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氏是我的曾祖母。
她在世的时候,我还很小。
我没有见过我的曾祖父。
我想象不出来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所有关于他的一切,都来自亲友言谈。
爷爷告诉我,我的曾祖父是在54岁去世的,没病没痛,突然就那么去了,留下一众嗷嗷待哺的娃子。爷爷的兄弟姊妹众多,单是兄弟就有四个,爷爷那时也小,也就十六出头吧。
大伯婆告诉我,曾祖父早年好赌,后面有一次赌运爆发,就把赢来的钱都拿来买牛了,他一口气买下好几头牛,在那个年代可真算得上大手笔。
我们谢家的发家,或者说家境有所好转,便从曾祖父戒赌买牛这里开始。
曾祖父去世后,曾祖母一个人辛辛苦苦地维持着这个家。
多少苦泪心里咽。
尽她一世,她对子女们最大的要求不过是团结互助、和和气气。
曾祖母后来住在小叔公家,和我们家同一个大院。
那是一座四合院,住着的多是自家亲戚,我小时的嘴皮子特勤快,人还没进院门,就会远远跟着大家打招呼,一轮大人和长辈喊将下来,怎么也得花个三五分钟,可见人丁之盛。
我上学前班时也就六虚岁吧。
老爸老妈白天要忙,弟弟妹妹又小,常常也没时间来管我午饭。
人太小了,走路一阵风,家里那枚备用钥匙交我怕丢,后面托给曾祖母保管。
这样,我上完上午的课,就跟曾祖母拿来钥匙开锁,然后去灶下把火热上,然后把早上吃的剩饭剩菜暖上一暖,囫囵吃了,把碗筷一刷,在大院四周溜达溜达或是在家里画画看点小人书。
溜达也好,画画看小人书也好,瞅着时间差不多了,我也就动身了,把锁头往门上一咬,再把钥匙交回,约上三两同学,我就屁颠屁颠背着那只海蓝色的大书包去上学。
临到下午回来,跟老人家拿过钥匙,开门,烧水、喂鸡,然后是看看动画城。
因为我表现相对乖巧,有时曾祖母会给一点糖果零食,或是摸摸我的头,夸上几句,长年的劳作使她的手掌长满了茧,有时她往我脸上这么一摸,我的脸上就一阵滚烫,不是害羞,是生疼。
曾祖母在时,我到底年小,了解不多。
听奶奶说,曾祖母晚年特别喜欢吃红薯干。
我傻乎乎地问,为什么呢?
奶奶就叹气,老人家的牙力哪有你们后生仔那么好。
曾祖母性格里有些重男轻女,对我老爸他们一批男孙挺宠的,有点什么好东西都会留下来给他们吃,三叔公家的英堂姑,说起我曾祖母,直言老人家太重男轻女了,在这件事上给她的印象很不好。
当年,我老爸老妈通信大半年了,尽管他们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但还是给双方家长知道了。因彼此长辈都认识,曾祖母和爷爷、奶奶一度做我老爸的思想工作,要他早点带我老妈上来大院见个面,做点打算。
我老爸不知是害羞呢,还是年轻倔强。
反正他们问得越多,他就越不吭声。
那时,大院这边其实有点慌。
他们不知道,老爸老妈心意早已坚决,一个非他不嫁,一个非她不娶。
曾祖母病重时,家里但凡做了点什么好吃的,老爸老妈总是用深口盘盛好叫我送去,他们叮嘱我,不能走太快也不能太慢,说是快了,饭菜汤汁会流出来,太慢,饭菜凉了吃起来没有味道。
我曾祖母是在92年年末去世的。
我看见她躺在草席上,一动不动,心里莫名地紧张起来。
奶奶拉我去看老人家。
但我很怕。
我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她。
隔了好一会,我心情平复了点。
我跪伏在地,轻轻拉起她的手,问,阿帕,你怎么不起来呀?
就这一声傻问,把大家刚刚歇缓的泪都哇的勾出来了。
跪灵那几天。
我看见老妈眼圈红红的,心里一酸,嘴一努,想说点什么。
老妈摸摸我的头,然后摇摇头,说,灵堂这样的地方,不许瞎说。
其实,我想告诉老妈,我和她一样想念曾祖母。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
老哭不出来。
我总觉得。
心口里。
有串钥匙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