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善忘的。
来参加今晚音乐会的观众,至少有一半是为了一睹苏瑶光的风采。只不过,在最后一个音符消散之时,这一份初衷也被绝大多数人所遗忘。古典音乐的熏陶,也许在人们蜂拥挤出音乐厅大门的那一刻就烟消云散了,一个苏瑶光又何足挂齿呢?不过是近几日娱乐新闻里的一个头条罢了,很快又会被别的事情所取代。明日又是崭新而平凡的一天,并不会因为是否见到一个名人而改变。
然而纪言墨不属于这个群体。
他奋力穿梭于人群之中,手中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机,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电话。可惜,直到呼吸到室外第一口新鲜冰冷的空气时,手机都没能响起。
希望只是误会。希望苏瑶光只是耍耍性子,过两天又会若无其事地出现。
出租车从未如此抢手。纪言墨被拥堵的人群挡在后面,连招手的机会都没有。四下推搡了好一会,他决定扒开人群直接上前。
“抱歉,这辆车让给我!”
纪言墨高喊着,毫无风度地抢了一对情侣刚拦下的车,还未关上门就催促着司机开往苏瑶光的住址,根本顾不上外面传来的咒骂声。
汽车疾驶在流光溢彩的都市夜色当中。来往的人群、车流,一如往常一般嘈杂。纪言墨瘫坐在出租车里喘着粗气,不敢相信自己的运动细胞竟然差到了这个程度。
苏瑶光去哪儿了?
其实,纪言墨也无法解释为何自己的预感全数倾向了不好的一方,但缺席重要演出这样的事情,是在很难用“睡过头”这类低级的借口去解释。出租车刚停下,纪言墨便忙不迭付了车费冲出车门,三步并作两步朝着苏瑶光的公寓奔去。
“砰砰砰……”
刚走到门口,便见有另一个人早了一步,正焦急地拍打着苏瑶光住所的防盗门,巨大的响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昏暗之中,仔细看那背影,似乎是今天台上的指挥?
“对不起,您是?”纪言墨走上前去,问道。
那人回过头来,纪言墨这才看清他的样貌。那人梳得齐整的头发略带斑白,前额刻着两道浅浅的皱纹,眼神里带着几分疑惑。年纪的话,根据纪言墨的判断,大概在五十岁上下。虽然面容略显苍老,但身形尚且健壮,妥帖地支撑着身上的那套礼服。
“您是今晚音乐会的指挥?”节目单上的那个名字是……乐霖。可是纪言墨不知如何说出口,对方算是古典音乐领域的知名人物,是称呼为大师,还是……
那人点了点头算作默认,皱着眉打量起了纪言墨:“您是哪位?”
“我……我叫纪言墨,是苏瑶光的朋友。”纪言墨指了指那扇门,不知道在一位大师面前应该如何自我介绍。
对方却恍然大悟一般地点了点头,伸过手:“原来是瑶光说过的那位作家……”
“不是不是,只是一个自由写手而已……没想到……”被大师所认识,纪言墨有些受宠若惊,以致语无伦次起来。他忙不迭地伸过手去握住乐霖的手,心里的欣喜之情难以抑制。把一个四处游荡的自由职业者说成作家还有人相信,也只有苏瑶光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了。
但欣喜之余,纪言墨很快又想起了正事:“说起来,乐霖老师,今晚瑶光缺席了……”纪言墨选了一个不知是否合适的称呼。
“对,演出一结束我就过来了。但是,她好像不在。”
乐霖指了指苏瑶光的家。大门紧闭,看不出里面有什么情况。门缝里也是漆黑一片,里头也没有声音传出。
“她也没有接过电话。”乐霖接着说道。
纪言墨皱了皱眉,心里盘旋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我们……进去看看?”
乐霖显然有些惊讶:“进去?”
“对……”纪言墨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串钥匙,却碰上了乐霖惊异的神情,“啊,别误会。只是……只是瑶光寄放在我这里以防万一的。”纪言墨有些尴尬。一开始苏瑶光提出寄放钥匙,他百般不情愿。但是苏瑶光反问他有何不可的时候,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也就答应了。但如今在外人面前拿出这串钥匙去开苏瑶光的家门,似乎不好解释。
好在,乐霖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屋子里漆黑一片,看不出有什么东西,也没有一点儿声音。
纪言墨摸着墙,好不容易才摁住了开关。灯一亮,屋里的场景让他大吃一惊。
印象中,苏瑶光的屋子一向简明整洁,可是眼前的这一幕,就像被打劫过一样,桌椅七零八落,上面还堆放着一些衣服和日常用品。
这不像是苏瑶光的作风。
“出事了……”还没等纪言墨开口,一旁的乐霖就先走了进去。纪言墨紧随其后,喊着苏瑶光的名字。但除了空洞而微弱的回音,并没有得到其他的回应。
屋子里没有人。苏瑶光的房子在离市中心较远的一座公寓里,空间不大,又是她单独居住,即使现下东西胡乱堆放,也可以一目了然。
“她不在……”乐霖在屋内走了一圈,摇着头,眉心紧锁,额头上的皱纹陷得更深了。
苏瑶光的琴盒还在,安安稳稳地摆放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纪言墨打开了琴盒,里头安置着苏瑶光的小提琴和琴弓,还有一些配件。看起来,似乎还没等到苏瑶光出发,就已经出事了。但是纪言墨隐隐有一种无法解释的臆测:会不会,苏瑶光根本没有准备参加演出呢?
“这个,好像是写给你的。”乐霖停留在客厅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旁。电脑并没有关机,屏幕上还粘着一张便利贴,张扬的字迹铺满了整张纸:
大作家,我知道演出结束你一定会来找我的,但我不知道是否还会有其他人来。我需要你的帮助,但我不能告诉你帮什么。后天替我参加乐团的旅行吧。你一定会帮我找出真相的。电脑里有一份礼物,可能是我能够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了。苏瑶光
“真相?旅行?”突然获知的两个词让纪言墨一头雾水。替苏瑶光参加旅行,然后帮助她找到真相。可是,她要的是什么真相呢?
最后的礼物……
纪言墨的目光停留在这个不祥的短语上。
“我们的赞助商提供了一次度假,到远郊的一座山里。不过只有一小部分人去。”乐霖一边解释着,一边操作苏瑶光的电脑,“这个,是她留给你的吧。”
电脑中只保留着一段视频,起了名字叫“纪言墨”。纪言墨忍不住在心里撇了撇嘴,随后还是点开了视频。
那是一小段录影,是苏瑶光站在电脑前录下的。录像里的她像往常上台时一样,整整齐齐地穿着一身黑色的礼服长裙,黑纱略微覆盖着右侧的眼睛。苏瑶光用小提琴拉奏了一段旋律。纪言墨听出了那是《送别》。中规中矩的演奏,丝毫没有她素日演出时的那种激情,可是又隐隐约约透着一股哀伤。
视频里,苏瑶光的眼神也应证了纪言墨的感觉。苍白的肤色,消瘦的身形,使得画面更加压抑。
苏瑶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瘦了?
她说这是最后的礼物,这是……诀别的意思吗?她要做什么?
纪言墨仔细地看着视频里的画面。苏瑶光拍摄这段录像时,屋子里的陈设还是整齐的,不想现在那么凌乱。苏瑶光离开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人来过?
退出视频,纪言墨检查了这段视频的录制时间,是昨天晚上。
这么说,一直到昨晚,苏瑶光都还在这里?
“大师,我们是不是该报警?”纪言墨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乐霖摇了摇头:“瑶光是个成年人,现在报警也不会受理……”他说着,顺手拉开了一旁的一个小抽屉。
抽屉里的东西吸引了纪言墨的注意力。是两个小小的药瓶。
纪言墨拿起了其中一个,看了半天,发现只是普通的止痛药。
乐霖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疑虑,解释道:“有时候长时间的练习会引发一些关节问题,我们大多数人都会准备一些止痛药。”
止痛药……不过这都不是关键的问题,关键是苏瑶光为什么突然人间蒸发了?这不是突发事件,她有充足的时间留下视频和便笺,却又不能明确地指出自己失踪的原因……
“大师,您觉得,瑶光会不会是和别人有什么过结?”纪言墨胡乱猜测着。虽然他和苏瑶光相识已久,但他并不了解苏瑶光的工作和生活。不过,苏瑶光算是个名人,纪言墨也只能拿名人通常容易遇到的情况来做推断。
乐霖苦笑,叹了一声:“那样,恐怕不少……”
是啊,苏瑶光的性子……太较真的人恐怕都能和她结仇。更何况她那么优秀……她消失,是否有人会获益呢?比如,今天替她登台的那个年轻的姑娘?
“大师,如果瑶光失踪,今天上台的那位,是不是就可以取代她的位置?是不是……”
“不可能。”还没等纪言墨说完,乐霖就激动地否定了他的想法。
纪言墨有些吃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应该说的话:“抱歉,我……”
乐霖大概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连忙摆了摆手:“我知道你的疑虑,不过以我的了解,叶梵不会做这种事。”
叶梵?原来今天顶替苏瑶光的那个小提琴手叫这个名字。
“瑶光希望我替她参加旅行,找出真相。大师,您觉得,她失踪,和你们中的某些人,有没有关系?”纪言墨问道。
乐霖拿过那张便利贴,端详了许久,才说:“如果她这么说了,应该有。但真正要参加旅行的人只有几个,找出所谓的真相,大概不会很难……”
不会很难……苏瑶光啊苏瑶光,真希望这只是你心血来潮开的一个过分玩笑……
纪言墨心里祈祷着。这个旅行,看来他必须去了。能够发现真相,至少也安心一些。
可是,最后的礼物,是什么意思呢?
再次看到便利贴上的字,纪言墨心底又搅动起了不安的漩涡:苏瑶光说的最后的礼物,是一首叫做“送别”的曲子。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