文/梅晓珠
(今天给大家讲个鬼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个驼背小老头,他养了一群调皮捣蛋的孩子,一天他的孩子们发现了一个可怕的黑屋……屋里……)
一个夏天的午后,外公躺在藤椅上给我们讲一九五九年的故事。这是一个老掉牙的故事,但外公总能旧瓶装新酒,讲出新意来。
“……人们饿得肚皮贴脊梁,连树皮、树根都算得上是宝贝疙瘩,那年夏天颗粒无收,田埂上尽是大片大片的白骨……”我和表弟表妹站在外公身边,脑海里立即就显现出一个枯瘦而赤裸的男人前胸贴后背的可怕模样。
“白骨,你们见过惨白惨白的人骨头吗?”外公忽然瞪着我们问,泡桐花的清香打高高的镂花水泥窗沁了进来,院子树杈上一只蜘蛛在风中打着秋千。
“不知道!”我们异口同声地说。
“哎,你们没见过人骨不足为奇,那是因为现在的人断了气就要被装进棺材的,你们当然见不到了。不过,我有一个秘密……”外公说这话时突然变得神秘不已,“谁都知道骨头藏在肉里头,只有去掉了肉才能见到骨头,对不对?”他冲我们诡秘地笑了笑,又继续说,“我们那年的确吃过不少人肉啊,像手巴掌啊,小腿肚呀,肋骨呀,脚趾丫啊。”
“对了,我差点又忘了,咱西屋的暗间在很多年前就……就是一个大坟地,打你们几个还没出生起,暗间就闹鬼,厉害着哩。”哦,原来是这样啊,随着外公夸张的手势和表情,我们吓得大气不敢出。
外公煞有其事地讲完这个故事就打起了呼噜,我们很想听听下面的故事,却不好意思叫醒他,他每天干那么多活实在够累的。我们想象着外公当年吃人的可怕场面吓得哇哇大哭,脑海中显示出外公高大的形象,即使现在他只是个干瘪而驼背的老头。假如哪天夜里他又想吃人肉了,偷偷啃了我们的手巴掌脚板心可该怎么办啊。
那只蜘蛛不见了,而树杈上却多了一张残破的网。相对于那远古的一幕,眼前的事情真是奇怪。
暗间一直以来都被塞满了无用的陈年摆设,比如外婆曾用过的老式纺车,外公早年用过的桨橹等,这里一年到头充溢着令人作恶的腐败气息,还不时有飞蛾子、大老鼠从中飞蹿而出,可谁又知晓这鲜为人知的角落竟盛装着我们整整四代人的生活变迁呢!
白天借着天光能看到老鼠在屋梁上跳来跳去,下面挂着一吊子一吊子冒油的腊肉,熏干的鱼和鸡,夜里还会有千奇百怪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要是不小心还会惹一身跳蚤,那你接下来的十天半月也别指望有安稳觉睡了。
暗间似个失魂落魄而又不甘落寞的老巫婆,时刻保持一个警惕的姿态通过向外界传递讯息的方式来证明她的存在。
外公的话我们将信将疑。总之,暗间是我们心头的谜。
七月的夜晚我们闲来无事,生性大胆的表弟首先提出要闯入“禁区”,那时没有谁知晓高血压发作的外公正躺在那里受着罪。
表妹说:“要去你去吧,我可不敢去,爷爷昨天进去到现在都没有出来,恐怕他还在和鬼说悄悄话呢。”
表弟说:“大不了去看看鬼到底长啥模样,姐,不会你也不敢去吧?”
其实我心里也怕怕的,但嘴上仍说:“还愣着干嘛,走哇。”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通向暗间的过道漆黑如夜。近了,近了,阵阵令人作恶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还有一连串的呻吟声,竖起耳来听却又含糊不清,两个孩子的脚步声砸在混浊的空气里不免让人心头一悸。以前我们也进来过,但那时只是为了偷吃春节后的糕饼或大白兔,如今却是为了完成一项伟大而神圣的使命,我俩蹑手蹑脚,屏住呼吸,生怕惊醒了那些远古时代的老人家。
“好像有动静。”表弟说。
“天,难道是一群鬼在说悄悄话?”
大概是我们的话惊动了他们,呻吟声更大了:“哎呀呀,哎呀呀。”我心头一震,坏了,他们听见了。
“别跑,别跑。”我们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喊,“我想出去,我想出去。”我和表弟吓坏了,拔腿就跑。
“听,鬼还会说人话,不得了啦。”表弟颤颤地说,“这间屋子很多年了,黑得要死,连鬼都住不下去了,他说他要出来。”
我们奔出过道早已吓得两腿发软,我说:“千万别进去,他们会啃了我们的。”
“可是,爷爷还在里面呀,他们也会吃了爷爷的。”表弟哭丧着脸说。
“你忘了,外公可会和那些鬼打交道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久不出来呀。”
…… ……
那天下午,我们跟没事人似的,在外面转悠到天黑才回家。刚一进屋,就看到候在门口的外公,他面色苍白,眼里布满血丝,他久久地盯着我们,扭过脸来冲外婆说:“我这么多年来竟然养了一群小鬼,必要的时候没一个能派上用场!”
过后我们才知道外公高血压发作,在暗间里躺了一天两夜,动弹不得,本来听见了声音,以为我们进去了能扶他出来,可是事与愿违,要不是外婆及时赶到,恐怕他早就一命呜呼了。
次日,外公外婆搬出了暗间里的所有什物,我们这才发现躺在阳光下的不过是一大堆陈年杂物、两堆烂谷子和一簸箕黑黝黝的老鼠屎。后来腾空了的暗间便成了我们这群孩子共同的书房。
本文选自蒋珠莉文集《愿我在最美的时候遇到你》,本故事系作者多年前原创,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我是梅晓珠,90后作家,本名蒋珠莉,爱讲作文的语文老师,喜写时评的闷骚伪记者,著有文集《愿我在最美的时候遇到你》。微信公众号:梅晓珠的原创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