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关中平原,无论是广袤的田野里,还是村庄旁,涝池岸,沟壑里,崖畔,坡顶,你总会看到一株株树皮黑褐,裂纹纵身的洋槐树,或是傲然卓立,孤芳自赏;或三五成群,依依相惜;或千亩万亩,如浩瀚林海。
洋槐树生命力极强,一粒种子,落在地里,不管土壤如何的贫瘠,不管气候如何的旱涝,它总是在默默的积聚力量,不屈不挠的向上,有一天破土而出,在阳光下摇曳,然后顽强的成长。它的枝条上布满尖刺,虽然不招人喜欢,但却保护了自己,它也不用施肥浇灌,更没有人想把它养在温室大棚里精心呵护,自由自在的疯长,倒是长得根深叶茂。
谷雨前后,你会看到满树嫩绿的新叶,如金钱般大小,一片片缀在一起,那是一种叫你心醉的绿,让你的眼睛一亮,让你真正体会了什么是绿意盎然;太阳透过叶子,撒下了明媚的春光,让你的心灵一暖,让你感受这就是生活的幸福;轻风拂过,树叶沙沙,让你感觉身体也像一棵树,沐浴在春风里,尽情舒展。摘一片叶子,对折,放在嘴边,你会吹出自己才懂的曲子。
只有绿叶,阳光,春风,自然有点单调。且慢,你看,那浓密的树叶中,已经挂满了洋槐花,如一串串的小铃铛,晶莹的花朵,散发着一阵阵的清香,有的含苞待放,绿中透白,很容易想到小家碧玉这样的词语。有的花瓣尽绽,只是素雅淡芳,当然谈不上国色天香,但足以赏心悦目。
洋槐花并不同于其他树的花。春天一到,桃花,杏花,梨花,总是你争我抢,竞相绽放,招蜂引蝶。待到它们黯然凋谢,落红满地,树叶才姗姗发芽,新叶才慢慢长出。这时候就有人叹到,人间四月芳菲尽。错了!在你失落之际,洋槐花却悄无声息的开了,它来的迟,也不张扬,总想隐藏在树叶中。当然,她俏丽的身姿,洁白的容颜,幽幽的清香是藏不住的,于是蜜蜂呼朋唤友来了,嗡嗡嗡,似唱着歌儿,打着节拍,采拮着花的精华,终日的忙碌,酿出了美味的蜜。
招来的不止是蜜蜂,最多的是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人人带着笑,小孩子提着篮子,袋子,狗儿在前后欢蹦,大人们肩上是长长的勾杆,成群结队来到哪些高大的洋槐树下。瞄准繁花盛开的树枝,套上勾,拧几圈,咔嚓一声,断了,坠落在松软的草地上,于是孩子们欢呼跳跃,冲过去,采摘下一朵朵槐花,有些人禁不住花香的诱惑,抓一把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香。你是不是觉得可惜,指责起我们的残忍,那你就不懂了,洋槐树可是越折越旺。如一个人挫折经受越多,越成长的快,当然不能一下子连树干也折断了,这就只能由根部再生了。
该回家了,走在春风里,一路欢笑,肩扛手提,满载而归。采摘下的洋槐花,洗净,加清水,拌上面粉,放在蒸笼里,架上柴火,火焰升起,火光也映红了母亲的脸。当蒸笼上热腾腾雾汽散尽,掀开笼,香气四溢的槐花麦饭新鲜出炉了,盛在盆里,碗里。早已捣好的蒜,姜,和着酱油,盐汁浇上,再淋几滴芳香的老陈醋,撒上一撮鲜艳的红辣椒面,热油一泼,顿时色泽味俱全,满屋生香,让你不由得馋涎欲滴。一年中难得有几天吃槐花麦饭,自然不会放过,当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扫而光时,父母的脸上总是露出幸福满足的微笑。
很感谢这种能做食物的花,让我们在忙碌的日子里,想起远去的童年,想起久别的老家,想起父母的恩情,想起哪些一去不返的快乐岁月。
一直讨厌带“洋”的东西,觉得这是当我们国家积贫积弱时,崇洋媚外的表现。虽然讨厌叫洋槐,但却知道它和土生土长的国槐不同,国槐虽美,花却不能食用。当古人指桑骂槐时,当白居易吟诵“黄昏独立佛堂前,满地槐花满树蝉”之际,洋槐树还默默的挺立在北美大地,不为人知。直到17世纪引入欧洲,一百多年前才漂洋过海,辗转来到到中国,像红薯,玉米一样,倒是很适应中国的土壤,在北方大部分地方都落脚生根,为防风固沙立下了大功。纠结于名字叫什么?其实真的没有意义,“兼容并包,洋为中用”才是根本,就像佛教思想,现代的哲学思想,传到中国,不是发展的挺好。
忽然想起四十年前,我读小学时,曾经,每个学生必须完成一个任务,就是上缴几两洋槐种子,据说是为了绿化西北的荒漠之地。那个秋天,洋槐树的叶子渐渐变成灰黄,树上结满了像黑褐色“豆荚”的果实时,我们一群孩子,相约来到村头水渠边,哪里有几株粗大的洋槐树。瞅好目标,甩开外衣,脱掉鞋,手上吐两口唾沫,蹭蹭攀上树干。惊飞了巢里的乌鸦,然后或勾或折,等到地上堆满了树枝,跳下树,剥开“豆荚”,里面是几粒小小的扁扁的种子,非常坚硬。一粒粒聚在手帕里,小心翼翼的包好,交给老师,获得几句表扬,美滋滋高兴一天。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那些种子是否已变成了参天的大树?不过,那几棵树早已被砍光了,那些小伙伴也四散漂泊,最好的朋友已失踪十几个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