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田村,一个坐落于湘桂两省区交界处的小村落,隶属于湖南省江华瑶族自治县大圩镇。为什么记录这个村子,是因为她是我正式从事地质行业的起航点。
二零一三年六月间,一辆下午三四点从长沙出发的“站站停”绿色火车终于在午夜十一点左右将我们六名实习生载到了永州市江华县。出了火车站,项目上的司机老陈在站前广场已经等候多时,旋即登车又是个把小时的国道颠簸,到达军田村,已是凌晨。由于舟车劳顿,和项目主管简单交接完工作事宜后,便就各自回房睡下。直到第二天清晨,被窗外叮叮当当的牛铃声吵醒,才慵懒地穿衣起床,揉着惺忪的双眼,趴在窗台上细细地观察着窗外。抬眼望去的一瞬间,一幅典型的南方村落山水景象映入眼帘。夹杂着农村独有的清晨凉爽微风,连片的金黄稻谷在田间泛起阵阵微波,阡陌纵横间,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不远处看到的是桂林山水里所独有的喀斯特峰林轮廓,座座独立的小山杂乱无序地横亘在地平线上。如若不知,以为身处的就是桂林山水之间。
随即下楼洗漱,项目租住的是一栋三层砖瓦民房,我们住在二楼。房东是老李两口子,一对南方式典型的老实本分农民。勤劳的老两口每日操弄着忙不完的农活。项目雇请老李媳妇给我们办理伙食。
吃罢早饭,项目主管便向我们几个实心生介绍项目的基本情况。我们的主要工作说直白点就是从事矿产资源调查一些基础性工作,如填图、剖面测量、槽探、钻探等,这些内容是我们在学校课本里滥记入心的名词,但是从未进行过实操。第一天工作分工,除了宋杰以外,我们五个人在学长的带领下全部上了金鸡畔。金鸡畔是一个小地名,海拔一千多米,是南岭的分支余脉。我和同伴晓东分到一组,配有一名当地向导,负责在前面披荆砍路。第一次进入密林深处进行填图,顿时傻了眼。南方的密林植被葱郁,灌木丛生,难以找到岩石露头不说,六七月份的南方密林,犹如一个上了屉的蒸笼,潮湿闷热,着实让人心焦。在丛林里盘桓许久,我和晓东已累得气喘吁吁,扔下行囊,瘫坐在地,向导大叔则在一旁淡定地抽着旱烟。待休憩一阵,强撑着身体再往前行,路过一处当地村民用树皮垒起的柴垛,我不安分地拿起地质锤把表层盖着的树皮拨弄开,揭开树皮的一瞬间吓得魂飞魄散,头皮发麻,一窝刚出生的黑白相间的银环蛇正盘踞其中,密密麻麻地蠕动着。立即死命地往前奔逃,北方人晓东此时也被吓得面色惨白,而向导大叔依旧司空见惯般,神态淡定,口头提醒着我俩注意脚下的草窠。柳宗元的“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我算是真实见到了。这样的填图工作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星期,工作质量如何暂且不论,光是这样的工作环境就让人惊心动魄。
回到军田村,已是一周以后。一周的时间,宋杰骑着老李的男士摩托已经把军田村周边的环境摸索了一遍,哪里有小卖部,哪家的桃子可以摘,哪里有露天电影看,关键是他给我们开发了一个天然的泳池,就在老李家旁边那条溪沟的上游,有个水凼,我们几个再垒起一些石头,围水筑坝,勉强能够泡进去五六个人。每天傍晚,我们几个出完野外回来总要在这个水凼凼里泡上个把小时,洗去一天的尘土与劳累。
填图结束后,便是开展剖面测量和槽探工作。说到这个环节,有可能是我第一次为学业不精而感到羞愧。槽探,就是利用挖机或者雇请民工在勘查区开挖槽子,宽度一两米,深度一般挖到基岩为止,探槽的朝向都有规范讲究,一般要与地层走向垂直。或许是自带好学生的光环加持,学长便让我拿着地质罗盘,带上五六个村里雇请的民工上山去布设探槽去了。早上出门的时候,学长一再给我强调了探槽的位置和方位,我嘴上答应地坚决,内心实则没底,因为课堂里的书本知识从来没有真正实践过。果不其然,我带着六个民工大叔大婶进到山里的时候,彻底傻了眼,地形图位置看不清楚,罗盘方位不会打,急得我在山里窜上窜下,几个民工被我带着在山里打转,表现得有点让他们嘴里不停地嘟囔和不耐烦。或许是虚荣心作祟,或许是惧怕这群大叔大婶对我这个专业技术人员人设崩塌,最后我硬着头皮,在勘查区找了一处大概的方位布下了探槽。就这样大叔大婶们抄起锄头就开挖起来,开挖工作持续了三天,他们的工资是一人一天一百,六个民工三天的工资合计一千八百块。到了第四天,我们技术人员进场进行探槽编录的时候,我跟在学长身后,内心惶恐不安。果不其然,学长在看到我布得探槽位置和方位后立马发现了错误,虽然没有过多批评我,但当着同学们的面,我羞愧难当,懊恼自己没有在学校里把基本功学扎实。另外就是为项目上白白浪费一千多的民工工资而自责。当我低着头跑去找学长说耽误的工钱从我实习工资里面抵扣时,学长微微一笑,说道:“没什么,谁都有第一回,以后多接触就好了!”当时说得我满脸通红,无地自容。不过经历过这次小事故以后,我在技术层面不敢再马虎,每个坐标点,每个比例尺,每个野外描述,都要弄清楚,这也是我现在新的工作岗位上一直保持的习惯。
七月中旬,我们在军田村的实习期在持续了一个月以后悄然结束。我领到了我人生的第一笔工资,两千五百块,项目上没有因为我的失误而抵扣我的工资,让我心存感念。
现在时隔九年,我再次提笔记录这段时光,依旧让我潸然。一路走来,我始终保持着高昂的热情前进。我心念唯有找到自己的源头活水,人生才能一往无前。军田村就是我的源头活水,因为我的地质生涯是从军田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