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我盼望的季节,不炎热也不湿闷,这个城市的天气得天独厚,阳光清朗,天空是透明的蓝。
双桥的夏天尤其有种绮丽生动的烟火情致。姑娘们也不再睡到晌午,早早的就打扮好,三俩结伴在街上闲游,各家店铺出出进进,笑语盈沸,香氛流转。
小贩们闻风而来,卖西瓜的,卖凉粉的、卖米线的,卖米凉虾的,卖麻辣烫的,推着小推车吆喝。
姑娘们也不正经吃饭了,就在各个零食摊上流连,只见是乱花迷人眼。
这情景,让我想起念大学时,我们一群女生也是如此,下了课,也不去食堂打饭,三三两两的溜达到学校后门的街上吃串串,吃烧豆腐。
有英阔豪迈如史湘云的,还要上两瓶啤酒,左持酒杯,右拿猪蹄,酒酣胸胆尚开张,令男生们侧目。
时光是这世上最公平,恐怕也是唯一公平的存在,无论怎样大相径庭的人生际遇,20岁的青春却是相似的,爱笑,爱美,爱做梦,爱吃零食,减肥,恋爱,吵嘴,为了某个人黯然神伤,为某句话辗转反侧。
这一刻,年轻的短暂的一刻,仿佛是众生平等了。
双桥的姑娘们也是风格各异,多半香艳妖娆,但是也有淡雅清丽的。进来的这一群里,唯有她一头及腰的黑色长发,不烫不染,绸缎一般锃亮悠滑,最爱穿一件白底碎花的连衣裙,梨涡带笑,淡淡妆,天然模样,在双桥,她的清纯风足够特别,分明是个大一女生呢。
然而,双桥毕竟就是双桥,远观与普通少女无异,一旦开口说话,就暴露了出处,三句话就要问候别人长辈。
我嘘..一声,指指墙上新帖的告示,“禁止吸烟”下面加了一条“禁止讲脏话”。
她娇声娇气的:姐姐那么矫精(矫情?神经?),这也算脏话么,那我们不用讲话了,当哑巴好了。
她的普通话带点口音,一开口就像在撒娇,甜滋滋的。这姑娘就当真给我比划起来,指指嘴巴,再指指我的柜台,一通咿咿呀呀,黄柏宁正在我门口吃早点,跟着呀呀比划。
同来的几个笑得花枝乱颤,只赶着她捏脸蛋拍屁股。一堆妖姬在我店内店外的嬉笑追逐,娇音俏语逗引得一干人等驻足垂涎。
我只看见她一头长发飞舞,那几个本来就穿得极简又环保,拉拉扯扯间不免波涛汹涌,滑出了香肩,露出了玉腿。胖子手拿一把锅铲,双眼泛光,只嘎嘎大笑,肥肉乱颤 。
包租婆对他咆哮:死贼,菜糊啦。他这才慢腾腾的挪开去。
我有心探问这清秀的姑娘是做什么的,唯恐她是被人蒙骗一时进错了地方,赶紧抽身还来得及。
那时刚来双桥,见到个清爽的姑娘就想上演《救风尘》的烂俗戏码。
曾经问她想不想换个工作,以她的千伶百俐,又念到中专,无论去哪个私企做个营销岗位绰绰有余。
包租婆乐不可支:她三天的小费够你苦一个月呢,大傻妞。
或许,我枉读许多书,却依然不明白“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这样的姑娘,至今令我怅然。
双桥的姑娘是我见过最容易快乐的年轻人,这里谋生,每日都像短兵相接,容不得她们多愁善感。在被坚硬的生活暴击之前,先偷空恣意笑闹。
流落双桥,多数是命运苛难。有人投胎洁净的书香门第,有人降生平凡的小康之家,有人出生就是豪门闺秀,而这里的姑娘多半有着不堪的原生家庭,或者贫苦,或者混乱。陷于泥沼想要挣扎脱身,需要的不仅是勇气智商还有些许运气吧。
鞋店的小卢,她看双桥的姑娘,没有我的悠闲猎奇心态,却是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一起出来的姐妹,有两个也在在类似的地方工作了。
中午过后,双桥昏昏欲睡,姑娘们消失在后面芜杂的建筑里。小贩们没生意,倚靠在店铺门口躲阴凉,有时跟店主们讨杯水喝,我们吃西瓜也分一块给,他们并不客气,拿来就吃。这很有点暖老温贫的古风,仿佛是宋代 。
在其他地方惶惶如惊弓之鸟的流动摊贩们,到了双桥都可以长吁一口气,这是暂时游离于规划在外的地段,属于漏网之鱼吧。
城市里的商业街都是设计师的精美作品,树木、路灯、站立的雕塑,橱窗装饰无一不是精心搭配,稍有旁支便显突兀,须得赶紧大刀削去,引浆卖车者流早被驱赶殆尽,唯独在双桥这样的地方,一切的不协调似乎都自然而然。
野性生长,因而愈加生机勃勃。然而,也难存久亦 ,最终难免被纳入整个城市的规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