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的秋天，很短暂，短到落叶还没归根，冬风就近了。
我裹了裹跟风对抗着的大衣，在站点等着车。刚下过雨的马路，地上净是落叶的痕迹，有的歪歪斜斜地倒在水坑里。水坑倒映出我萧瑟的身形，说不出的寂寥。我放空着的思绪，被电话铃声拉了回来。
“尔倩啊，车修好了么？今天可以提回来了吧？”
“妈，人家说还得等两天，整个保险杠都要换的。”
“不是我说你，开车的时候是不是走神儿了？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到底在想什么呀……”我打断了妈妈的碎碎念，说：“妈，车来了，我不跟你说了，等到家给你电话。”
“师傅，去宫街南门，一块五是吧？”
“姑娘，一看好久不坐公交车了吧，早涨到两块了。”
“哦……”
是啊，日子过得太快……这不禁让我想起李清照凄凉的词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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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几天开车的时候在想什么？这么多年了，为什么碰到有关他的事，还是那么悸动，那么让我不知所措。坐在公车上，看着建筑物一点点倒退着，仿佛时间也倒流了，眼前的景物慢慢模糊，宛若回到了高中，回到了他存在过的那段日子里。
我仿佛又看到了校园里的高树，阳光透过叶子的罅隙，映在地上的点点斑驳。那里有我阔别了多年的青葱岁月，到处洋溢着的，是青春的味道……
两年前
我也是坐在这个位置，也是在胡思乱想。手机的震感把我的思绪召回：“尔倩，前几天的同学聚会，你跟赵大吉怎么突然失踪了？”高中好友猫儿的微信跳到了我眼前。
“哦，没事，就是坐下好好聊了聊。”我飞快地回了她。
“秒回啊，心虚的表现。”
“没有，手机正好在手里。”
“老实交代，你们到底怎么了？都聊了些什么，还没到饭点儿你们就不见了。你知不知道他是班长，你是组织委员，你们这是开天窗知道么？”
“猫儿，我现在有点乱，回头再聊吧。”我莫名地，紧了紧握着手机的手，冰凉刺骨的金属触感，寒到心里。
在高中同学聚会上，他就那样吊儿郎当地出现在我面前。我们已经四年没见了。这四年，我只知道他有了女朋友，又知道他分了手。知道他毕业后进了机关，还知道他现在依旧是一个人……
“慕尔倩，给你个差评！上次的同学聚会你怎么没来？”他一点儿没变，还是可以在人堆里，一眼就看到我。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属于他那标志性的坏笑，让我呆在当场，愣神了好久。当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站到了我面前，皱着眉头看向我。
“还不都是你，聚会非要定周末，我就周末没时间。”我没好气得白了他一眼，嘴角却微微一抿，心里其实想说的是：“久违了，赵大吉！”
“知道你忙着挣钱，把什么友情啊爱情啊，统统都忘了。怎么样？现在还是一个人？”他瞥了我一眼，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恩，一个人。”
“该找个男人了，你也不小了，再不找可要贬值的。”
“要你管啊，还是那么多事！”我瞪了他一眼，走向不远处的猫儿。
“啧啧，你们小两口一见面就斗嘴的习惯，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改。还是好话说不到三句，绝对吵起来。”猫儿倚在沙发上，斜眼看着我笑道。
“是他恶人先告状，明明知道我周末忙，还非定周末聚，我这是搬工作室搬到一半，偷偷溜出来的。一会儿我妈就好打电话抓我回去了！”
“尔倩，你没听出来，赵大吉话里面的那些所谓的友情啊爱情啊，说的是他自己么？有时候真觉得你在感情方面特别迟钝，当年全班同学都知道班长赵大吉喜欢你，就你自己不知道。”
“都多久之前的事了，现在还提有意思么？”
“有意思啊，他未娶，你未嫁，一切皆有可能。”猫儿朝我挑了挑眉，一脸八卦像！
“走开！”我一把推开正靠近我的猫儿，笑着摇摇头。
此时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我一看，是赵大吉的名字。
“你出来！”
“干嘛？”
“让你出来就出来！哪儿那么多俏皮话！快点！”
我环视了下四周，挂了电话。
刚一出包间，就被一个人拉到了角落里。
“聚会结束之后，把你的时间留给我。”赵大吉用命令式的口吻对我说道。
“说不定聚会还没结束，我就要离开了。”
“怎么？这么急？赶着去投胎啊？”赵大吉白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
“老大，我今天搬工作室，忙都要忙死了好么？”
“怎么搬工作室了？之前那个怎么了？”他微微皱了下眉头，问道。
“没什么，就是呆够了。”我声音沉了一下，平静地回着话。
“走，我给你搬家去。”赵大吉拉起我就往外面走。
“喂喂喂，老大，你有没有搞错，你把大家都召集了起来，你现在要走？怎么跟他们交代，会被手撕做猪肉堡吧？”
“手机给我。”他一把抢过我的手机。
“你这是干嘛赵大吉！”
“我们两个都关机，没人能找到我们！走！”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塞进了车里。
“我们现在去哪儿？”他顺势帮我系上安全带，边发动车子边问我。
“复康路。那个，你确定要去？我爸妈都在……”我嗫嚅道。
“说得像你爸妈我没见过一样！”他又白了我一眼，示意我不会说话就不要开口。
“见过……”
“那就老老实实地给我带路。”
这一路上，除了指路，我们没有交流。我其实想问他，为什么和女朋友分手。还想问他，这几年过得好不好。甚至，想问他，有没有想我。其实并不是猫儿说的那样，我并非后知后觉，并非不知道当年他喜欢我。只是那时候太单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觉得时间可以过得很慢，我和他，可以有很多时间慢慢来。但这一慢，就是四年……
“到了笨蛋，下车。”他拍了下依旧看向窗外发愣的我，做了个下车的手势。
“赵大吉，你饿不饿？要不我们先去吃饭，这样才有力气搬家啊。”
“啰嗦，搬完了再吃。”
我带赵大吉去的，是我毕业后的第一个工作室，那是在一个地下室尽头，走廊很黑，没有灯，屋子很小，冬天也没有暖气。那一年的冬天，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那是种，深入骨髓的寒凉……
其实我挺感激赵大吉当时没有讽刺我，他那么个毒舌的人，本该说出的那种，这是什么鬼地方之类的话，一句都没有。只是平静地提醒着我注意脚下，只问了我一句：“为什么呆够了？”
我淡淡得回了句：“因为我在这里见到了我以前从没见过的大老鼠。”他倏地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我，虽然当时的光线很暗，但他眼中闪过的那丝心疼，那丝阴沉，我却记了好久。
进屋的时候，我走在前面，看到东西大部分已被打包好，突然觉得有些对不住家人。明明是我的工作室，忙里忙外的却是他们。
“死丫头，你说跑就跑了，有很多东西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收拾！”老妈随手将一团废宣纸丢向我，我一闪，宣纸团不偏不倚地落在赵大吉脚边。
“咦？这不是你们高中的班长，叫，叫…”老妈在努力回想他的名字。
“赵大吉！我知道！哟！好像比以前胖了不少！”我爸从一堆书法字帖里抬起头，一眼认出了他。
“叔叔阿姨好，听说尔倩搬工作室，我特地过来帮帮忙。”
“哎呦，我们真的是好久没见了，那是在高二的时候吧，当时你特别照顾我们家尔倩，所以我对你印象很深啊。尔倩这孩子没轻没重的，这里这么乱，怎么能让你过来忙活呢？太不懂事儿了！”
“爸，他反正闲着没事，正好有车帮咱们搬家，不是挺好的么？”我朝赵大吉挑了下眉毛，笑笑地说道。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把使唤人不当回事儿！”老妈也加入了讨伐我的阵营！
“没事的叔叔阿姨，我壮实着呢，累不着我。”赵大吉像示威一样朝我扬了扬嘴角，好像在说，“臭丫头，怕了吧？我可是有盟友的！”
我只好闭了嘴，默默地收拾着东西，跟着赵大吉一趟趟地忙进忙出。
当我们站在新工作室门口时，已经是两小时之后了。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来说，这两个小时，是得有多可怕……
“赵大吉，谢谢你！今天你辛苦了，我没想到你这么能干！？”
“哎呦，你以为我是你啊，懒得要死。你给我记着，本少不是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愿干的，只因那个人是你！”赵大吉看到我没有继续表扬他的意思，轻哼道：“切，我也没指望你能明白，我身上的优点，你永远是最后一个发现的。”
“不损我你是不是会死？我们为什么每次不能好好说话，非要吵架！”我的语气虽然强硬，但他那时要是看向我，一定能看到我眼神中渗出的那丝缕流光，可惜他没有……
“你知足吧，多少人求着我跟他们吵我都不稀罕吵，你还不高兴。”他瘪了瘪嘴，双手撑在阳台上，动了动脖子。
“用不用小女子帮你捏捏肩膀？”我笑着挑逗他。
他瞅了我一眼，丢给我个不信任的眼神儿：“省省吧，我怕你捏死我！”
“好心当做驴肝肺！不用拉倒！”我剜了他一眼，嘴角却浮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尔倩，我相信你，这不会是你最后一个工作室，你还会换一个再大的。之后还会有更大的。你可以的！”那天的阳光，就那么照在他脸庞上，把他额上的汗珠，都照得晶莹得很。我就那么看着他，许久……
“爱上我了么？”他摸了摸我的脑袋，笑得很邪。
“才没有，只是，谢谢你对我那么有信心。你的这番话，当我萎靡不振的时候，会是一剂强心针，支撑着我不倒下。”我想，那天下午我的那个微笑以及眼里泛着的泪光，与那柔和的阳光融合在了一起，都会留在他心里，留在那个，只属于我的，很深很深的角落里……
“我饿了，笨蛋，我帮你搬家，你请我吃饭。”
“好咧，我们走！”
车子很快驶到了商场，“慕尔倩，你下去，帮我看着点，车刚提回来，我还不是很熟悉。”我看着他脸上有微微尴尬的神色，不禁轻声笑道：“知道了，你慢点儿，别着急！我帮你看着!”
我一下车，就看到看车位的老大爷连连摇头，“小闺女啊，你男朋友的停车技术得练啊，你看看这车停的。”
“没事啊，我觉得挺好。”
“慕尔倩，你笑什么呢？我的车停得不好么？”赵大吉看着我笑瘫在他车旁，满脸黑线地问道。
“好！停的特别好！我们快进去吧！”趁他爆发前，我赶忙拉着他往商场里面走去。
那老大爷围着赵大吉的车足足绕了两圈，最后还是摇着头离开了。那天，在偌大的停车场，赵大吉的车就那样斜斜地躺在大太阳底下，跟他的人一样，从不按常理出牌。而我，直到现在也没告诉他，我那天之所以笑成那样儿，是因为，老大爷说，他是我男朋友。
那顿饭，我不记得些什么了，只知道吃的是韩餐，味道还不错。唯一记忆犹新的，是他跟我说他的梦想。他把他的人生都规划好了，剩下的，只是按部就班地去努力，去奋斗。
在别人眼中，他在我面前说的那番眉飞色舞的话，是那么高傲，那么自大，那么不切实际，但因为是他，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司溟《何处锦绣不灰堆》里有这样一句话：“有人相信一辈子的约定，有人相信一瞬间的勇气，而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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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赵大吉之间，是有着某种与生俱来的默契。他跟我说过，“尔倩，你要是不做培训，可以考公务员，你一定可以的。”
我当时问他，为什么？他回我说：“因为我们两个很像，我能做好的，你一定也可以”……
那天之后，猫儿一直缠着问我和赵大吉的后续，让她失望了，没有后续，这一点，我也很失望，但真的，没有后续了……
赵大吉有一点说得没错，我们两个真的很像，都那么高傲，那么不愿意低头。谁都不肯跟对方服软，谁都不愿意先走出那一步，谁都不肯先说那句我喜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