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相对于后街来说,前街算是热闹的。
村南有一条通往城里的公路,前街的人们离公路近便,都图省劲把豆秧晒在了公路边上,这家和那家的豆秧之间,都留着一两步远的空当。
就在其中的一个空当里,蹲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撅着两个黝黑的屁股蛋子屙屎。刚收了裆的裤子一直褪到了脚脖子上,手上却还不闲着,不时地从手边拣起一个个的豆粒往大路上扔。
“喜得,还没屙完呢?”魏柱媳妇上下翻动着四股铁杈,头也没抬地喊了一嗓子。
喜得没搭理他妈,继续忙他的活儿。见手边上没了豆粒儿,就岔着两腿往前挪了两步,却发现了一小窝野菠菜籽儿,小米粒儿大小,像他姐姐嗓子疼时含化过的六神丸。小家伙小心地捏了一粒放在嘴里,一点儿都不苦,就颠颠地一把抓起来把玩这黑黑的小东西。
一辆巨风“嘣嘣嘣嘣”地开过来,车里的男人从驾驶座上伸出脑袋问:“哎!喜得,今天有查车的吗?”
他旁边的女人哈哈笑着戳了这个男人一指头:“就爱跟个吃屎的孩子逗。”回头冲魏柱媳妇嚷,“三婶,翻豆子呢?”
“是啊,翻翻晒得匀和。你和魏强又送一趟呵?不服不行,你们两口子就是能干!”魏柱媳妇趁着说话的工夫直了直腰,瞥了一眼她的宝贝儿子。
魏喜得冲着三轮车屁股后的一溜黑烟狠狠地啐了一口,却没有他爹魏柱的本事,留了一半挂在了嘴角上。小家伙一面哼哼着一面翻过手背去擦口水。
这小喜得出生时闹了个大动静,出生后还闹过不少小笑话。
前年的这个时候他刚进幼儿园读小班,老师看他虎头虎脑的挺好玩,就在他的额头上画了一个“王”字,在鼻头上圈了个圈儿,又在嘴边上画了几根胡须,说他是大老虎。谁知他竟真把自个儿当大王了。一放了学就跑到隔壁二奶奶家里和人家的大黄狗较起了劲儿,咋咋呼呼地还没啊呜两下呢,就被那狗咬住了肩膀头儿,吓得他妈和那老太太差点尿了裤子。
还一回是他还穿着开裆裤的时候,有一天他自个儿推着一辆三轮小童车走到大街上,前后左右地瞅了半天,这才拦住一个大人,口齿不清却是很认真地问人家:“叔,今天有查车的吗?”问得那人莫名其妙了好一阵子才恍然大悟,指着那小童车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后来这话就成了大伙儿逗弄小喜得的一句玩笑话,喜得慢慢也知道了他们是拿这话取笑他,所以以后谁再这样问他,他就学他爸爸的样儿啐谁。
这个魏喜得打小就跟他一般大小的小孩子们不一样。
就说吃奶吧,农村的孩子断奶是不按年龄的,只要当妈的没再怀上孩子,这最小的孩子要一直吃到没了奶水才算完。魏庆东家的二小子就是个例子,都五六岁了,还时常掀开他妈的衣服嚼上两口干奶子。可魏喜得就不这样,他在六个半月的时候就断了奶,而且还是自个儿不吃了。听他爸魏柱说是因为有一回他和女人办事的时候吃了几口奶被儿子瞧见了,当时两口子也没在意,六个月的孩子知道个屁呀。可邪门的是,打那以后这小子还就是死活不吃了,闭着嘴塞不进奶头去。没办法,两口子只好买来奶粉,三更半夜的起来兑给他喝。
长到五六岁时,这孩子竟然又生了一样谁也想不到的大毛病——喜欢上了漂亮女人。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后街上的庆祥媳妇卞巧玲。
其实这宝泉村里不只刘长民惦记巧玲,好多爷们也都喜欢有病没病地跑到卫生室找巧玲逗乐子。逗到高兴处,嘴上叫着卞四大,捏一把奶子,抓一把屁股的事也是常有的。那巧玲不光不恼,庆祥吃醋的时候她反而骂他小心眼,说抓抓摸摸又少不了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要说男人嘛,没一个不喜欢丰乳肥臀的,可魏喜得这个屁大的孩子也给她迷得三魂丢了六魄似的就让人有些云里雾里了:才多大的孩子呀,这个年龄的孩子还只会撒尿和泥玩呢,他就懂得看女人,这也成熟得太早了点吧。论辈分,喜得该管庆祥媳妇叫嫂子,论年龄,刘庆祥的女儿才比喜得小一岁。可是这喜得偏偏就喜欢巧玲嫂子,每回见了她都要直着眼睛送出老远。
眼下,这个魏喜得正露着屁股蛋子,一边屙屎一边玩。
“妈,我屙完了。”
“哎!”魏柱媳妇扔了铁杈去摸口袋,上上下下翻了个遍也没掏出丁点儿纸片,就弯腰掐了几片豆叶走过来。
“我不用这玩意儿,我要用卫生纸!”魏喜得高声抗议着。
“切,屁大个人还非得用卫生纸,金贵的你吧,用这个就行……”
魏喜得偏不,把个小屁股扭来扭去的就是不让他妈擦:“我就用卫生纸,我就用卫生纸!”
“还来劲儿了是吧?你瞧,”魏柱媳妇顺手往大路上一指,“你庆祥嫂子可过来了啊。”
“哪儿呢?”魏喜得忙顺着女人指的方向看,趁他一分神的当儿,女人麻利地把两片半青的豆叶捂在了儿子的屁股上。
“哼,没素质!”看他妈抬脚走了,魏喜得撇着嘴哼了一声。
山东人说话就是邪性,喜得的话刚落地,就见庆祥媳妇骑着电动车打北边过来了。
卞巧玲今天穿了一件翠绿的低领毛衣,里面的胸衣把两只大奶子托得鼓鼓的,挤得中间那道沟深得能埋下个人。
走上大道,见魏柱媳妇还在拾掇豆子,便停下车招呼道:“三婶,到点了,你咋还忙活呀。”
魏柱媳妇刚要搭话,喜得却在一边大声嚷起来:“嫂嫂,看看我帅么?”边嚷边用胖嘟嘟的小手抿着额头上的一小撮刘海。
“帅,俺喜得弟弟都帅呆了!”一面说一面捅了捅身后的雨晴,“是吧,妮儿?”
“哼,臭美!”雨晴一脸的不屑。
“臭?哪里臭?你放屁屁了?”喜得做着鬼脸逗雨晴。
“魏喜得!你才放屁呢。”雨晴大声说。
“哦,刘雨晴放屁不害臊。”喜得伸着两个手指头放在嘴角做着怪样子。
“妈!”雨晴说不过他,急得大喊。
俩孩子的斗嘴把两个大人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喜得却还不依不饶,依旧慢慢吞吞地打趣儿:“女人呀,就是不识逗,哼!”
说完,小喜得两手往腰间一叉,脑袋向后扭了足有一百二十度。
魏柱媳妇走过来,笑嘻嘻地戳了喜得的后脑勺一指头,回身对卞巧玲说:“这孩子不知跟谁学的,纯粹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主儿,在家里就这么气我。”
“哪里话呀三婶,你家喜得人见人爱,是你们祖上积了几辈子的德才得来这么个聪明的儿子呢。快别忙了三婶,先去幼儿园送下他再说吧。”
“行啊。”魏柱媳妇说着话,扔下手里的铁叉,就手推过路边上的电动车喊喜得,“站那干啥?快上来呀。”
“你这样咋能去幼儿园啊?”喜得皱着眉头指指他妈的脸和身上的衣服,“脏死了!让老师和小朋友们看见了多丢人啊。”
魏柱媳妇拍打了拍打衣服上的土,又拿袖子抹了把脸:“这回行了吧?”转头对着巧玲哈哈一笑说,“瞧见没?你倒是说说,这么丁点的小人咋这么多事事儿呢!我都不知道我怀着他的时候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
魏柱媳妇说完这句话就大着嗓门哈哈地笑,刚笑了两声就被人捅了下腰,回头一瞧,她那宝贝儿子正撅着嘴咬着舌闹情绪呢:“每回都笑得那么大声,没素质!”
“嘁,你听听,整天嫌我丢他的人,都说狗不嫌家贫,孩不嫌母丑,这要不是眼瞅着从我肚子里拽出来的,我都不相信这是我亲生的儿子!”
卞巧玲听了这话瞅瞅魏柱媳妇,再看看后座上的喜得,娘俩真是看哪都不像。娘老子咋看咋老土,可那孩子咋瞅咋好看。白里透红的脸蛋配上天生的小哪吒发型,真不像是农村的娃。
“三婶,说句你不愿听的话,这喜得和你还真是没有半分的相像呢。”巧玲边说边笑。
魏柱媳妇听了又是哈哈一乐。
她才不管像不像,就是再不像,那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对了,雨晴妈,你今天忙啥来?咋也送晚了?”魏柱媳妇一面和巧玲说着话,一面把喜得抱上车后座。
“哦,前街三爷爷病了,我去给他打针耽误了。不说了,赶紧走吧。”
娘四个一路说一路走,路过大王庄的时候,见有好多摆摊的正在忙活着。
“今儿王庄大集呢!忙秋忙得都忘了。”
“是啊,回来顺道买点啥。”
“妈,记得给我买双下雨穿的鞋。”喜得叫了起来。
“行行行,今天给你买。”魏柱媳妇接过儿子的话茬冲着巧玲努努嘴,“嫌下雨天弄脏了鞋和脚,非要穿胶鞋,嚷嚷了快一个月了。”
“我要新毛衣!”雨晴也趁机冲妈妈提要求,“就要你身上这样的!”
“好,咱娘俩也整套母子装,行吧闺女?”巧玲回头看看女儿,粉嘟嘟的小脸配什么色儿的衣服都好看,随自己,天生的衣服架子。
到了幼儿园,俩孩子不在同一个班级,娘四个在楼梯口分了手。喜得一面极不舍地跟巧玲嫂子道别,一面被他妈扯了往二楼东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