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原先构思的时候,本来没打算使文恩和朵荪结婚。文恩本要保留他那孤独而古怪的身分,而且要神秘地绝迹荒原,无人知其何往;朵荪则要一直寡居。但在本书按期陆续发表的时候,发生了某些情况,使作者变更了原来的意图。”按照哈代的这份“作者自注”,是因为出版商不愿接受小说《还乡》原本设计的悲剧结局,哈代才安排红土贩子文恩最终“抱得美人归”。然而果真如此吗?
在哈代小说终章安排“后事”之前,德格.文恩应该算是标准意义上的“关键配角”,他从始至终见证了四个男女主人公——克林与游苔莎、韦狄与朵荪——爱情纠葛的很多戏剧性场面,出场次数不少却得着墨不多,似乎至多是作为剧情的推动者而存在的。
先说他的身份,除了是一名荒原上的红土贩子,他还是作为朵荪的旧情人而出现的。红土贩子是一种连牛羊贩子、沿街叫卖的小贩子、展览蜡人儿的和开转椅的都不愿意接近的一类人,因为“我们有的时候听见人说,凡是作红土贩子的,都是自己作了恶事而却冤枉别人,叫别人替他们受苦,他们就是这样的罪人:但是他们虽然逃了法网的制裁,而却逃不了良心的谴责,所以他们才干了这种营生,作为终身的忏悔”。然而文恩成了红土贩子的忏悔,却是因了对朵荪求婚不成,失望而流入愤世嫉俗中所选择的职业。
他的第一次出场是被动而为。在安格堡街头巧遇与韦狄因意外没有结成婚的朵荪,用红土马车把“弄出这样丢人的把戏”而精神恍惚的朵荪拉回荒原,还机缘巧合从一个小男孩口里听到了朵荪没结成婚的“关键”原因。他立下誓愿,于是有了后面他的一系列主动而为。
他为维护朵荪的利益而采取的第一步措施,是连续几个晚上“埋伏”在雨冢附近,终于听到了韦狄对旧情人游苔莎的那句“你和我一块儿上美国去”。接下来只身前往游说游苔莎,制定了分三步走的计划:请游苔莎出面劝说韦狄、揭穿游苔莎对韦狄的旧情让她知难而退、为游苔莎指点一个离开荒原到城市生活的机会,但均以失败告终。灰心失望中向朵荪的伯母姚伯太太表明对朵荪不变的心迹时,却收到意外的效果,帮助姚伯太太完成了对韦狄激将的策略。事态再次走向文恩期望的初衷:游苔莎移情别恋从巴黎归来的克林,文恩讨来游苔莎的绝交信交给韦狄,朵荪与韦狄顺利成婚。
文恩的再次出场是在游苔莎与克林结婚之后。克林因为回归荒原的理想以及不顾母亲劝阻离家结婚,与母亲的隔阂加深。加之朵荪婚后韦狄连零用钱“一个也不给”,姚伯太太决定将丈夫留下的一大笔遗产分作两份交给克林和朵荪,但在途中让韦狄用手段从姚伯太太的家仆手中全部赢走。又是传说中骑士一般的文恩出面,悉数赢回亲手交还了朵荪。
克林在荒原办学校而放弃返回巴黎的“理想”同样让游苔莎大失所望。一次村野舞会上游苔莎与韦狄旧情复燃,还是文恩适时出场,在竭力保护朵荪婚姻的同时,茫然不觉间已卷入并见证了故事的高潮:
姚伯太太听从文恩的劝说,赤日炎炎下去跟儿子克林和儿媳游苔莎言归于好,不料遭遇一连串的误会被游苔莎拒之门外而命丧荒原。克林对游苔莎大发雷霆横加指责,致使夫妻间的误会加深。游苔莎决计与意外获得巨额遗产的韦狄私奔逃离荒原。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精神恍惚跌落沙河,匆忙赶到相救的韦狄和克林情急间相继溺水,克林幸得文恩冷静施救于生死线,而游苔莎与韦狄却双双陨命当场。——“后事”前的大幕怆然落下!
《还乡》被哈代自己归于“性格与环境小说”一类,它集中彰显了哈代的悲剧主义意识,即“无法控制的外部力量与内心冲动决定个人命运”。但它又常常被归类为一般意义上的爱情小说,贯穿于几个男女主人公的爱恨情仇构成了荒原背景下的骨架脉络。然而,在爱的名义下,克林选择游苔莎还缘于自己的所谓“理想”目的,因为她“在一个寄宿学校里一定能作一个很好的女学监”;游苔莎爱的出发点是梦想逃离荒原的野心,挖空心思利用婚姻来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韦狄用情不专游离于游苔莎和朵荪之间,“渴望难得的,腻烦现成的;稀罕远的,讨厌近的”,“日进前而不御,遥闻声而相思”;朵荪嫁给韦狄,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面子违心屈从时俗。一言一蔽之,他们所谓的爱都掺杂了太多非典型成份,至少在爱敦荒原上的大磁场中偏离了轨迹......
文恩则不然,他的爱的梦想简单但很踏实。比如追求,他遵从内心勇敢表达爱意,即使曾被心仪的人拒绝,被世俗冷嘲热讽。比如成全,“我本来愿意自己娶她,不过我总觉得,要是她非那个人就不能快活,那我就很愿意尽我的职分,帮助她嫁那个人;这样才是大丈夫应作的事”。比如坚守,他做好了用一生去等候和守护的准备,即使只流连于视线之外,只要能在朵荪的荒原上,靠她很近又不被她看到。还有用心、细腻、机智、果断,还有自我提升......终于,他悄悄排除身上每一点红土的色彩元素,放弃贩卖红土生意做起牛奶厂主,还给朵荪自己光彩照人的一面,以一个朵荪的最佳“备胎”逆袭成功而“独占花魁”,虽然“俗套”,但不正在情理之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