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她依旧去那孤山砍柴,孤山唤名为此,乃因山下居民甚少,又距他地甚远。途中遇一书生昏厥于路旁树边,进前一探,尚有微弱气息,她将随身所带的水喂给他,他慢慢睁眼,嘴里连连喊饿。见他如此,她只好将他扶起来,带回家里。
到了家里,她开始生火做饭,索性她比较勤快,家里食物尚且充足。家中只她一人,奶奶已于前些日子去世。父母早已在生下她之后离去,生死未卜。她年芳十八,正是花样年华。
饭做好了,但他虚弱得无法送到嘴里。她只好一口一口喂他吃。他心里十分感激这个善良的姑娘。
待他休息休息之后,渐渐活脱了过来。“谢谢你,我叫连生,本来打算进京赶考,然而途中耽搁了许多时日,现在怕是错过了。”
她正在收拾碗筷,不时碰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一边说道:“叫我云娘就好了,这家里就我一人,你且安心养身体,待恢复健康继续努力,明年还可再考。我先去山上打点柴。”说完便出去了。
看着云娘忙活的样子,连生感动万分,心想一定记住云娘的好。
几日后,连生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待云娘砍柴归来后,他便将柴火劈了摆放得整整齐齐。后来直接不让云娘上山了,自己径直砍了柴顺便劈了。每每忙完总能闻到云娘的饭香。
他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只因从小酷爱读书,便立志赴京赶考,取得名次。“云娘,你做的饭真香。”“那当然,我的厨艺可是奶奶亲传的。奶奶当年可是在宫里当差的。”连生看着姑娘的脸,心里感慨万分,自己家里如今也只剩自己,其他亲人早已驾鹤西去。他们两人真是同病相怜。
听他如此感伤,云娘心生不忍。这里尚且距京都甚远,何况他的家乡是千里之遥。他还是用了多久才到了这里啊。想到这里,云娘做了一个决定:“既然如此,如果不介意,你便在这里再等一年罢,一年之后,从这里出发去考试应该不会有太大耽搁。况且我打柴做饭,还可为你节省出时间好好复习。”
连生看着云娘,心里十分感动,多日相处让他早已对这个善良的姑娘心生好感。“好,只是你一个姑娘,打柴还是太累了,以后我来打柴,你在家里做饭就好了。”“好,那就如此说好了,你不要走了。”“嗯。”
时间一晃,半年过去了。每日的生活稀松平常。白日里,连生砍柴,云娘做饭。待忙完了云娘便洗洗衣服做做杂事,连生看书。到了夜里,云娘为连生准备好了茶水,便在一旁安静地做衣服绣花,不时转头看看连生。
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待自己,连生心里很感动,也不时偷偷看看云娘。月光如水,映进开着的窗里,正好洒在云娘脸上。连生突然觉得,云娘竟是如此好看,心生欢喜,不由得看书也欢脱了起来。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连生要进京了。云娘忽觉连生到来之前,自己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但一年后连生离开之时,自己心里竟然如此不舍和惧怕,难道是自己开始害怕孤独了?
这天,她忙里忙外,准备为连生做一顿丰盛的晚餐,算是与二人相处的日子作个告别。连生在远处看着,早已泪眼模糊。开始吃饭时,二人皆沉默不语,面目凄凉,眼泪呼之欲出。
过了许久,二者忽然同时开口:“你……”,然后又陷入长久的沉默。“唉,还是我先说吧,”连生毕竟是男子,言语利索:“一年来,你的照顾有加令我心生感激,我其实,其实早已欢喜于你。此番离去,不知何年想见。不如你嫁我可好,如此我若取得名次,你便可同我一起入京生活,我定待你好,决不负你。”
云娘睁大了眼睛,她虽早已倾心于他,但没想到他竟如此直言,当下泪眼婆娑,道了声:“好。”
由于二人皆无高堂在身旁,故而一切仪礼从简,只拜天地。他们各换了身稍微喜庆点的衣服,便开始拜天地。连生摸着自己的新衣等在云娘屋外,这件衣服本是云娘送与自己的临别礼物,没想到今日成了喜服。
不容多想,便听见脚步声走近,连生转过头,看见蒙着盖头的云娘朝自己款款走来。盖头里,云娘正害羞地微笑。连生赶忙牵了云娘,二人走出屋外,对着天地三叩首,相互私定,然后相扶进了屋。
连生看着坐在床边的新娘,自己也在旁边坐下,缓缓取出折扇,慢慢揭开她的盖头。她红唇轻启,眸光如水,轻睫如蝶,肤如凝脂,双手不自觉地抓紧自己的衣服。连生看着她,轻声说道:“今日你是我的新娘。”云娘终于抬头看了看他,说道:“从今日起,你不负我,我日日思念于你,为你祷告。你若负我,我将生生世世永不见你。”“此生相负,来世我为你偿命。”说罢解开了床帘。
第二日清晨,二人相别,一番哭泣,皆是多方叮嘱,依依惜别,一步三回头。
这次时间没耽搁,连生也是准备充足,一举夺魁。就在他接了封赏要立即启程回家告知云娘这个好消息的时候,王府专门设宴款待他这个后起之秀。谈话间,王爷有意将自己女儿许配给连生。但连生早已坦言自己已有家室。王爷大笑,一个山野女子怎比得王府千金,何况日后若有自己这个岳父大人撑腰,谁敢欺他,一纸休书即可。
连生为难,但贫寒之久令他恐惧,市井嘲讽令他厌烦。自己与她只有一夜夫妻,而她正是大好年华,容貌姣好,还可改嫁。对于她的恩泽,日后自己定有重谢。
想到这里,连生心意已决,便答应了王爷,把一纸休书送到云娘手里。而距离他们分别已是三个月之久。这三个月,云娘日日祷告,夜夜伤悲。最终却只收到他的一纸休书。
晕厥许久,她终于醒了过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觉得很苍凉。“你的负心爹不要我们了,既然你未出生便没有了爹,以后必要遭人奚落。不如我们一同离去,也好解脱,留他一人安生过日子。”说罢便收拾行装,换上结婚时穿的那件“喜服”,出了门。
她记得,周边有个不知名的深潭隐匿在人烟稀少处,湖边树影苍翠,鸟声婉转。
她来了,她站在湖边,风款款走来、走过,从不停歇。好似在说:“既然不开心,便回家吧,回到生命开始的地方。”她回想了自己这半生,唯有最后的一年多与他相关。“世间大事,不过如此。”随后纵身一跃,红影掠过,最后消失于潭水中。瞬间大雨滂沱。
此时,京城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婚礼由皇上亲赐,荣耀无比。只是天不作美,原本是大好的晴日怎么倏忽间下起了大雨。连生的心情其实与这多变的天气所差无几。他一边担心云娘的反应,另一边又割舍不下到手的大好前程。索性随了自己的选择,和谁生活不是生活呢?
翌日,天气终于大好,只是相府礼节极多,一时间忙得连生焦头烂额。却听相府急报,告知他云娘已死于一汪深潭,旁有他的休书一份,落款为他。
连生突然身软晕厥,等再次醒过来时,只呆呆坐着不语,茶饭不思。相爷早已命人悄悄掩埋了云娘尸体,并不知晓掩埋之地,为的是渐渐断绝了他的念想。
时间足以使一些东西消失,却使另一些东西更加清楚。“这辈子,终是我负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