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君方晨起,听见书桌上有奇怪的声音发出来,似乎是有人在高声诵读,但声音忽高忽低,听不大真切。
A君靸着鞋跑到书桌前看,发现桌上的《荀子》一书被翻开,书页上爬着一只青红色的小虫,叫声似乎是这只小虫发出来的。
A君见状哂笑道:"小小虫子,也知道荀子吗?"
谁知那小虫忽然发声:"我虽然身为虫豸,也知道勤学圣贤之道,先生之藏书,我已读了十之八九,您又何必如此自大?"
A君听了大惊:"这倒是我见事不明了"
说罢,对着虫子端端正正的作了个揖:"刚才是我冒犯了,请多恕罪。虫先生您如此有志于学,实在令人敬佩"
那虫子也举起两条前腿还了个礼,道:"先生您过奖了,我在您的书斋盘桓数年,期间与您也算朝夕相处,虽然您一直没有注意我,但我倒是常常听您日夜夙叹,想来必有心事郁结,我虽不才,也愿意为先生一解心中疑惑"
A君长叹道:"虫先生如此了解我,那我就对您一吐胸中之块垒吧...我听说藐姑射之山上,住着餐风饮露的神人,也听说朱门闹市之侧,有倒伏冻毙的饿殍,请问先生,同是不食五谷,此二者有什么区别呢?"
虫子答道:"神人能食五谷却不食,是不为也;饿殍并无可食,所以不食,是不能也"
A君道:"不为与不能,二者确有云泥之别,然而天下之大,不能者如饿殍,在在常有;不为者如神人,举世无双。敢问先生,您认为是不能者更合乎“道”,还是不为者更合乎'道'?"
虫子道:"原来先生问的是“道”,这就要看您对于“道”的理解了,我愿意听一听先生您的想法"
A君正色道:"我认为不为者更合乎“道”,孟子云:人有不为也,然后可以有为,有所为有所不为,行止有度,方是大丈夫本色,而不能者就真的是无所可为,人们怜其不幸,如此而已"
虫子道:"如先生所言,神人寡而饿殍众,世人敬神人而怜饿殍,确是世间之道理,那么先生您为什么还感到疑惑呢?"
A君眉头紧皱,沉默良久,才道:"只是...心中有不甘,却又无可言说"
虫子笑道:"先生的不甘,我大概能猜测一二——您其实并不完全相信孟夫子说的话吧..."
A君不语。
虫子道:"现今求道之人,如先生,求的实是安心之道——先生以孟子之道将宇宙万物看做是“可为”“不可为”的两大类,简单的加以区分,因为先生之志在有为,因而先求有所不为,先生所引用的孟子之道,乃是在为自己张目,但是先生您又在为“可为”“不可为”这么简单轻易的区分而感到不甘,庄子曾云‘道在便溺’,先生的不甘,可能就是对于自己说出的“道”并不能包覆饿殍而做出的反应——自己所追求之道本应至大至广,缘何不能为那些可怜的饿殍所有呢?"
A君额头上已然冒出细密的汗珠...
虫子没看A君,接着道:"其实,无所谓什么孔孟老庄,道也不值得为旁人所道,大可自己默想,无须求诸话术,先生现在的困惑,是有“我”的困惑,因为先生所见所想之物,最后都反射到先生自己身上了"
...
"还有一点,我要指责先生,哦,不光是先生,我要指责全人类——为什么你们觉得只有你们才能得“道”呢?而且你们不但将异类(虫豸)排除出去,将同类(饿殍)也排除出去,为什么呢?因为你们喜欢确定性,凡事划分再划分,就是要向着一个“确定”跑过去,你们太怕不确定了,天下熙熙攘攘,逐的真是利么?恐怕不是吧,不就是为了个安全感,为了个确定性么?为了这个目的,你们还创立了宗教、科学,噫,最后还陷入其中不能自拔,硁硁然对别人说自己找到了真理,陷入到自己设计的游戏中无法自拔,也就是你们人类做的出来了,但是这其中的许多人,虽然身陷游戏,但是仍不满足,仍然觉得这并不是一切,这倒是件好事,但是他们又是怎么做的呢?他们无非就再寻找一些现成的答案去不断地说服自己,如此而已..."
虫子仰起头对着A君道:"我就问先生一个问题,您既然愿意相信您接受的那些“道”,那为什么还对我这样一只会说人话的虫子的存在毫不感到惊奇呢?"
A君仍是不言语,猛地一巴掌,将桌上的虫子拍成了二维。
随即旋身坐到椅子上,奋笔疾书,将刚才他与虫子的对话一一记下。
"嘿嘿,虫先生,您说的对,这一切又反射到我这里来了,他们倒是不会相信‘你’的存在,但是他们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