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事情发生时,没有谁可以置身事外。
那是那年冬天最无奈的一场雪。没有人在意它的降临,就像没有人在意大厂的家里即将迎来的喜事。说没有人在意村人在意的喜事,不是因为村人不看重关系一个家族延续的大事,而是大厂的父母把检验人脉的这件喜事的路走绝了。一个人或一个家族要在村里延续下去,那就要经得起村里老少嘴的评说。这夫妻俩,天生一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抠门占便宜是出了名的。有一买醋老头在他们家门口车子爆胎,大厂爹热情拿出工具,让老头修理。完事后,把一盆放老人车上,老人摇摇头,打满一盆醋才离开;村里来买咸菜疙瘩的,大厂娘扒拉挑拣,可以菜不好离去,被买菜的叫住,让交钱。大厂娘立刻发飙,“没买菜给什么钱?”买菜的指指衣服口袋,罩衣下白色衬衣口袋正往外滴污浊的咸菜水。所以大厂过了年龄,周围没人家愿意把女儿嫁过去。
可眼下大厂家的喜事是坐实了。亲戚都来帮忙了,门口鲜红的喜字和对联已经贴好,等着没见过的新媳妇跨过这道门槛。
雪是真正被忽略了。在人来人往的脚下,洁白如面粉的雪化作水,和土搅和在一起,街道就成了泥汤了。在鞭炮声中,迎亲的人们两脚泥水,热气腾腾的回来了。大厂一身簇新的蓝色西装,冻得乌青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新娘子被一条鲜红的围巾遮住面部,只觉得白雪映衬下,红得出格,红得让人不安。在村人怜惜的眼神注视下,婚礼完整的按部就班的进行着,那老两口难得露出笑脸,张扬的招呼着亲朋入座。时不时会把树枝上的积雪震落下来,灌进脖领去。但他们已是顾不得收拾,转身又招呼另一桌的客人。
雪落了就会化,事情发生了就会被知道。嫁过来的姑娘叫喜莲,是北安五六百里外的人。是大厂家远房的亲戚说的媒。姑娘家上有两个哥哥,下面一个弟一个妹。因为家穷,这个远房亲戚说了彩礼,父母当即就同意,这样两个儿子的婚事就有了着落。喜莲就是这样嫁了过来。她说不上该高兴还是悲伤。能给家里解决熬煎父母的大事,她觉得她怎么都能接受。村里的女孩子不都是到年龄出嫁,然后生孩子过日子。人生的这些大事,那是父母操心的事,她只是个局外人而已。
后来喜莲就生了一女一儿,就像一般家庭那样过日子。尽管大厂家里会传来吵闹声,但村人以为和一般家庭一样,过日子哪有马勺不碰锅沿的,磨合中日子都会过下去的。
后来吵闹声没了,但喜莲开始睡在门口的柴火堆里。两个孩子从她身边经过时,都会朝她吐口水,“你个神经病!”也会随口骂几声。再后来就看到大厂一边打着喜莲,一边骂着“滚,滚得越远越好!”从这时,村人的家里时不时见到疯了似的喜莲,抓到吃的就往嘴里塞,看到孩子手里东西就抢。于是,村里人也相信,喜莲真的疯了。
再后来,村里见不到喜莲出入的身影。但外村会传来见到她的身影,像个疯婆子似的望人家里钻,抢吃的。两三个月后,冷不丁大家会在大厂家门口的柴火垛里看到喜莲躺着的样子。
又一个冬天,夜里落起雪来。沉静的夜里,呼呼的风声抽打着干枯的树枝,树枝急切的在夜空里抓挠着,像一双挣扎着的手。天亮了,人们在大厂家门口看到躺着的喜莲,穿戴整齐,一条鲜红的围巾遮住面部,在白如面粉的雪的衬托下,红得刺眼。
两天后,喜莲的娘家人杀气腾腾的来了。街道上追打声,哀嚎声,哭丧声,声声震天。大厂家被砸得稀烂,除了围墙是完整的。整个村里,没有人站出来说一句话。后来老村长镇静地说,这在村史上是第一回,面对打上门来的外村人,我们集体做了局外人。
多年后,大厂从外地归来。收拾了破败的屋子,开始生活。但他和村人没有往来,当自己是一个局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