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小学生的绝交信爆红网络。弄坏植物要绝交,因为要当老大也绝交,脑洞简直不要太大。
绝交信飞飞也写过,可比这些凄美多了。简小路可能是这辈子收到她绝交信最多的人,占据了全部的三分之二。当然,飞飞也不知道她这辈子怎么就那么愤世嫉俗,连绝交信都要写上好几摞。
简小路,男,27岁。许多年以后,他可能料想不到,当年那个在他婚礼上接了他新娘子手捧花的飞飞,会在向自己老公讲起他时,称呼他为青梅竹马。
第一次绝交是因为一个谎话。只怪当时年纪小,说起谎话来,根本就不计后果。
那年夏天格外热,在每个太阳执拗着不肯落下,夜色拖沓着不肯到来的黄昏,男孩子们总是光着膀子在那巷子里疯跑,消耗着似乎永无竭尽的,旺盛的生命力。
飞飞定定地站在巷口,看着简小路光着膀子,顶着一头还冒着热气儿的乱蓬蓬的头发,飞跑过来,矫健地像一头小兽。
当时堵在心口的情绪是吃惊还是愤怒,只有十岁的飞飞还没有办法描述清楚。只知道他当时不应该出现在自己面前,他说了,这个周末他妈妈要来接他去外婆家,要带他去吃披萨,坐过山车,玩海盗船。那现在这个站在几米开外,因为跑得过于用力,心口正剧烈起伏的人算怎么一回事?
飞飞后来想,写那封绝交信,最大的原因可能不是他骗了自己,不是他拒绝了一起去看电影吃肯德基的邀约,而是简小路这个混蛋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只是简单地愣住几秒,和飞飞爸爸打了声招呼之后,就又转身跑进已飘起饭菜香的巷子深处去了。
“他嘴角似乎还带着笑呢!”飞飞想着,气得她把手中的信纸狠狠揉做一团。她恨恨地嘟着嘴,重新抽出一张,以“混蛋简小路”开头,写下给他的第一封绝交信。
“你为什么骗我,我已经不想知道。但作为朋友,你不需要给我一个解释吗?你不仅是个骗子,还是一个胆小鬼,我不想和这样的人再做朋友了。以后不要再在巷子口等我,我不会再和你一起上下学。我也不会让我爸爸再给你送去他做的炸丸子和糖饼。”
而小孩子之间的不愉快,像是落在袖口的尘土,轻轻一掸,就飘散在风里。那封绝交信,两个礼拜之后,在飞飞生日的时候被简小路同生日礼物一起送来。飞飞看着他发光的眸子,紧紧抿着的嘴唇,突然就原谅了他。
后来,过了很久,飞飞才知道,简小路爽约的那个周末,他的妈妈真的是要去接他的,然而他满心期待,比往常早起了一个多小时,坐在电话边,就等它一响,然后飞奔出门的时候,电话彼端,他的妈妈却变了主意。于是那个周末,他只能把胸腔里无可名状的情绪都化作力气,在巷子里疯跑,让这情绪变成汗液从身体里往外,快快地蒸发掉。
每一个小孩子的童年都像是一朵秘密开在角落里的花儿。有些角落,阳光可以照耀,雨水可以滋润,清风吹拂,生机荡漾。而另外一些角落,有苔藓,有污水,还有垃圾和流浪猫,阴郁颓靡。
飞飞和简小路在属于各自的角落里长到十七岁。一个下着大雨的早晨,在学校对过儿那家牛肉拉面馆儿里,飞飞把一封绝交信拍在简小路面前。简小路头也没有抬,继续大口大口吃面。他一句话不跟飞飞说,飞飞就那样背着光静静站着。等小店里的客人开始注意到他们的时候,还是飞飞先败下阵来。
“这信你可以不看,你可以当着我的面儿扔进垃圾桶。”没等飞飞想好接下去该跟他说些什么,简小路“啪”地一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顺手把信丢进脚边的垃圾桶。
飞飞怔怔地看着简小路,简小路也看着飞飞。店里有客人小声议论跟嘀咕。
在眼泪滴下来的前一秒,飞飞转身。在飞飞冲出店门的下一秒,简小路低眼看向垃圾桶,然后把信捡起来。
“混蛋简小路:
没错。这次,我还是要和你绝交。你可能又会嫌弃我矫情吧。放心,以后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搬走前一天给你打电话你没有接,搬走当天早上,下着大雨,我打着伞在巷口等了你很久。往你家打电话,你奶奶说你还在睡。可能当时我就有些生气了吧。这怎么也算是一次分别啊,不用执手相看泪眼,但最起码也拍拍肩膀目送一下呀,我们从小到大这几年情谊,也被那场大雨冲垮了吗?
周一我去找你拿太宰治的《御伽草纸》,这是上上周我就跟你说好的。可是你跟我别扭什么呢,你把书借给张小秋,你觉得她真的会喜欢看太宰治吗?你明明知道的,她的目的可不只是跟你借书那么简单。你明明跟我说过她那种只剩下好看脸蛋的女生你最看不起。那这几天你为什么都和她一起进出校门呢?的确,我搬走了,我不再和你同路了,那她张小秋又何时跟你同路过?
我忍不下去了。我们做朋友这么久,我什么事情都会和你说,在你面前没有任何隐藏和忸怩。于是,你就真的把我当成透明的人,可以随随便便无视了吗?
我可以原谅你很多次,但无法原谅你把我对这份情谊地珍惜当成我的软肋,一次又一次挣了命地蹂躏。
我以前并不讨厌张小秋,我真心觉得她好看,面对很多女生的粗暴评论,还曾有替她伸张正义的冲动。现在,我就像讨厌所有小说里的大反派一样讨厌她。当然,更讨厌言行不一喜欢大反派的你。”
许多年以后,飞飞若再打开这封信,读起来定会觉得双颊发烫。这封绝交信,怎么看都像是被嫉妒狠狠一掌击中心脏,带着撒娇式的蛮横无理,写就的一封情书。
不知读完这封信的简小路,当时有没有发觉。他给张小秋发了一条短信,说晚上的电影,让她找别人陪她去看。他拒绝了张小秋,但他也不会去找飞飞。在简小路看来,从飞飞搬出巷子的那个下着大雨的早晨开始,他们之间就裂开了一道沟壑,或许早在相识之初,彼此间就有拉不近的距离,曾经亲密无间地站在一起,只是时光如迷,给他制造的幻觉。
这次绝交,从争吵到和好,用掉一整年的时间。真正伤了飞飞心的,是简小路当着她的面扔了她的信。从那开始,最初的几天,她还想着简小路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发光的眸子,紧紧抿着的嘴唇,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之后,彼此冰释前嫌。
然而并没有。在副班长过生日请大家去KTV唱歌的那个晚上,张小秋揽着简小路的胳膊,一起唱了周杰伦的《简单爱》。飞飞至今都不喜欢周杰伦,不知道跟那个忍着心底不明情愫虚假狂欢的夜晚有没有关系。
就这样,一直到兵荒马乱的高三结束,飞飞决定出国了,一切又回到波澜不惊的最初。
那天的散伙饭,和每一场电影里的散伙饭一样,一瓶一瓶的啤酒,就着男孩女孩流在脸上或流在心底的眼泪。饭后KTV里一首一首歌颂友谊万岁,青春不朽的歌曲,有人借着歌曲告白,有人在曲终后离散。
不知道怎么就开始尬起酒来。飞飞曾假想过多次,如果真到了和张小秋兵戎相见的时刻,她该怎么妙语连珠,气势如虹。然而事实真相何等残酷,对方步步紧逼,她只能死死攥着住酒瓶,浑身在酒精作用下开始轻微发抖。
“大才女,你马上就要出国了,这难道不得多喝几杯?”张小秋在起哄声里,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敬酒。飞飞不是不能喝,只是这酒喝得太憋屈。她看着坐在点唱机前一边和人干杯一边跑着调飙歌的简小路,不知怎么的,连着干了四五个江小白,然后就觉得自己开始神志不清。
简小路推开张小秋,站在飞飞跟前。包厢里还有几个男生一边抢着麦克风一边旁若无人的地嘶吼。
简小路双手捏住飞飞的肩膀,轻轻地,前后晃了晃,拍拍她发烫火辣的脸颊,问她:“还可以自己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