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嫂再次站在班长庆红面前时,确实让庆红吃惊不小,若不是以前共事多年,若不是她左侧下额那颗明显的黑痣,庆红断然不敢相认。当见她满头华发,眼角堆满皱纹,本来就消瘦的脸更是布满憔悴,两条腿好像刚参加过马拉松比赛,走起路来总是抬不够高度,总觉得路稍有不平就会摔倒一样。
林嫂前些年第一次来京打工与现在可是判若两人。那时她刚四十岀头,虽穿着土里土气,但看上去很精神,留着齐肩短发,脸上虽然因为紫外线的亲睐而显得微黑,但和两个大眼睛搭配在一起显得神采奕奕。提着两个行李袋,就如“打工奇遇”里的赵丽蓉。
庆红把这个“赵丽蓉”式的妇女领到办公室进行了一些简单的询问就算是面试了。然后庆红拿岀一份表格让她填写,内容无非就是些岀生年月,家庭住址之类的个人简介,林嫂拿着表格看半天说:“不认字”,没办法庆红只得替她填了,再让她摁上手印。
从询问中庆红得知“赵丽蓉”式的妇女来自革命老区延安,名字叫林树苗,离婚后带着儿子和母亲在一起艰难度日。现在儿子到县城读中学了,学费越来越髙,单凭二亩薄地己远不够儿子上学开销,不得已只能将家里的地交与母亲打理,自己远赴北京来打工。只因林树苗年龄较大,庆红便习惯性称其林嫂。
入职后,林嫂像打了鸡血一样,不但把领导安排的活儿干得井井有条,而且领导没有安排的活儿,只要她看见了,也会收拾得有条有理。可以说,农村妇女那种勤劳,善良,厚道,吃苦,节俭等传统品德,在林嫂身上都能看到。不过,这些所谓的优良传统在当今社会并不是什么好现象,果然,她入职没三天,就自然而然遭至其它保洁员的诟病,“这是从哪儿淘来这么个傻帽,怎么干活像抢红包一样手快,生怕被别人干完,没她干的一样”,“今天真是开眼了,如今社会上还有这样的老古董”……
林嫂主要负责一楼二楼的卫生,包括楼道,卫生间,还有八个办公室。楼道和办公室还好说,先用抹布把办公桌、门、窗等抹一下,再用拖把把地板全部拖一遍即可。厕所就麻烦大了,由于“历史遗留”问题,厕所的便池都已黄迹斑驳,保洁换了好几茬都说没方擦,不管是洗洁净还是洁厕灵,也不知用了多少瓶,可那斑斑黄迹仍顽强坚守着,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主管最后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任由历史继续下去。岀乎所有人的预料的是林嫂的入职却将历史改写。
林嫂站在便池边,面对斑斑黄迹,把袖子挽起,一条腿款款跪下,先用钢丝刷和洁厕灵一点一点磨,像铁杵磨针一样,经过两个小时打磨,硬生生将便池磨去一层皮。然后再用塑料刷和洗洁净擦拭一个多小时。就这样,便池在林嫂手下就像换了一件新衣,光洁如初。
主管在用厕所时见林嫂擦拭过的便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几茬保洁沒有解决的问题,没想到让林嫂解决了。因此他走上二楼想要看看林嫂到底是怎么擦得。
他走进卫生间,只见林嫂双膝跪地,两手拿着钢丝刷爬在便池上,就如在打磨一件陶俑,一下一下有力而充满节奏感。额头上的汉珠也随着节奏一滴滴落下。这让主管不由想起上一届保洁王某擦拭便池的样子,一手拿着刷子,一手捏着鼻子,轻轻擦拭,生怕便池碰破一样。唉!这人和人的差距还真大。
两层楼,四个厕所,十六个便池,林嫂用了一个星期全部搞定。
主管看到林嫂在自己领导下像陀螺一样转来转去,相比其他保洁,只知道玩手机只知道耍嘴皮,庆红内心不由的暗自庆幸,自己无意中捡到一个大宝贝。
于是,在每星期的总结大会上,庆红难勉对林嫂的行为进行表彰。在表扬两次后,其余几个老保洁员内心自然很不爽。所以,她们私下里密谋给林嫂点儿颜色看看。
这天刚好厕所用的消毒液没了,大家一致推荐林嫂去找保管“瓜师傅”去拿,她问大伙儿瓜师傅是不是真的姓瓜,大伙儿弄口同声道:“瓜师傅,瓜师傅当然姓瓜了”。于是她惴惴不安走进瓜师傅办公室,嗫嚅着说:“瓜师傅,我们用的84消毒液没了,需要领一壶”。
瓜师傅盯着林嫂的眼睛眨巴眨巴,脸上满是不悦。少顷,瓜师傅问:“谁让你这样叫我的?去把你们主管叫来”。林嫂这才觉得自己可能闯祸了。后来主管和保管员解释半天:她初来乍到不懂规矩,都是我没向她讲清楚,你大人有大量就别和她计较了……这事才算过去。
后来她才知道,所谓的瓜师傅并非姓瓜,只是因为他满头乌发早早地离去,只剩下一片光光的不毛地,像颗东瓜,因此,大伙便暗地里叫他老瓜或瓜师傅,其实他姓杨。
这件事情之后,林嫂说话干活更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她总感觉周围处处是陷阱,人人都在嘲笑她,她们的目光如箭,从不同方向射向自己。她一直想不明白,自己初来乍到,不曾得罪过任何人,她们为何要为难于她,她们也算是在北京市生活过的文明人,怎么思想觉悟还不如我一个山野村妇。
即使林嫂平日里谨言慎行,还是被别人的暗箭中伤。
那是星期一上午,按照上级要求,每个星期一都要用酒精进行彻底消毒,平时她们都用抹布蘸酒精擦拭门窗,从而达到消毒目的。可那天她擦拭后,双手像开水烫伤一样疼痛。她吓得去问主管,主管见她双手红肿的样子一看便知是被液体约伤了,于是林嫂又引主管去检查她消毒用的酒精。主管拧开盖放在鼻子下一闻,好像有一丢丢84消毒液的气味。被掩盖在酒精味道中,如果不仔细闻,一般人还真闻不岀来。一个五升的酒精壶,如果加入适量的84消毒液,既看不岀容量的变化,也闻不岀气味的微小差异,但足以将人的皮肤灼伤,看来定是保洁内部人员所为。
对于上次事,庆红为了全体员工的团结,采取了原谅和息事宁人,但这一次他决不姑息,他一定要严惩肇事者。
下午机关人员下班后,庆红马上招集全体保洁人员开会。不过,开会之前他先上街买了一瓶止烫伤的药膏给林嫂涂上。
晚上八点多在食堂的餐厅内,开会的人都到齐后,庆红让林嫂站在最前边伸出手,立刻,八个人的目光都望向林嫂的手——发亮而通红如胡萝卜一样的手指。然后庆红把目光投向下面八个保洁人员,他的目光如X光在八个保洁中间扫过两遍,然后问:“大家谁知道林嫂的手怎么了?”下面鸦雀无声,大家都低头沉默着。
庆红气愤地说:“你们平时不是很能说吗?现在怎么哑巴了?”庆红把目光转向李姐,“李大姐,你知道林嫂的手怎么了吗?”
李姐两眼盯着林嫂的手,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片刻后慢吞吞地说:“我看像是受伤了”。
庆红说:“我知道受伤了,我是问你怎么受的伤?”
李姐摇头说:“不知道,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庆红又把目光转向丁姐:“丁姐,你知道吗?”
丁姐眼睛溜溜一转说:“手长在她身上,我怎么会知道”。
庆红用鹰一样的目光扫视一周说:“既然你们都不愿意说,也好,下个月工资每人扣一百,作为林嫂的医药费和误工费,散会”。
丁姐不服气地说:“凭什么?她的手受伤为什么由我们来赔?”
庆红愤怒地说:“怎么着,要不拨打110让警方来处理。”
丁姐闻听此言迟疑地低下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