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我回家了,我姥姥家,那幢红墙黑瓦、碎砖木门,2008年就已经不见了的老屋子。
那时我12岁,按理说从那往后的记忆该更清晰才对, 但如今我猛地回头,看见的却是那个在蒸腾着热气的午后、蹲在门洞里挖虫子玩儿的自己,大红的门被晒地褪了色,一刮一道白印。时间就像断在了那年夏天,后来随着翻盖的那幢屋子一起建起来的,已经是新的、另一个世界。
四四方方的院儿,北边儿一溜三间屋子,中间的屋子是我最喜欢的,阳光被窗棂割成一块一块,铺满整个床,暖烘烘的,我就在床上打滚,蹭被单上阳光的味道。姥姥跳着脚把我从床上轰下来,边骂我边铺平被我滚成一团的床单,她是最在意整洁的。
屋子中间有个透明的玻璃柜,柜子里放着个塑料小元宝,顶上被我蹭掉了些漆。姥姥不喜欢我们乱动东西,我们从来都是趁她不在的时候偷偷拿出来玩儿。那时候正天天做着武侠梦,在梦里有了它我就真的能走江湖,还一定要煞有介事地一脚踩在凳子上,“啪”地把元宝砸上桌,“小二,来两碗酒”。
西边是个杂货间,塞满了各种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柜子,角上住着几窝老耗子。最高的那个柜子上放着我们几个的风筝,落满了灰。我的那个是橘黄色的,三角形,两只大眼睛,几根长飘带。每年秋天,等暑热散了,地里的东西都收了,一马平川毫无遮拦的时候,我们就去放风筝,几乎一条街的孩子都跑去放风筝。吹过来的风凉丝丝的,一截一截的玉米杆儿像爪子一样松松抓在地上,风筝扶摇直上,猎猎作响,我们就肆无忌惮地遍野里跑,弟弟坐在田陇上不知道冲我喊了些什么。
院子角上有一棵大梨树,春天的时候暖风吹过来,花开一树,满院飞白。我就蹲在树下捡,透亮的花瓣放在手心,凉凉的,还带着泥巴。院子里栽的西红柿黄瓜也抽芽了,油油的小叶一颤一颤,整个院子里都漫着青青涩涩的泥土味儿。
等几场大雨浇过,花碎了一院子的时候梨就长出来了,青皮的,特别小,也不好吃,一颗一颗掉在地上,把它们统统铲在树下,就这么当了肥料。
秋风吹一阵,叶子就黄了,深棕色,摸起来黏黏的。有一年学校让做标本,我就在柜子里掏了个衬衣盒在树下捡了几片叶子粘成图案,好像还得了奖。
梨树后面是个仓库,仓库旁边是厨房。灶台很高,我每次都踩着凳子爬上去。夏天的时候我妈就在这个灶台上做凉粉,乳白色的浆架在火上,她拿着筷子搅,一下,两下。我就蹲在旁边,看着中间的漩儿,一下,两下。老式灯泡的光昏昏暗暗,整个厨房都暗沉沉的,不知名的的虫子在灯下飞成一团,外面蛐蛐的叫声一下高过一下。
出了厨房门往正前方走几步有个水泥台,旁边是个小的水泥窖,有几根水管。在这个水泥台上,我第一次吃到了糖燎玉米,姥姥从厨房出来拿着一大块掰给我,剩下的放在水泥台上。天是透亮的蛋壳青,远处的夕阳都快没了痕迹,我泼泼桶里的水抠抠砖里的土,再凑到台子上舔几颗玉米,甜甜的,脆脆的,最外面糊了的糖带了些苦味。
那个时候懵懵懂懂,后来也没有刻意去回忆,本来以为会慢慢淡忘,但现在去看看,那段日子却是安然无恙。就像一片斑驳的墙皮,手一碰,噼噼啪啪掉了一地,拼不起来但也一块不少。
想起来卢前的一首诗,就叫《本事》
记得当时年纪小,
我爱谈天你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鸟在叫。
我们不知怎样困觉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