潍县的李某有一所宅子闲置已久,于是便想着拿来出租。一天,来了一位老翁说是打算花大价钱租了,李某自然是兴冲冲地点头答应。老翁走了后,却再没有什么音讯,李某一看订金也没有,租约也没签,便叫家人把宅子有机会再租给别人。
没成想,第二天,老翁就来了李家,说:“已讲妥要把宅子租给老夫,为什么还想租给别人?”李某忙笑着解释,说是生意虽然口头说定了,但其他的凭据都没有,而且之后老翁一去不返,便以为他不再来了。
老翁一想,说:“这样吧,老夫马上就要搬来长住,之前迟迟没搬过来,是因为选的乔迁吉日在十天之后。”老翁又先付给李某一年的租金,说:“这座房子就是空上一年,你也不要再过问了。”李某忙恭恭敬敬地送老翁出去,顺便问了问老翁入住的确切日子。
等约定的日子都过去好几天,老翁还是没有动静,就是钥匙也没说要来拿。李某就想着去看看情况,到了自家宅子,只见大门从里边闩着,里面炊烟袅袅升起,人声嘈杂。李某大为惊讶,连忙叫门,老翁急忙迎了出来,将李某请进屋内,满脸笑容,言谈还很和蔼可亲。李某看也没什么古怪,倒也放心了。(照前文来看,老翁可能是想白住不给房钱)
又过了几天,李某摆下酒席,请老翁聚会,二人谈得十分投机愉快。李某就问了问老翁来自何方,得知是陕西。李某一听很是惊讶(怀疑),毕竟陕西距此太远,老翁说:“不瞒你说,此地是少有的福地。陕西不能再住了,老夫掐指一算,那里将有大难发生。”当时正天下太平,李某听了老翁的话也没在意,以为只是一些托词,也就没有深问。
又隔了一天,老翁下帖子回请李某。酒宴上的菜肴、器具都非常讲究奢华。李某更加惊异,怀疑老翁是位贵官。老翁因为和他交往深了,两人也聊得投契,便坦诚了,说自己本是狐仙。李某自然惊骇万分,从此后逢人便说起此事。
本县的官绅听说后,天天有人去拜访老翁,都想和他结交,老翁也不怕人,无不恭敬地接待,渐渐地和郡官也来往起来。但是,唯独县令要见他,老翁却总是借故推辞。
有一回,县令又托李某先给介绍介绍,老翁仍旧说不愿见。李某也有点好奇,就问了问缘由,老翁悄悄地李某说:“你可能不知道,那县令前世是头驴。现在虽然人模狗样地为官一方,但却是个见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的无耻之徒!我虽然不是凡人,但也不屑和这种人来往!”
李某一想,自然也是将信将疑,于是便找托词告诉县令,说狐翁畏惧县令的威严气度,所以不敢见。县令信以为真,也就不再勉强了。
不久,陕西果然遭了兵乱。李某才想起来此事,于是便信了狐翁能先知先觉,确有异能本领。
本来《潍水狐》的主角自然应当是狐翁,可是蒲氏最后的评论却颇有声东击西的意味:“驴这种畜生,体形那是相当粗壮。一发怒就踢蹬嗥叫,眼瞪得贼大,气喘得贼粗;不仅声音难听,样子也难看,不少人都怕它。但别看它气势十足,可若拿一捆草放在它面前,它就俯首帖耳,高高兴兴地受笼头缰绳的束缚了。试想,若让这种‘畜生’高居百姓之上,也就能想到它为什么如此贪得无厌了呀!惟愿当官治民的,以驴为鉴,而多与狐翁来往请教,这样德行就每天都有进步了。”
(异史氏曰:“驴之为物庞然也。一怒则踶趹嗥嘶,眼大于盎,气粗于牛,不惟声难闻,状亦难见。倘执束刍而诱之,则帖耳辑首,喜受羁勒矣。以此居民上,宜其饮粐而亦醉也。愿临民者以驴为戒,而求齿于狐,则德日进矣。)
这种笔法若是蒲氏不点透,恐怕大多数人便很难察觉,就如聊斋之所以被认为多是歌咏爱情,述异记奇,便是因为蒲氏在故事之外还有许多未尽之言。所以,聊《聊斋》便是为此而做的些许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