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作者/51doit
夜浓如墨,她自己也感觉像在墨缸里打了半生的滚儿,如今总算能探出头来透口气。站在阳台上,一支烟吸了半截,燃了半截。
据说人到了晚上由于荷尔蒙分泌的变化,就特别容易多愁善感。起码在她看来,此言非虚,看着手中化成蓝烟飞走了的时间,她的眼神难得深沉了起来。现下如烟,飘走;往事如烟,飞来。
今儿这空气真好,带着人民币的香气。自己活着哪一天不是为了钱呢?没钱能干TM什么?
从小儿她就知道钱的厉害。讲台上老师讲着“仁义礼智信”“见义勇为”“拾金不昧”,可她清楚地知道今天老师背的包儿就是同学家长昨天刚送的。因为这层关系的加持,那位同学只要不把天捅破了就是好宝宝,再反观自己,哪怕中午吃饭剩两口都只有被数落的份儿。
师道尊严?呵。
她也曾幻想自己的父母是隐形富豪,某一天豪气地出现镇住所有人。然而幻想终归是幻想,她的父母不过是千万劳苦大众之一,劳苦到她都张不开嘴去要求他们为她用钱换一点点尊严。
就这样,小小的祖国花骨朵最先学会了两件事:钱很重要和隐忍。
人都有青春期和虚荣心,而每个人的青春期和虚荣心又各不相同。有的人会用叛逆的方式满足自己的虚荣,而会隐忍的她,没有。可以说,她的青春期是平静的,她的父母甚至已经全副武装等待迎接她的转变,而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平静的她成为了父母的骄傲,每逢亲朋好友吐关于孩子的苦水便炫耀:“我们家孩子可没有,听话着呢……”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有的人的叛逆是爆发,有的人则是积攒。
本该十几岁发作的情绪被她生生忍到了二十岁。她的盛满虚荣、自卑、不忿……的心如同一个满胀的气球,被大学校园里的阶级分明一戳即破。
从小学到高中,学生们被丑陋的校服包裹着,能炫耀的无非鞋和家长的车,那带来的刺激是有限的。而当学生进入大学,没了校服这块遮羞布,每个人原形毕露,家境、教养……暴露在空气中无所遁形。
太阳当空照,她觉得自己在阳光下裸奔,可她不想裸奔啊。长那么大,她第一次爆发了上进心,而这份上进心却长错了地方。
在一份不能在称之为“上进心”的动力的驱使下,她开始出没于风化场所。带她入门的是某位好心的学姐,姐姐又飒又风情,花钱从不眨眼,尤其她那刷卡的动作——帅!就是这份潇洒的劲头,迷住了啥也不懂的她。
两眼一抹黑下了海,学姐倒还真不是坏人。酒桌上包间里总是护着她,倒是她觉得不能总让学姐护着,自己慢慢扛起了虚与委蛇的重担。在她马上要由“一杯倒”练成“十杯醉”的当口,另一个人出现了。
在男性群体中,有相当大的一部分具有两大爱好——骗红杏出墙,劝婊子从良。出现的这一位正巧儿属于这大部分。看着那么水灵的花朵置身污泥之中,他浑身不自在,不顾同行的人拿什么眼光看他,他替她挡了酒也阻了促狭。
她不再飘飞如杨花,有了主儿。他对她也着实不错,衣食住行吃喝穿戴,花钱的地方从不打马虎眼。她几乎以为他就是她的真命天子了,直到她发现天子有皇后。
“小三儿”的名头来得太快,她浑身发抖。发抖既是因为生气也是因为害怕,气他一直瞒着她,怕皇后哪天找上门给自己来套全武行。
她愤怒地指责他,而他却一脸不可思议:“我这个年纪岁数身份地位,怎么可能没家?”
敢情最傻的是她。傻就傻下去吧,反正她也习惯了锦衣玉食,离开了他,下一张饭票哪儿那么好找。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退一步忍一时怎么了?忍得下去是英豪。她决定只要正宫不上门,她就这么过下去,一边数钱一边骑驴找马也不失为一个好对策。现在唯一的威胁就是那位正宫了。
好巧不巧,皇后非常沉稳。其实早就知道她的存在,可人家就没当过回事儿。她战战兢兢了有一段时间才彻底放下心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然,人算不如天算,她把威胁算少了。人世间的失足少女那么多,她那位园丁很是忧虑,没两天就又把一朵鲜花捞出了苦海。鲜花无限,花盆有限,新花来了,她就得腾盆儿了。直到这时她才稍稍看清正宫的高明和园丁的猥琐,关于人性,这几位可比老师讲得要鲜活多了。
从鲜花到霜打的茄子,她活明白了一些,可这点明白却是用青春换的。在同龄人毕业、就业、恋爱、结婚的时候,她把青春喂了狗,最后连手里这张毕业证都是靠睡服得来的。既没有可以赖以生存的技能,也没有可以赖以生存的人,生活怎么继续成了困扰她的一大难题。
为什么下了海的人轻易上不了岸?要细数起来原因有很多,简单来说就是习惯,习惯了挣快钱,也习惯了花钱。这要命的习惯让她无法接受大学毕业生三四千起步的工资,这点钱都不够她一双鞋。这要命的习惯让她回到了风月场。
再次归来的她,带着几分成熟几分浪荡,这一次她不再期待什么从天而降的爱情,她要的是钱,也只要钱。这人一确定了自己要什么,做事就爽快多了。酒桌上包间里,她渐渐熟练了如何逗猫棒一样撩骚男人们心里那一点痒,看着他们顺自己抛下的杆子往上爬,她竟然有了成就感。
青轩桃李能几何,流光欺人忽蹉跎。以色侍人者,必因色衰而爱迟。时间过得本来就快,再加上现代科技那么发达,她连老大嫁作商人妇的机会都没等到,就被新出来的、更鲜嫩的、假体更丰沛的姑娘们以及部分小伙子们拍在沙滩上了。
沙滩上的她不能干等着啊,这些年被自己养大的欲壑得填啊。所幸她不是个一根筋的,伸了那么多年,说屈也就屈了,凭着这些年见过的世面找了个奢侈品销售的工作。这一行只要有眼力、能吃苦,赚得不少。可是架不住心里酸啊,一来挣得再多也不及以前挣得多,二来自己以前是客人现在成了伺候人的……每天看着那些衣着光鲜的客人们,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不是滋味的同时还暗暗祈祷:千万别碰见熟人。
这也算是运气的一种,当柜姐的期间还真没看见熟人,不仅没看见熟人,还抄着一男人。过程没什么新意,就是那男的给客户挑礼物,挑到了他们店,到店里又看上了她,一次两次的总去,就顺其自然在一起了。
她凭借多年看人的经验,觉得这高低是个小有钱财的,做事踏实而且没有家室,虽然长相一般,可自己图的也不是长相,眼前还真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于是乎,她就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迅速地抓住了男人的心,没多久就辞了职、结了婚。
要说她这个婚结得不光彩,没有办婚礼,唯一的仪式就是双方父母跟他们一起吃了个饭,两方还都不是很愉快。为什么呢?也怪她急于求成,证都领了才知道男方结过婚还有一儿子。在她父母眼里头婚的闺女下嫁了个二婚的,婚还结得这么不体面,心里实在窝火,可谁叫自家也理亏呢。
原来,当时她卖东西没遇到熟人的运气没有延续,男人们花天酒地的圈子就这么小,也不怎么那么寸,男人应酬遇上她老客了。她也算是有手段,男人终究是没放弃这门婚事,只是死活不肯办婚礼,人家说得有道理:“再碰上你熟客让我脸往哪儿搁?”不办婚礼,就是给彼此留颜面的结果。
她的婚后生活倒算不错,不用上班了,也有钱花,只是钱不在她的手里。她可以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是每一笔都得老公远程支付,家里过日子的钱也不让她沾,由婆婆掌握着。
外人眼里的阔太太,在婚姻中却像防贼一样被防着,这其中的感受只有她自己知道。本以为自己能忍,这日子就能这么过下去,然而万万没想到,她也有遇上小三的一天。年轻的姑娘带着初出茅庐的肆无忌惮,以为青春就是本事,那张扬的样子让她愤怒之余竟然有点想笑。
一如当年那位稳重的正宫,她也没有为难三儿。但她的大度没有换来丈夫的感激,反而是她开始以种种不体面的姿态拼命挽救这段婚姻。丈夫的态度很明确:“你要是给我生个孩子咱就继续过。”此时她已年近四十。
从小她就爱钱,因为爱钱所以能忍,现在她也能忍,却不光是因为爱钱——她没有路走了。
年近四十,怀胎十月,顺产。她做到了,生的还是个儿子。抱着儿子,她从没觉得自己这么硬气过,自此,她这个正宫的位置算是彻底坐踏实了。
日子一天天过,她硬气了,丈夫也因为上了年纪逐渐变得柔软。他开始喜欢孩子,顾家,很少应酬,也没体力胡来了。人到中年,婚姻这场仗她似乎是打赢了。现在的她有房、有车、有儿子,虽然除了儿子之外写的都不是自己的名字,但是丈夫逐渐衰弱,这些东西也迟早是她的。
回顾自己的前半生,她放荡过、见识过、输过、赢过……香烟烧到根儿了,灭了烟,她觉得自己还挺不错……
—正文完—
我写东西很多是编的,这段是真的,而且样本不止一个。一边儿写我就一边儿愁:这样的人不在少数,这样下去,我们吆喝半天的男女平权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文中提到了“拿钱换尊严”,这里得说一下,尊严当然不等于钱。但是对于文中的“她”的成长环境来说,尊严约等于钱这个概念算是根深蒂固了。每一个把钱看得比天高的人都不光是天生的,是天性、成长环境、经历等等共同造就的。旁观者谁都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批判,但是谁又能说自己从没为构建当前的环境出一份力?
但是,尊严依然不等于钱。
—完—
原创不易,谢绝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