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哥喝醉了,边哭边说:妈受了一辈子的苦,让她到楼上住,享几天福,她就是不听。偏要住在农村的土窑洞里,咱看见就心疼。
妈80岁了,有一阵子,哥硬把她劝到楼上住。老妈妈住得近了,天天可以妈妈地叫。心里就觉得有一种幸福就是天天叫妈妈。下班陪着她到县城里转转,她锻炼了,我也能走两步,还能顺便到哥家蹭蹭饭,一举三得。再看她的肤色,白了,也胖了。我们觉得很开心,以为这是最理想的生活。
县城的夏天热得像熔炉,老妈妈坐在延河边的石头上,愁眉不展。我大声讲笑话逗她,她依旧眉头紧蹙。我问是不是嫂子说什么话让她不高兴了。她望着延河出神了半天,才低低地说:在楼上住和坐禁闭有什么区别?
我大笑着说这比坐禁闭可强多了,起码我们想放风就放风,在紧闭里想放风还得等时间哩。逗得她呵呵笑着骂我鬼小子。
回到家里,我睡在床上就想:我们总是自作主张,想当然做主。我们认为舒服的,老人就必须舒服。自己以为幸福的,老人必定幸福,这样真的对吗?
2013年延安发生了百年不遇的连阴雨,一个周下了一年的降雨量,一时间山体滑坡,泥石流掩埋窑洞房屋,洪水冲击村庄,绿得发亮的陕北大地一片狼藉,很多人住进了临时搭建的帐篷,政府不时提供着衣食。
窑洞不敢住了,爸妈被迫搬到了另外一个大村。农村抛荒的小院太多,听说我爸要住,很多人撵过去求爸爸:住我们家吧,顺便招呼一下旧地方,要不我们一年回来看一次,时间久了会塌的。言语间满是恳切,他们想让爸爸为其留住那一缕乡土的最后念想。
有这么好的事儿,我想那就住吧。农村那么多空地方,以老爸的人品,人家双手欢迎都来不及呢。前年,老爸突然唠叨说想盖房子。我心想,儿女全在外,盖好房子以后谁回去住呢,这不浪费嘛。看着老爸渴望的眼神,我笑笑说那就盖吧。
盖房子可是苦差事,几个儿子从外地赶回来,轮班干活。和泥,抱砖,过砂……办公室里养得白嫩的双手不几天就粗粝无比,好像树皮一样。三弟一边干,一边叫屈:哎呀,盖个房子干甚呢?人家盖得好好的房子不住,自己偏要费这么大的劲儿。
房子合龙口那天,从不喝酒的老爸破天荒端起酒杯说:这次盖房子,你们可给老子挣了气了。然后一口喝下。大家一阵讶异,连忙站起来端起酒杯一一干了。妈妈一边夹起一筷子素菜,一边唠叨:老了,老了,还盖了自己的房子。话语里满是幸福,那一刻,我心里一阵触动,差点掉下泪来。
平时,我们总是给父母设定好了一切,可我们有没有和他们商量,他们是不是乐意,我们可真的不知道。要不是盖房子,我们怎么知道父母对此如此在意啊。父母是老了,但是他们也想有自己独立的生活,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园。自己的房前屋后想种什么就种什么,想栽几棵树就在几棵树。自己东西最大的好处就是,能给我们自由折腾的空间。
父母不再租住别人的小院,却依旧占着,不时去收拾收拾。老爸说,不能因为不住了就不管了。而小院的男女主人的晚年也足够凄凉。远离他乡,到石家庄生活,那里空气污染相当严重。不久男主人白老伯就得了肺癌。知道自己不会有将来了,他想回来住几天。回老家住,这是老人和儿子一起住了十年最想干的事儿,天天想,夜夜思。心仪如此一件简单的事儿却做不成,那种煎熬想想都痛苦。他的病情一天天加重,在遗憾中离开了人间。他的遗愿就是埋到老家的南山祖坟里。
孝顺是俩个,我们往往着急忙活尽孝,有时候铺排豪华尽显本事,仿佛这就是孝,但强装笑脸的父母真的不想要这些。他们想要自己的生活,可我们不给,因为我们不方便。他们想要自己的想法,我们也不给。嘴上说这有什么意思,心里想:老都老了,还想怎么着。
汉字真是神奇,要理解“孝顺”俩字得倒过来读,倒过来做。有人说,对父母最大的孝就是每天微笑,说得没错。但是我们有我们成熟的烦恼,怎么能做到天天笑脸呢。而保持微笑的质地就是顺,顺随老人的意愿,让老人快乐地生活,也许这才是孝的本质。否则你把他们接到家里,困在楼上,出门看的不再是青山绿水,上街见不到一张笑脸,看不到一个熟人,偶尔想和老年人拉话,又因为陌生而说不了几句。与其说你给老人安排了一个好去处,还不如说是给他们套上了枷锁,活得疲疲惫惫,落落寡欢。
凡事因其做不到就难,难事做到了就又成了凡事。父母老了,但是他们也想有自己独立的生活,我们不妨想一想:有什么比快乐更重要呢?而父母快乐就是我们快乐的本源,这种快乐伴我们长大,这种快乐就不能伴他们终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