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春:
1986年谷雨时节,桃花还在盛开,16岁的我在中原大地一个县城读初中。春光明媚,播种希望的季节,我的心里却有两个苦恼。
走进班主任的办公室,立正,听老先生絮絮叨叨的说了20分钟,总之一句话,离中考只有两个月时间了,禁止看一切课外书。
“书是从哪来的?”他问。“借团委李老师的”,我规规矩矩回答。“这个小李,不知道你马上就中考了吗?真是胡闹!”老先生嘟嘟囔囔的,我知道事情马上要过去了,于是从班主任老先生的办公桌上拿起那本《叶甫盖尼▪奥涅金》就要告退。
“慢着”,老先生叫住我,目光凝视,干咳了几声,咂了几下嘴,慢吞吞地说:“听说班里有乱传字条的,你有没有参与?”“绝无此事!”我斩钉截铁所谓说,“你看我的成绩没有任何退步吧?”于是他挥手,我退出办公室。
由于整个初中期间我历次考试综合成绩经常拿年级前三,班主任老先生对我另眼相看,抓得很紧。但是那一年不知道我脑子里那根线搭错了,疯狂地迷恋课外书。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只要能借到的书我都看,记得看过有《培根论人生》、《呐喊》、《彷徨》、《在人间》等等,甚至还看了三本《毛选》。对此,班主任甚为光火,而我对班主任只关心我的考试成绩的唯分数论,也大为不满,总想搞点儿叛逆的事情。
不能再痛快的看课外书了,我心里很是无奈且惆怅,沿着学校甬路边沟界石慢慢走,忽然眼前出现一双匀称、娟秀的脚。我抬起头,看到那个如荷枝一样挺拔、绰约的身躯,和那张像初绽的粉色荷花一样清秀的脸,心里漾起一阵欣喜。
这个身高1米6的女孩子叫晓萌,就是老先生指的乱传纸条的对象之一,当然,我也是其中一个。在上世纪80年代,这个县城中学的很多班男女生都是彼此不说话的。现在已经记不清从何时、因何开始和她传纸条了,在一起说话交谈的时候却并不很多。莫非是从年前的全校联欢会开始?她跳了一支舞,我唱了一首歌。
那是早恋吗?只是感觉到一种快乐的心情,如同身边有淡淡的花香把你萦绕,看到不她的时候,我希望有一个能看见她的借口,而她总自己及时地出现在我准备找借口的时候。但是我们只是谈小说、歌曲,交换日记看,写一些幼稚的词句,也许有人把那些词句叫做诗。我们就连手也从来没有拉过。
或许那只是少男少女对异性的好奇而已,那种懵懵懂懂的心情,是喜悦?还是苦恼?挥之不去,也不愿意挥去。
也许这两个我很苦恼的事情,在别人看来是多么的甜蜜。
夏:
转眼小满到了,我用一场考试结束了一个苦恼。
毕业考试中,我第一次没有在年级综合成绩排名中拿到好名次。确切地说,几乎没有名次。每一科,我都只做到保证及格就不再答题。最后我波澜不惊地面对了老先生的满腔怒火。
芒种以后就是升学中考。考完后,我用一封信结束了另一个苦恼。
我没有勇气面对那枝袅袅婷婷的荷花,只能在信里坦白希望能以另一种方式喜欢她,但是,遭到了无情的拒绝。我只好心如止水的转身悄悄离开。
闷热的夏季里,我每天在田地里挥汗如雨,对疯长的杂草发泄不满,夜晚偶尔到地头听一听玉米生长的格吧格吧声。
白天闲暇时或者有电的夜晚,我可以恣意地读书。整个夏天,我常常捧着一本《忏悔录》在慢慢思索。到底卢梭都说了些什么?除了记得他和一位贵妇人经常写信,其他的内容现在我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但是当时我用卢梭那种剖析自己、心灵独白的记叙方式写了一本厚厚的日记。
思绪一如夏季的植物一样疯狂蔓延,在日记里记录下来。后来我一直用卢梭式记叙方式写日记,直到不再写为止。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苦恼的夏天,虽然也没有荷花在风中摇曳。
秋:
处暑以后天气转凉,我怀揣通知书告别家乡,远赴一个平凡的小城市上学。由于成绩好,考上了一所中专。
虽然很多在初中拼命学习追赶我名次的同学后来都上了大学,但我一点儿都不后悔。对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孩子,已经很知足了。全部学费才115元,还发一身校服,每月发10元菜票、30斤饭票,女孩子已经能吃饱了,男孩子需要添一点儿。
城市的秋天除了天气阴冷之外,没有给我多少感觉,虽然秋天是一个收获和凋零同在的季节,但是我心里并没有纠结。
竟然被班主任指定为班长,我多次请辞均不被允许。学生们刻苦学习的风气淡了很多,于是我收拾往日情怀,把精力投入到学校的各种实践、活动、比赛的事务中。
前桌的女孩子个子有1米7,身姿矫健,五官不算很精致,但是有两个酒窝,笑起来非常好看,特别是歌唱得很好。没有手机、MP3的年代,同学们对唱歌有一种近乎执着的热爱,所以这个名字叫做晓雪的女孩子在班里非常受欢迎。
中专学校的男女生关系相对活络了很多,没有那种男女生不说话的事了。但是大家一般还是各玩各的,很少有男生邀请女生看电影、逛公园。也许,在80年代16岁的年龄,还是真正意义上的青涩年华。
在各种活动中常常和晓雪做搭档,于是很熟稔,她常常笑嘻嘻地喊我“大班长”,我经常分担她的事务。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流逝,就如同校园后山那条潺潺的小溪,永不停息。
一首歌,一片日落,一个模糊的晨梦。
人生的苦恼仿佛永不会再来。
冬:
冬至以后,天气骤冷,由于学校施工工期原因,期末考试提前进行,考完开新学期的课。我只考得了全班第十名。
考试完后开始筹备班级元旦联欢晚会,所有节目都已汇总整理好,节目单出炉,教室彩贴挂好、零食就绪。但是,和我搭档主持联欢会的晓雪一天没露面。
怎么没来上课?我只得询问她同宿舍的女生,但没有结果。
第一节晚自习结束,一个女生悄悄地、神秘地对我说,晓雪感冒了,在宿舍休息。“哪还能主持明天的联欢会吗?”我问。”大概,只有你亲自去请了。”这是一个奇怪的回答。
她躺在床上,并没有起身,也没有让我坐在床边,而让我坐在床前的一张凳子上。我用手背按了按她额头,稍微有一点儿温度。但是她脸色透红,像是两个红苹果,在白炽灯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迷人的光晕。我不禁思绪流转,话语轻柔,整个人仿佛痴了,渐渐融化在空气里。
多年以后我反思自己,如果当时轻轻捧起那两个红苹果,会发生什么。狂风暴雨?还是细雨清风?
还有,为什么我去看生病的她时没有带些水果、零食?我是不是一个不会读别人心的人?
大教室改装的大集体宿舍,只有我们两个,她说一种很柔、很轻的方言,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琐事,直到下课。
我拐去教学楼取我留在教室的那本《少年维特的烦恼》,路过二楼高年级教室,有一间还亮着一个灯。因为我在学生会担任着职务,就过去查看。破旧的门板后面传出轻轻的声音,我好奇从门缝里张望,一个男孩子半跪在地上,身前的女孩子靠墙而立,胸前竟然裸露出白白的两团。我呆了一下,悄悄转身离开。
年后,晓雪竟因故转学去了远方。
今:
春天播种希望,夏天肆意生长,秋天收获果实,冬天小心珍藏。
多年以后,有很多初中同学多次惋惜地对我说:海天,你怎么就早早上中专了呢?你看多少学习成绩远不如你的,后来上了大学,凭着学历混得那么好。像你现在对工作这样的勤奋,如果学历高,早大发达了。
对此,我只报以微笑。
如果土地贫瘠,我选择早早收获,那么是得到了,还是失去了呢?
有因才有果,如愿以偿,有什么后悔的呢?
就像虽然我没有拥有那枝亭亭的荷花,那红通通的苹果,但是那种美丽定格在我心里,深藏在每一个季节。
那种美丽,虽然没有得到,反而深植于心,在空虚寂寥的时候会从心底深处浮现出来,并渐渐被修饰成完美。那么是得到了?还是失去了呢?
如果苦苦纠结于得到还是失去,那么是得到了,还是失去了呢?
跋: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文:海天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