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山透过面前的方格窗，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还有那下面一片灿烂的人间灯火。随着秋天的深入，夜色也来得越来越早了。他想起了小时候，坐在大门口，夜风微凉，视野很开阔，向上望去，天上灯火辉煌，下看凡间却只有几处微弱的光。

想到这里，周山握着手机的手稍稍紧了紧。

“你在那边晚上看不见星星吧？你那快放假了，就趁这个时候回来一趟，今年这个时节天上星星特别多，你回来，管你看个够。”手机上传来母亲的声音。

“呃……这个，到时候再说吧。”周山说，回头看看，办公室里的人已经基本上都走了，只有新来的实习生小洛还在她自己的角落里认真盯着电脑。

“你奶奶想你了，这几天老在我们面前念叨呢。”母亲又说道。

“啊？”周山轻笑了一下，“老太太不是一直看我不顺眼吗，以前不都在你们面前说我坏话来着？”

这个倒是不假，当初老太太好不容易托关系给周山找了一个离家不远的铁饭碗，可周山倒好，说不过老太太，就闷声收拾独自返回他上学的这座大城市。老太太说这算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她老人家在拜托的老朋友那里也丢了面子。从那以后，老太太在家人面前说起周山就没好话。周山也早就决定了，老太太让他往东，他就要往西。

只听母亲又说：“你奶奶就那样，嘴硬，可是心肠软，其实她心里是最疼你的，这不，前一段她以前的一个学生带着女儿来看她，可把老太太高兴坏了……”

“妈，你等下！”周山说着，清了清嗓子，抬头看向角落，手机稍微离开一点，拉长了声音说：“小洛你说什么？那个问题太难了是吧，我马上过来。”然后又把手机贴在耳边，“喂妈，我这边还有点工作要忙，我们下次再聊吧再见。”

挂断电话，周山长出了一口气。

“周师兄，我这暂时没什么难题啊。”小洛从角落里看着周山，好像是一脸疑惑的样子。

周山走近一看，那表面上似乎真诚疑惑的俏脸上其实正憋着笑。

“你又想笑什么？”周山警惕地战术后退。

小洛正了正身子，想把笑彻底憋回去，但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她说：“家里又给你安排相亲了吧？”

“你怎么知道？”周山不解。

小洛没有接话，而是自顾点了几下鼠标，然后伸个懒腰，就开始收拾起东西来。当她站起来的时候，面前的电脑屏幕刚好暗了下来。

周山耸耸肩，也要去收拾准备走人。

“哎，”小洛见他不追问，却又主动上前说了，“我听见电话里你妈说，你奶奶想你了。”

2

周山快到家的时候，又看到了黑暗中那家亮着灯的小店，长长的灯光，照着回家的路。这一片平时晚上没什么人，几家店铺多会在入夜时关门，而那家现在仍亮着灯的，周山记得，是一个大妈开的，以前打烊的时间比其他店都要早，也不知最近这段时间为什么就反过来了。

平时他一般不会去这些店买东西，因为下班回来都基本看不见有开门的，这时一时兴起，就走过去瞧瞧。

周山在店里买了一瓶水，没有看见那个大妈，看店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女孩只是简单地说了两句必要的话，简单地收钱，多余的话一句没说，跟以前在这店里的大妈差别十分明显。

“我记得这家店之前是一个阿姨开的。”周山半靠在门边，没话找话。

“是，我是阿姨雇来看店的，这个月刚来。”女孩说道，声音软软的，收敛着。

周山沉默了一会儿，自己也觉得这样没话找话甚是无趣，但很快又找到了新的话题：“你不是本地人吧？”

女孩说话的口音是带着那么一点本地色彩，但机智的周山还是听得出来，这跟正宗的土著还是明显不同。

女孩脸上微微现出一丝惊讶，但还是接下话说：“我初中毕业就来到这座城市打工，已经八年了。”

初中学历的女孩。周山想起了家里以奶奶为首的一众家长所坚持的门当户对理论，其中一点就是学历不能差远了。

“谢谢你的水。”周山扬了扬手中的大半瓶水，转身走了。

女孩从桌后把头伸长，心想这个城里人真是有些奇怪，他自己买的水，怎么还跟我说谢谢。

3

放假的日子就快到了，公司方面各种明示加暗示要大家在放假前勤快点，把各种该做的不该做的工作都做好。结果就是到了假前最后两天，周山感觉基本没什么事干。

这天下午，周山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郑重思考着该干嘛，突然就感觉后面有人攀上了椅背。

“周师兄，你是不是很想回家，但是又不想回？”小洛在后面说。

“何以见得？”周山随口道。

小洛把椅子扳转过来，让周山面对着自己，然后接着说：“你很久没回家了，对家乡很是想念有没有？但是你又害怕一回去就会被安排相亲，所以辗转反侧不知如何是好。”

她摆出一副笑脸，近前作邀功状：“怎么样，我分析得对不对？准不准？”

“不是，”周山好像有点不太爽的样子，“你没事老分析我干嘛？工作做完了吗？是不是嫌工作量太少了？”

这时部门的老大恰好从门外经过，朝这边看了一眼，小洛赶紧缩头，躲在周山的桌子后面。

“喂，走了。”周山揉了揉小洛的脑袋说。

“哦，那我接着说。”小洛翻身站起，用手一撑，坐在了周山的桌面上，“自从我来到这家公司呢，多蒙周师兄照顾，所以师兄有难，我肯定是要为你排扰解难的嘛。”

“哦。”周山说。

“喂，师兄，你自己的事你得上点心啊。”小洛此时居高临下，顺势作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所以？”周山勉强抬了抬眉毛。

小洛晃着腿说道：“我前不久刚回过家，所以这次我就牺牲一下，你把我带回你家，就说我是你女朋友，我们感情很好，这样你就不用相亲了，岂不美哉？”

周山一想，小洛的家境跟自己差不多，又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学历一样，现在又在同一家公司工作，说起来倒是符合以老太太为首的长辈集团的标准。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就感觉有些不爽。

4

周山又去那家小店买了一瓶水。

“你也不是本地人吧？”女孩这次竟主动聊了起来。

“不是。”周山吞下半口水，随口答道，然后才想起什么，转头看着女孩。

女孩没有在意他的目光，又继续问道：“那你放假回家吗？”

说到这个，周山的眼神黯淡下来，一时没顾上回答女孩的话。

“你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女孩补充。

周山闻言又抬起了眼：“那你希望我回吗？”

说完这话，周山自己也觉得非常惊讶，自己怎么就，就这样说出这么唐突的话？

女孩却是认真思考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在两人不经意间，外面一个高个子男孩走了进来。女孩见了，转头朝周山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我们要关门了。”

“哦……哦。”周山看看女孩，又看看帮着收拾东西的男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夜还没有来，人间的灯火还没有亮，周山慢慢地往前走去，突然有一种不知走向何方的感觉。

身后传来男孩对女孩的说话声：“你也放假的吧？那就跟我回家吧。”

又听得女孩说：“还是算了吧。”

周山没有停下脚步，渐行渐远，身后的谈话再也听不清了……

5

距离开往xx站的DXXXX次列车发车差不多还有一个小时，周山拎着小包行李走进了车站，旁边是抢过大部分行李的小洛在风风火火地迈着大步。

其实一开始周山是拒绝的，可能是觉得这样欺骗家里人不太好吧。但是小洛说，现在的年轻人，过年租个女友或者男友回家的很正常啦，这是为了安抚家人，是善意的慌言。最后在小洛索取高额租金后，周山勉强同意。

“你看那个人，让女孩子驮那么多行李，自己就拎个小包，这也太不是男人了。”一个细弱的女声轻轻地传来。

耳尖的小洛扭头一看，见是一个娇小的妹纸在跟男朋友窃窃私语，于是怒而一扬手中的大包袱说：“关你什么事啊？！”

听得小洛突然大吼，周山也看了过去，只见那妹纸缩着身子，好怕怕的样子。他拉了拉小洛的胳膊正要叫走，却猛然发觉那个妹纸身边的，正是之前在小店里见到的男孩。妹纸见周山也看了过来，脑袋又往后缩了缩，紧抓着男孩的双肩。

男孩是那个男孩，但妹纸不是她。

小洛见周山紧盯着人家男孩看，心里正自有些疑惑呢，就看到周山抡起拳头就上，对面那个男孩也同时冲了上来。

“你就是这么对她的？！”

“你就是这么对她的？！”

两人在战斗中都喊出了这样的话。

妹纸一脸惊恐地退后，缩在一边。小洛惊疑不定，有点想要劝阻来着。

这时周山憋足了劲大拳一挥，男孩战术后仰，周山扑了个空，男孩顺势回手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或者说周山的鼻子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这个拳头上，鲜红的鼻血顺流而下。

“喂，你来真的？”小洛把行李一丢，人影一闪就站在了男孩的位置上，男孩整个飞了出去，落在妹纸旁边。

众人已经围观上来。保安上前把这三个危险分子一并抓获。

回家什么的肯定是泡汤了。周山不得己请那位家在本市的和霭可亲的部门老大来接他和小洛出来。他们在门口见到了相偕而来的小店女孩和车站妹纸……

“哥……你没事吧？”小店女孩对男孩说，又疑惑地看了周山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