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吧，我不想过了。”
“好。”我淡淡道，站在天桥上，一身红色连衣裙，下身裙摆被风吹得扑扑直打小腿。
那边路上似乎发生了一起车祸。
手机那头一噎，又憋出一句:“分手了就不要再纠缠了。”
“怎么会。”我说。
那边丢下一句:“我真是从来都搞不懂你。”然后我的手机“嘟”的一声振动，页面重新回到了熟悉的蓝粉色的桌面背景，只是现在这不纯洁的颜色让我喘不过气来。
车祸那边已经围了一圈人，大家都面露害怕和惋惜，有的人已经在报警了，于是我站在人群外围负着手站立。
有个戴着灰黑色贝雷帽的老大爷凑过来，嘶哑的嗓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你这小姑娘怎么这样？都出车祸了还不报警。”
扭头，是一张布满沟壑和坑洼的脸，我瞳孔剧缩，往后退了一步，没有理他，走开了，心中有些烦躁。
往天桥的高处站一站吹吹风，心里又平静下来。
这时候我注意到一个小女孩。
之所以注意到她是因为她穿着和我一样的红色裙子。只是她身材圆滚滚的，蹲在地上像一只缩小版的企鹅——正在缓缓伸出手指粘着地上车祸的血迹。
我心里一个咯噔，赶紧蹬着高跟鞋过去。
注意到身边来人，小女孩抬起头，脸白白净净的，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盯着我，然后认真地说:“小姐姐，你不开心。”
我说:“哪有。”
于是她又低下头，粘了粘鲜血，涂在红裙子上。
我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她又抬头，露出微笑，黑葡萄变成了黑弯月:“你说，是这个颜色好看还是我裙子的颜色好看？”
我说:“你的裙子颜色好看。”
我把小女孩抱起来。虽然看着胖得像一个球，抱起来却奇怪得很轻。
“你的爸爸妈妈呢？小女孩子家家不要去看那么血腥的东西。”我说。
她不说话，只是用手指向天桥尽头的大街。
我把她放下来，拉着她，去了那边熙熙攘攘的大街。
她又用手指着小摊上卖糖人的。我走过去，问她:“你要什么图案？”
小女孩说:“要一个球。”
卖糖人的很奇怪地看了我们一眼，然后画了一个球。
拿到手之后，她先给我，我说:“我不吃这个。”
她硬要让我吃，我只好咬了一口，剩下的糖球像一个被咬破的苹果。出乎我的意料，很甜，不腻。
小女孩又高高兴兴地吃剩下的糖。
她舔着糖，然后又指着远处一个卖气球的。
五颜六色的气球飘在空中，远远的就很显眼。
我走过去，发现卖气球的就是刚刚在天桥上的那个灰黑色贝雷帽老人，此时他背着一个包，佝偻着腰攥着一捆子气球，浑浊的眼睛望着我:“你要什么颜色的气球？”
我盯着他，说:“黑色的。”因为我突然想起一个故事，一个黑人小孩买气球要黑色的，卖气球的老人于是说决定气球能不能飞起来的是它的内容而不是颜色和外表，这句话鼓舞了黑人小孩。我期待着他也能说出一句鼓舞我的话。
可脑袋突然一阵钝痛，很快又恢复正常。我没有在意。
令我失望的是老人只是奇怪地看我一眼然后说“没有黑色的。”
我说:“那就拿一个红色的。”小女孩应该也喜欢红气球的。
一低头，发现刚刚还拉着我的手舔着糖的小女孩已经不见了，我捏着红气球茫然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也不知道要去哪儿。
就在这时，手上的红气球却突然重了起来。不是往下掉，而是往上拽，险些要把我拉上天去。
我吓了一跳，却没有松手……于是渐渐地我真的被拉上天去了。
脚上的高跟鞋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没有砸到人。
只是街上的人群都抬起头来看着我逐渐飞远，却面无表情——好像只是一个正常的气球飞走了似的，不足为奇。
我感受着越来越高的位置，抬头看发现红气球已经变得很大很大了。
风大了起来，哗哗地刮着我的长裙和头发，凉飕飕的。
突然我脚踝上有柔软微凉的触感，我低头一看，是那个小女孩拉着我的脚踝，她仰着脸，微笑着说:“小姐姐，你刚才为什么选择黑色气球没有选择我？”
我脑袋嗡嗡的，有些迷糊，心想你和气球有什么关系，却脱口而出:“最后还不是选择你了嘛。”
这才意识到，原来小女孩就是红气球啊。
忍俊不禁。
我拉着红气球，小女孩拉着我，就这么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直到飞到一个山谷。
那山谷里全部都是气球，从高处往下看，只能看到很多五颜六色的点点布满了山谷，越来越近之后才发现原来是无数的气球。
我们降落在一串气球连成的空中路上，小女孩走在我前面。
我开始不敢走，还是跟着她了，那气球踩着很有弹性，但也不滑，甚至还有点粘性，我这才放心下来——就算掉下去又怎么样，下面还是气球。
这样想着，我却真的脚下一滑，从气球侧面掉了下去。
“啊……”我叫了一声。
小女孩闻声回头，惊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走。
我闭上眼，感受下降的风速。
突然肚子被重重弹了一下——怎么会这么快掉到谷底？
睁开眼，原来是有一只气球飞过来接住了空中的我，黄色的。
于是我趴在这个黄色气球上，追上前面走着的小女孩。
山腰处，我们到了一个山洞门口，我从黄气球上跳下来，走进去。
这个山洞里面很宽大，贴着墙壁有许许多多装着各种颜色气体的透明箱子。
我凑过去摸了摸闻了闻，没看出什么花样来。
小女孩告诉我这些箱子里面装的是不同的味道——有让人喜欢的，有让人厌恶的。
我好奇地打开了一个粉红色的箱子，嗅了嗅，那是甜甜的草莓味。我又打开了一个姜黄色的箱子，呀，是大便的臭味。
小女孩坐在地上嘴巴鼓得老大，然后身体开始膨胀膨胀，红裙子和肌肤都贴到了一起，然后越来越圆，最后变成了一个红气球，嘴巴变成了红气球的口，嘟嘟的。
她发出声音:“小姐姐，选择你想收藏的味道，然后我们去干大事啦！”
“什么大事？”我问。
“就是一些开心的事。”她说。
话音刚落，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也膨胀起来，惊讶地想要低下头来看一看，却发胀到难以低头看自己的身体。
并不觉得难受，只是很轻盈，还能在地上弹起来。
我知道自己也变成了红色的气球。
小女孩嘟着嘴吸了一口鹅黄色气体，我闻了闻，那是菠萝的味道。
我恶趣味地把大便的臭臭味道也存到自己的身体里，谁知道等会儿要去做什么呢？
我发现一种透明的箱子，我问那是什么。
她说:“那是爱情的味道。”
我打开箱子，并没有闻到味道:“为什么没有味道？”
小女孩说:“那要看爱情是什么样子的啊。”
“哦。”我把这个透明的气体也存在我身体里。
现在就要出发了。
我支撑着轻飘飘的身体有些兴奋地飞在空中，跟着小女孩回到了那个大街。
和我们一道的风说:“我一个请求，希望你们能帮到我。”
我们说:“当然能可以。”
风说:“如你们所见，夏天到了，可我是春风，也要跟随季节消逝了。但有一个小女孩是我的朋友，我想让她最后一次感知到我的存在。”
我说:“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风说:“只要将小女孩喜欢的味道带给她，她就会知道的。”
我说:“什么味道？”
风说:“甜甜的味道，果冻和棉花糖的甜甜的味道。”
我有些为难地说:“可是我没有带诶……你有吗？”我问变成红气球的胖胖的小女孩说。
她说:“我也没有。”
风说:“还有樱花的味道。”
我说:“这个我有。”
风说:“那真是谢谢你了。”
我说:“那小女孩在什么地方呢？”
风说:“以前是在一颗樱花树下的，现在一直在医院了。”
医院……我一愣。
我和她悄悄贴着医院的天花板进去，小女孩的病房门口开了一个小缝，我钻进去，她正在沉睡着。
我轻轻从嘴里吐出粉白粉白的樱花的气体，希望她能够醒来。可是小女孩没有醒。她苍白的侧脸靠在枕头上，扎着两个辫子。
临走时，我失望极了，可突然，沉睡的小女孩竟然开口了:“风……是你吗？”我转头，看见她依然闭着眼睛，做梦一般地喃喃。
出了医院，风问我:“小女孩还记得我吗？”
我说:“当然。”
经过一个车站。
一个油头中年男子拉着一个哇哇大哭的马尾辫小女孩嚷嚷着“你给我听话”，小女孩哭着大叫:“你不是我爸爸！”
男子还像周围的人群解释“小孩子不懂事”。
人们都信以为真，四散去了，男子于是露出奸佞凶狠的笑。
我一眼就看出了真相，心中有些气愤，于是凑到男子的旁边朝他呼气，那是臭臭的大便的味道。
红气球也来帮忙，咯咯地偷笑。
只见男子一皱眉，狠狠地一呛，然后面色通红，渐渐地脸都变绿了，目眦俱裂。
我明白那臭味，臭到极致的那种，再加上量这么大——男子肯定以为自己鼻孔里被塞满了大便啊哈哈哈。
我和红气球哈哈大笑，飘到空中，看见男子落荒而逃到厕所，然后带着小女孩赶紧去找了警察。
小女孩擦擦鼻涕表示感谢，我有些开心。
在一个公园里，我看到之前才谈到分手的前男友和另一个长相颇好的女子在长椅上靠在一起亲亲我我。心中有些膈应，之前不是不生气不伤心，一直忍住罢了。
——我把爱情的气味吐到他们中间。
过了一会儿，只见前男友突然皱着眉，对旁边的女子说:“亲爱的，你有没有闻到什么难闻的怪味？”
女子点头。
我一脸了然，置之一笑。
笑着笑着就醒了。
见眼前这个灰黑色贝雷帽老人奇怪地对傻笑着的我望着，说:“你到底要什么颜色的？”
我一时还没有反应地过来，咳咳，说:“要红色的。”
低头，看见胖胖的小女孩仰着头对我微笑，我也对她露出一个微笑，然后把红气球给她。
小女孩突然拉着我让我蹲下。
我照做。
然后她贴近我的耳朵对我说。
“小姐姐，如果你没有特别的幸运，那就要努力哦，人生很贵，请别浪费，往事不回头，往后不将就，加油，么嘛。”
在我的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我愣愣地摸着一脸口水，看着她一蹦一跳捏着红气球，像个球一样跑远了，渐渐地飞到空中，消失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