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知客抬头望着司天监的顶层,他知道在那些窗户后面的是一个决定着无数人生死的东西。他本想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做好这一个月的任务,什么事情都是越简单越好,知道的,牵扯的越少,事情就越好办。但是如今的事件走向并不是他或者他们,一个两个人能够左右的,唯一的选择就是赶快搞清楚各桥东和柳如眉的计划。
还有一件事,邹知客叹了一口气。创世——猎人千百年来的宿敌,这个名字这些天他已经听到太多次,可是他们到现在为止还未现身,以杨茕作为黑枪猎人的直觉,他预测创世应该早就潜入了良城。毕竟浑水摸鱼进入新纪元这种事,可是创世者的拿手绝活。他们如今虽然乔装,但很明显和真正的侍卫是有很大区别的,创世者不可能眼瞎到这种地步。如果没有猜错,大典那天,他们一定会有所行动。
艾瑞尔打量着邹知客,发现他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看得出了神,不禁心道,这小子看着像块愣木头,没想到还挺懂文艺青年的style。她憋着笑,捅了捅邹知客的胳膊,邹知客几乎是瞬间就恢复如常,用一如既往的空洞目光瞧她。
艾瑞尔道,“咱们是不是应该主动出击了?”
邹知客点头,“你能分得清谁是敌人么?”
“简单地用‘敌人’来形容并不太恰当吧,”艾瑞尔笑道,“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是你们那边的名言。”
“猎人的利益是从没有变过的。”邹知客听到上边的动静,杨茕在顶层开了一扇小窗,冲邹知客打着手势。
艾瑞尔也看到了杨茕的手势,她和邹知客迅速地进入司天监,走上楼梯。她边走边低声道,“旁的人我不清楚,各桥东一定有问题。”
“应该是这样。”
“你仔细回想一下,他从见到我们开始就要求交出所有武器,但之后我调查过,这并不是王宫的铁规矩,开始我只是觉得奇怪,在听到他跟他妹妹的对话之后,一切就顺理成章得多。另外,我感到他身上有一种非比寻常的戾气。”
“你确定不是因为他脾气不好?”
艾瑞尔摇摇头,“脾气不好的人不一定会有太强的戾气,但我能够从他的神态中看出他的戾气很重,通常戾气重的人会染上一些疾病,我见他脸色苍白得不像正常人,恐怕已经病了一段时间。”
“他的计划会不会和他的病有关?”邹知客问道。
“很有可能,但这些都还只是猜测。”
说着,二人已然来至顶层,正巧遇到梁见要离开这里,邹知客连忙上前一步拦住他。“大先生,借一步说话。”
梁见愣了一下没说话,但还是跟着邹知客离开了,二人来到上回柳如眉带邹知客来的地方,梁见道,“孩子,你想问些什么?”
邹知客问道:“大先生,您看起来正值壮年,为什么总叫别人‘孩子’?”
梁见爽朗地笑起来:“在我们的眼里,你们都是孩子。但这并不是你真正要向我问的问题吧?”
“让先生见笑。事实上,我听闻十三先生有大神通,能够窥见天地自然的规律,那么,以您现在的觉悟,已经达到了何种境界?”
梁见正色道:“天地宇宙,何其广阔?我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我曾有幸通过潘多拉见到了世界的尽头,那年我不过二十岁出头啊。如果我说自己还不够通透,那么至少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比我更加通透的人了。孩子,你可知道什么是世界的尽头?”
邹知客摇头,示意他往下说。
“有些人穷尽一生,想要明白自己究竟是谁,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又将去往何处。世界的尽头是大自然最深处的秘密,曾经的天使因为到达了世界的尽头而陨落,我只是看到一眼,也用了无数的代价。但我希望你能够相信,无论在何处,世界上都有一种超越一切的力量,它既有形又无形,在生命之外,在呼吸之间。”
邹知客发现梁见的声音有点奇怪,近看竟惊觉他的眼里有了泪水。
“既然如此,您不能预见新纪元的未来么?我希望您能够帮助我们找到潜伏在良城的创世者。”
梁见闻言神色微变,蹙眉道,“我知道你是为此而来找我,这件事,在下爱莫能助。”
“为什么?”邹知客问。
梁见打开那扇窗,伸出手去,“世界上的万物都在变化之中,但不论如何变化,一切的总量却是永恒的。你现在所能主观能动探求到的东西,是规律之中的变化;但如果想要不劳而获,世界上绝没有这样的美事。想知道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就是所谓的规律平衡。孩子,你能明白么?十三先生是规律的探寻者,履行者,但并非是改变者,利用者,你们的争端我不想参与,你要知道这不过是生存和利益的游戏。”
“即便是潘多拉被毁灭了也无所谓么?”
梁见回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那是一种类似于轻蔑和讽刺的眼神,“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他道,眼里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
邹知客有些失意地走出司天监,一边的杨茕和艾瑞尔来到他身旁。“怎么样?”杨茕勾住他的肩膀。
邹知客喃喃道,“这和我想的有些不一样。”
空气中充满了尴尬的沉默,半晌,艾瑞尔道,“我带你们去个地方吧。”
三人径直走出王宫,来到了良城最繁华的街区,这时候太阳已经落下去了,正是华灯初上,不过又是一场盛筵的开始。
艾瑞尔拉着二人在一处酒楼前停下。杨茕注意到这家酒楼名叫华熙楼,它的装潢明显与其他酒楼不是一个档次,共有三层楼,内部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外围还有许多人。他道,“你该不会是带我们来这吃饭吧?我可没带钱。”
艾瑞尔回头笑道,“你没带,但是他有啊。”她拍拍邹知客的肩膀,“是吧,大少爷。”
邹知客并不想搭理她,提步进入华熙楼。
华熙楼的菜肴虽精致,但是份较小,对于邹知客和艾瑞尔来说倒是正好,但是像杨茕这种食量大如牛的人就有些叫苦不迭。酒楼内歌舞升平,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三人就着楼内的喧哗声讨论着下一步的计划。
“跟梁见谈过以后,我发现他并不像柳如眉说得那么……可恶,虽然他的态度的确呈现出消极和抵触,但为人并没有那样的傲慢。”邹知客端起茶喝了一口。
“看来柳如眉对司天监也有她自己的偏见,你说她让咱们囚禁国王算是她和她哥计划的一环么?”杨茕道。
“不知道。她用教会军威胁我,现在的形势无论如何都对我们不利。”
“那咱们就只能听她的?怎么着都觉得像是被坑了。”
“不能听她的,”艾瑞尔突然道,“你们知道,囚禁国王在东国是什么样的罪名?”
邹知客没说话,杨茕摇摇头。
“别说你们是第一时空来的猎人,就算是天使重现人间也是要被杀头的。”
“喔,真的这么狠啊,我们还没谋权篡位呢。”杨茕惊道。
“少说这种话,小心被人听了去。要不然你以为东国是怎么能绵延这么多年,柳如眉这么说必然有她自己计划的考虑,但有没有可能是为了除掉我们?”
邹知客点点头,“一石二鸟。”
“那该怎么办?”杨茕道,“囚禁国王会被处斩,不囚禁国王就会被国王和教会设计,来这趟真是个亏本买卖。”
艾瑞尔扒拉着碗里的菜,想了一会儿道,“我们可以尝试去找一个人,但不知道他会不会帮忙。”
“是谁?”邹知客和杨茕齐声问道。
艾瑞尔婉转一笑,“东国的大王子。”
“这又是个什么人?这么多天了怎么没见到他?”杨茕道。
“国王有众多子嗣,但各位王子公主只有少数居于王宫,有很多在外游历,就算在宫内,他们也有固定的生活场所,一般不会被外人所见。这个大王子就是国王的直接继承人,因为已经成年,所以拥有一定的政治权力。如果我们能说服他,说不定能保证我们在大典上不出意外。”
“他真能和教会对抗?”邹知客问道。
“死马当活马医吧,这其中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已经好几年没来过东国了。但是这大王子是个聪明的人,虽然国王近年总向教会投诚,但大王子一直在暗中反对的,因为这个原因,他们父子之间也有些隔阂。你们放心,东国是新纪元大陆领土最大的国家,碍于大王子的地位,教会也不敢明着出手。”艾瑞尔道。
杨茕道,“可我们和这个大王子连面都没见过,就算立场相同,想要请他出手也不是什么易事。”
闻言,艾瑞尔很不自然地眨了好几下眼睛,将头扭向一边,“办法也不是没有。”
“什么办法?”邹知客追问道。
杨茕看着艾瑞尔的反应倒是神秘地一笑,拽了一下邹知客道,“她有办法的,这就不是咱们该管的事儿了。”
邹知客心中十分疑惑,眼睛不自觉地往周边看,就在那一瞬间,他在栏杆的对面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一闪而过。
是她。
不由分说,邹知客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顺着廊道去追。杨茕和艾瑞尔相互对视一眼,也跟上了邹知客。
为了避免暴露身份引起群众恐慌,邹知客将衣袖里的猎枪死死地压在手里,他直接跳上栏杆,用惊人的速度跃出窗外。晚风习习,夹着海的潮湿和浪花的回声,邹知客的眼前已没有了那个女人的影子。他希望是自己看错了,可是他骗不过自己,那个女人的样子,无论怎样他都能认出。
回想起从前,邹知客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很快杨茕和艾瑞尔也追了出来。“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中邪了,怎么一声不吭就不要命地往外跑?楼里的人快被你吓死了。”杨茕大声道。
邹知客睁开眼,目光又恢复了以往的空洞。“没什么,刚才好像看到一个认识的人,是我看错了。”
“还没说完呢,咱们明天到底怎么办?”杨茕问。
艾瑞尔道,“兵分两路,你跟我去找大王子,小邹去找柳如眉。记住,要跟她说,咱们会听她的,囚禁国王。”
杨茕不满道:“为什么是我跟你去啊?还有,什么小邹啊,你怎么叫的那么亲切啊,我还没这么叫呢……”
而邹知客脑中却反复回响着今天梁见和他说的那句话,“生亦何欢,死亦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