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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顶上总是有很多乌鸦驱散不尽,它们像盯着腐肉一般,虎视眈眈着这些活得猪狗不如的人们。昏黄的夕阳,懒洋洋地照进希洛城最破烂不堪的街区里。土黄色的阳光,映照在这些可怜人的脸上,反而更突显了他们的面黄肌瘦。开裂的大地上住满了无家可归的孤独灵魂,他们犹如被生活无情抛弃的弃婴一般,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一个个四仰八叉地或坐或躺的流浪汉们,抱着自己所剩无几的家当苟延残喘。只有在这里,他们才敢放肆想象,只要在地上画个圈就能落地成家。
伯纳德是去年三月份来到这个被人们称为末日之地的街区的。虽然刚来池底街的他,才走了没几步路,就已经被满大街的尿骚味薰得连声作呕。但走投无路的生活,容不得他任何打退堂鼓般的矫情。由于破产的关系,除了这个流浪者天堂之外,伯纳德已经找不到第二个容身之处了。没有了金钱的支撑,任何体面的生活都将离他远去。
众所周知,池底街的房租是最便宜的。即使你连最廉价的危楼房租都付不起,那么睡大街也是不错的选择。在这里,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就至少还能过上苟且偷生的日子。没有人会取笑你睡大街的行为,因为你的邻居很有可能过得还不如你。
下跪乞讨换来的汉堡是人们眼中的香饽饽,有多少人就是在这样一次次的低声下气中迷失了自我。尊严在这里没有任何立足之地。对于艰难度日的人们来说,吃饱穿暖的重要性显然要高过一切。人性的弱点在这里被无限地放大,如同街边下水道里散发出来的恶臭一般,融进了每一个流浪之人皮肉里甚至毛孔里。这使得他们几乎很难保持清醒。
池底街的商店不多,萧条的大街上仅有几家小卖店和平价超市还照常营业。老板们的收银柜下面,常年放着一把装满弹药的枪,为的就是遭遇那些亡命之徒抢劫的时候,至少能够自保。
今早众人排队领取社区发放的免费食物的时候,有人将伯纳德的老巢偷了个底朝天。这就导致本就已经露宿街头的他的生活变得更加窘迫。他看着灰色墙角原本属于他的一片地,现在却可怜到只剩几张报纸和一些垃圾,顿时心里生起一阵悲凉。这些情绪如同千军万马的蚂蚁侵袭一般,疯狂地啃食了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曾几何时,伯纳德也是风光无限的金腰带拳王冠军。怎料多少人羡慕的辉煌的人生,会被自己折腾成这副七零八落的凄惨样子。不愿再做更多的回忆,他闭着眼睛摇了摇头,试图把那些美丽的回忆从脑海中甩出去。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仅剩的几个铜板,抱着忐忑的心情往平价超市走去。
伯纳德因为一次偶遇平价超市遭遇抢劫时的出手相助,他和超市的老板麦克也算是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
“嘿,兄弟,今天想买些什么?”伯纳德刚进门,老板麦克就热情地和他打起了招呼。
伯纳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这会儿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站在店门口的样子,显得那么不知所错。他知道只要自己愿意开口,麦克绝对不会见死不救。但这正是伯纳德的死穴。即使已经在这流浪了整整一年,他仍然非常排斥任何接近于乞讨的行为。伯纳德最后的自尊心告诉自己,这是他能够走出这里的最后一丝底气,是绝不可跨越的底线。所以即便生活再窘迫,他也从未向任何人乞讨过一分一毫。
见伯纳德一脸愁容却沉默不语的样子,聪明的麦克先一步打破了安静的气氛。“嘿,今天天气不错诶。老兄,你想不想来和我打个赌?”他突然没头没脑地来问了伯纳德一句。
“什么?打赌?怎么赌?”伯纳德有些不明所以。
麦克笑了笑伸出了自己的两个拳头,对着伯纳德说道:“你如果猜中了我哪一个手里有糖果,我就给你一分钟的时间,并且在这个时间内,你可以免费拿取店里任何你想要的生活用品。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那如果我没猜中呢?会怎么样?”伯纳德问道。
“那就你就得交出自己所有的家当给我,如何?”麦克轻松地说道。
所有的家当?伯纳德摸了摸自己比天空还干净的口袋,他浑身上下的落魄劲哪有家当可言。唯一有用的睡袋和一些生活用品早就在今早被偷了个精光。哪怕现在是把他榨干了,都掏不出几个子儿来。
“好,让我来猜猜看。”伯纳德说着,便认真地端详起了麦克紧握拳头的两个手。
犹豫了片刻,伯纳德慎重地选择了麦克戴着戒指的右手。他因为紧张而皱起的眉宇,在看到麦克打开的手心里的糖果之后,立马舒展了开来。伯纳德瞬间体会了一把没有任何过度的由阴转晴的情绪过山车。他欣喜若狂地拿起了那枚鲜红色的牛奶糖,开心到手舞足蹈。
伯纳德揉搓着双手,等着麦克的一声令下。他便使出吃奶的力气跑向超市的最里面,悉数抱起了自己最需要的生活用品,就往回跑。在麦克的倒计时声中,完成了一场令人愉快的购物体验。
麦克偷偷地把另一只手里的糖扔回了柜子里说道:“老兄,我下个月就要从这里搬走了,我想这样的告别仪式还是挺欢乐的不是么。我由衷地希望你也能早日走出这里,重新回到真正属于你的擂台上。我相信你绝对不属于这里。”麦克的笑容真诚而阳光。那一刻他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并且想着用自己的余热来温暖伯纳德凄惨的人生。
“谢谢你,我永远的兄弟。”看到朋友真挚的眼神,伯纳德的情绪有些激动。他走上去紧紧地拥抱了麦克。目光却不小心瞥到了超市外的一处不和谐的景象。
还没等麦克反应过来,伯纳德已经丢下手里的东西冲了出去。只见他用力地推开了一个小混混,挺起胸膛挡在了几个流氓和一个柔弱的女孩子之间。虽然这种情况多数会以寡不敌众而凄惨收场,但伯纳德曾经生为拳王的底气,不容许他有丝毫的退缩。在拳打脚踢了几个回合后,虽然对面几个人已被他打得满地打滚,但伯纳德的脸上也早已是鲜血淋淋的恐怖模样。
麦克拿着枪跑到伯纳德的身边,瞬间就把几个小混混吓得四散而逃。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下他的伤势,还好都是皮肉伤。
“你以为你还年轻?还是说你真的以为,以你那么长时间的营养不良下的体能,就能以寡敌众?老兄,你以后真的不能再那么鲁莽了,如果你被打死了怎么办?我不可能永远陪在你身边。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拼?”麦克忍不住对着伯纳德吼道。
伯纳德艰难地露出了一个非常难看的笑容说道:“来到这里以后,我曾经经常抱怨老天无眼,为什么不愿意来帮一把这样穷困潦倒的我。后来我才意识到,其实上帝一直就在我的身边,他幻化成了你的样子,给我打气,帮我渡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对不起麦克,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假装没看到你另一只手里的那颗糖的。但是我现在的情况真的已经到了弹尽粮绝山穷水尽的地步,所以我不得不接受你的好意,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也相信这是最后一次了,因为你告诉我你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我不希望留在你脑海里的印象,你的朋友就一直是那个没用的穷光蛋的样子。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依靠自己的努力,重头来过东山再起。曾经的我也是运动场上的常胜将军,我打了无数的胜仗,却输给了生活的现实。我做这些,只是我还想看看,我的拳头是不是还和当年一样硬。虽然厄运一次次地将我打败,但我坚信它并没有将我打倒。接下来,我还想再赢一次!”
我还想再赢一次……我还想再赢一次……我还想再赢一次……我还想再赢一次……
迷雾之中,伯纳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发自内心的期望……
一直在喃喃自语的伯纳德,突然就觉得头上有个亮光忽明忽暗的非常诡异。他抬起头来,想要仔细观察一下灯光是从哪里来的,到底有什么问题,却又被忽然摇晃过来的强光,刺到睁不开眼。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也没有看清楚亮光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只是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这个灯光可不一般,要特别注意。
当他第三次集中注意力看向那个亮光的时候,伯纳德终于看清了真相。其实它的光源特别小,小到只有大拇指盖那么迷你。有一只手拿着这个光源一直在他的眼睛前面打转,随着打转的速度慢慢减缓,他终于看清楚那是一个特别小的手电筒。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瞳孔终于聚焦了,所有的感知都随着凝聚到手电筒上视线而慢慢恢复。
伯纳德的周围突然变得异常地嘈杂,好像有几千几万人在身边呼喊他的名字。这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放在他耳边的高音喇叭。一声一声的“伯纳德”此起彼伏,并且随着他睁开的眼睛所流露出来回神的表情,而越发的响亮。身边所有的人好像都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尖叫声如雷贯耳地响彻耳旁。
“嘿!伯纳德!快醒醒,快清醒过来。所有人都在等你呢!老兄,快醒醒!你不是和我说你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吗?快点清醒过来啊!”鲍勃教练一把推开了还在检查伯纳德状况的医生,抓起伯纳德的肩膀就开始摇晃。
被这么一晃的伯纳德,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他想起来了一切,记得自己历经了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了真正属于他的擂台上。
而刚刚自己的对手彼得,因为恶意犯规的关系,打中了他的太阳穴使得自己倒地不起。比赛在裁判的示意下暂停五分钟,彼得也因为动作太过明显且用力过猛而被进行了严重的警告。
在伯纳德昏迷的短短三分钟里,他梦到了几年前还在贫民窟苦苦挣扎的自己。一幕幕的悲剧就像电影一样,在他的眼前上演。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当时的自己有多么无助,以及发生在自己身上种种的悲惨遭遇。巨大的悲伤如同排山倒海的恶水,几乎就要将伯纳德淹没。而麦克的善意就像是黑暗中的曙光一般,照亮了他伸手不见五指的惨淡人生。冥冥之中总有一股力量在背后推着他找回自己最初的梦想。就好像不省人事时候看到的那抹神奇的光亮一样,伯纳德突然意识到,这就是充满正义的希望之光。
现在,只要他愿意站在这个真正属于自己的主场擂台上,就没有人可以把他赶走。今天,他一定要赢,他必须用实力证明自己可以再赢一次。
在震耳欲聋的掌声中,伯纳德重新回到了擂台的正中央。被重击过后的太阳穴红得发紫,与他坚定的眼神晕成一片,好似放大数倍的老虎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有些发怵的彼得。
哨声响起后,伯纳德没有丝毫犹豫地重拳出击。拳头不偏不倚地正中彼得的脸颊。人们清晰地看到擂台上方的大屏幕上,高清摄像机正好捕捉到了彼得严重变形的脸和痛苦狰狞的表情。暴击的拳头动静很大,其声音之响,就连后排的观众都听得一清二楚。他拼劲全力的重拳,只一下,就使得彼得踉踉跄跄到几乎就要站不稳。在彼得还未反应过来的当下,他又左钩拳右勾拳十几个飞速的拳击施以猛烈攻势。这一波进攻,让本就吃痛的彼得,一下子就慌了阵脚。为了保全自己的安全,他只能选择用双手抱头的姿势,抵挡伯纳德密密麻麻雨滴般的拳头。这些都是伯纳德最拿手的进攻策略。爆发力极强的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他必须用最短的时间,来结果对手。在对方还未回神的时候,也就是他的雨点拳最容易得分的时候。不用说,这一局伯纳德赢得毫无悬念。
在场边休息的伯纳德听着观众席上的欢呼声,觉得自己好像又重活了一次。千千万万个支持他的声音,让他底气十足。他脱下牙套,认真地听着教练不断地重复着下一步的战术,并时不时地点头肯定。在下一次哨声响起之后,他便胸有成竹地跨进了擂台。经过了前三轮激烈的打斗之后,伯纳德已经获得了压倒性的阶段胜利。就目前的形势来看,他只要赢下这至关重要的下一场,这场比赛就会因为他的胜利而画上完美的结局。
彼得的眼睛已经充血,他压低下巴,邪气十足地看着伯纳德。几乎就要溢出眼眶的仇恨,让他和伯纳德之间的气氛降至冰点。但能够预见到的比赛,又将犹如火山喷发一般波涛汹涌而来。
在这个比赛一触即发的时刻,整个会场却变得异常安静,大家都在等待最后一局的精彩对抗。
只听“哔”的一声哨声响起,彼得率先在伯纳德的脸上留下了结实的一拳。可毕竟姜还是老的辣。伯纳德所做的一再退缩,只不过是为了在彼得心里留下一颗轻敌的种子。所有的动作和表情,都只是他精心计划的一部分。在彼得歪嘴自傲的瞬间,伯纳德找准时机照着他的脸就是狠狠的一拳。进而继续发起猛烈的进攻。
两个人在擂台上左拳右掌地打得不可开交,这一局的比分咬得特别的紧。还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这一局的铃声就将响起。伯纳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在年龄和体力方面他的确处于弱势。即使再拼再努力,他也有难以跨越的鸿沟。而年轻气盛的彼得,在这种时候就显得较为轻松了。这并不是好迹象,因为比赛越到后面,体力就成为了速度与力量的基石。一旦基石稍有塌方,便很容易被对手趁虚而入。所以即使伯纳德的体力已经接近极限,但他仍然咬紧牙关不愿松懈。
眼看着伯纳德的移动速度渐渐放缓,好几个彼得击来拳头都躲之不及,观众们的心也跟着紧紧地揪了起来。就当大家以为胜利的天平就要倒向彼得之时,伯纳德怒吼一声,突然像一台重新上了发条的战斗机器一般,连续勾拳直拳不停切换地打向了彼得。彼得被这突如其来密集而有力的拳头打得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同时也失去了主动攻击的机会。他不明白一个体力不如他的老将,是如何在打了那么久之后还依然能够产生如此大的爆发力的。彼得被震撼到了。
伯纳德几乎就要将牙套咬碎。他集中注意力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只有从青筋暴起的额头上留下的豆大汗珠,才能看出他真的是拼尽了全力掏出了自己最后的力气。那些苦涩的日子里沉淀下来的坚定,都化作了此时此刻身上每一个细胞的加持,成为了他得天独厚的肾上腺素。
“哔……哔哔!”
命运的哨声终于响起。伯纳德疲倦不堪地瘫坐在了地上。现在,无论结果如何,他至少赢了那个曾经自我放逐的自己。
虽然等待裁判算分的几分钟里内心的煎熬无法言语。但最终被裁判拉起右手的伯纳德,站在擂台的中央闪闪发光。
伯纳德终于又赢了一次。他在这个竞争残酷的擂台上,又一次实现了他最初的梦想。在那光辉的一刻,他终于不再需要光的指引,因为他已经站在了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