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 天 / 的 / 故 / 事
文/王晶
偶然翻到了一首陆游的《秋分后顿凄冷有感》:“今年秋气早,木落不待黄,蟋蟀当在宇,遽已近我床。况我老当逝,且复小彷徉。岂无一樽酒,亦有书在傍。饮酒读古书,慨然想黄唐。耄矣狂未除,谁能药膏肓。”
眼前好像看到一位耄耋老人,悲秋日木落,明明感伤,却自释有诗书樽酒,亦可发少年之狂,愈加增添了凄凄惶惶之感。对于生老病死,就像对于季节更替一样,我们没有任何办法。
记忆中的秋是豪迈的。小时候写字,一个内容写几十遍。但也正因为如此,这些诗词比起语文课上学的,记得清楚很多。比如李白的“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孟浩然的“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曹操的《短歌行》。
有一段时间,我反复地写刘禹锡的《秋词》:“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因为年岁小,便深信这就是秋,枯藤老树、平沙落雁、剑气如霜。事到如今,却不敢再言快意。
古人的秋,在书案之上。
1082年,七月十六日。苏轼与友人泛舟望月,良辰美景。“白露横江,水光接天”,虽值孟秋,夏梦中已有秋意。此时四十八岁的苏轼已经被贬黄州三年余,正是“拣尽寒枝不可栖寂寞沙洲冷”。但人活天地之间,又怎能总是物哀我心。
月色皎皎,周空静谧,尘世的遭扰仿佛退隐不见,只剩下苏子与客,和一轮秋月。茫茫江水,漆漆夜色,人与月光与船与水逐渐融合,好似“冯虚御风”,“羽化而登仙”。
此番夜游,让苏轼感到精神上前所未有的逍遥,外物于他不再是羁绊。比起刚刚写就的(同年同月)《念奴娇·赤壁怀古》,感叹历史人物的雄姿英发、气吞山河,这水与月的哲思,更加智慧从容,近于道。
《前赤壁赋》的书法地位虽然不如他的《寒食帖》有名,但也是耐人寻味,小行楷呈现出一种静穆而深远的气息。笔锋正力劲,欲透纸背,在宽厚丰腴的字形中,力凝聚收敛在筋骨中,正如“纯绵裹铁”。这种力又往往从锋芒、挑踢、转折中闪烁出来,就像宽博的相貌中时有神采奕奕的目光,流观顾盼。董其昌赞扬此书墨法:“每波画尽处每每有聚墨痕,如黍米珠,恨非石刻所能传耳。”并称此赋“是坡公之《兰亭》也”。
王羲之写《兰亭序》,行云流水潇潇洒洒,诗情中是玄理。人生一世,俯仰一时,为何不能放浪形骸之外,岂不知老之将至。苏东坡的《前赤壁赋》,又何尝不是飘飘乎于遗世独立的道家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