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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清明回家,最喜欢去村后那片绿油油的麦田里溜达。出门左拐径直往北,不多远视线便开阔起来,循着田间坑洼不平的小路,徜徉着天地间最动人的绿色,呼吸着麦苗和着泥土的气息,伴着随风起伏的麦浪,思绪也一层层一叠叠地涌过来,拍打着心岸浸润着心田……
村子从八十年代中期开始新的规划,老房子一幢幢被拆掉,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红砖大瓦房。三十多年过去,这个古老的村庄已找不出一点儿历史的痕迹,老房子所剩无几,随之消失的还有那七拐八拐的老胡同,草垛、麦场也一并消失在记忆中……而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这村后的麦田了,几十年来基本保持着原来的状态,平旷的土地,阡陌纵横,除却徘徊在田间及道路两侧的那些排水沟已经被填平种上了庄稼之外,那一畦畦的麦苗一畦畦的绿色将记忆定格,变成永恒。
临近清明,冬小麦开始返青。惊蛰之后随着气温的升高,在经历了漫长的严冬之后,麦苗们开始褪去干枯的冬装,萌动的绿色焕发出勃勃生机。小时候,清明这一天是不能生火做饭的,老家人称之为“过寒食”,早上母亲只会煮上几枚鸡蛋,据说吃了可以明目。而学校在这一天按照惯例则会组织全校师生排着长长的队伍前去村东边的麦田里献花圈,那儿有一座烈士墓。我们这些花骨朵在老师地带领下,就着班级的顺序,老老实实地站在麦田里聆听烈士的事迹。至于烈士是谁到现在我也一无所知,而印象最深的却是那脚底下律动的绿色。在温润的东南风地吹抚下,那一望无际的麦田此起彼伏,颜色在泛白的绿色和深绿色之间来回交替渐变,犹如海浪潮水却又无声无息。置身在这绿色的海洋里,心也会随之舞动,飘飘然伴着那麦苗的清香——这清香清淡舒适却沁人心脾,没有比这更醉人的了!
在这个时节,各种野菜也都从松软的土壤中冒出头,争先恐后地迎接着春的到来。放学回到家,挎上篮子拿起镰刀,跟着姐姐们去村后的田地里给猪剜野菜。蹲下身学着姐姐们的样子用镰刀只须在土里轻轻一拨,那些嫩绿的青青菜(蓟)便会被剜出,白色的根儿带着些许的泥土,被随手丢在篮筐里。有时我却偷懒,跑到旁边儿麦地里,四平八稳地仰面朝天地躺下,将自己包裹在泛着清香的麦苗中,头枕胳膊凝视着天空,任凭姐姐们唤着我的名字而自己却无动于衷,白云悠悠鸟儿掠过。
返青后的麦苗在疯长两个月后便进入了成熟期,绿色逐渐被金色替代。而这时父亲就会每天早上去地头顺手折几支麦穗,放在掌心双手揉搓,呼~~吹一口气,将搓下的麦瓤吹掉,掌心里便只剩了颗粒饱满的麦粒,放到嘴里轻轻咀嚼,品尝这丰收的果实,这是最幸福的时刻,这是辛苦劳作最好的回报,这也是夏收时节最美的美味。用弯弯的镰刀削下一把麦穗带回家,或上锅蒸或在锅灶下烤,这是村里人最喜欢的食用方式。而我,却独爱烤麦穗,生火做饭时,母亲将麦穗埋在灶台下的草木灰里,那些烧尽的柴火变成草木灰带着高温拌着火星会将麦穗烤熟。用烧火棍儿把已经烧成黑色的麦穗从灰烬里拨出来,用手搓出麦粒然后仰脖一口掩到嘴里,柔柔的天然的麦香带着烟火味透过唇齿与舌尖弥漫在整个口腔中……香啊!
到了收麦子的季节,整个村庄便热闹起来,这是村里人在这个夏天最为忙碌的时节,夏收是一分钟也耽误不得的,庄稼人最怕阴雨天更怕冰雹,这决定着庄稼人饭桌上的颜色,到底是白色是黄色还是黑色。生产队里的每个小队都会有一个固定的麦场,用来收麦打麦晒麦。全队的男女老少都会聚集在这里,晚上也不得休息。夜晚整个麦场点着汽灯高挑在长长的木棍上,小飞虫们围着灯罩上下左右噼里啪啦地飞舞着,社员们也在围着麦场各自忙碌着……往往几人一组,这边用铁篦子梳着刚从地里运来的麦秸,干叶梳掉麦穗切下,光滑的麦秸杆整整齐齐地捆扎在一块儿,这可是好东西,谁家盖新房或者换屋顶时,它就会派上用场,用不起瓦的年代,麦秸杆是最好的修茸房顶的原料;而那边社员们将被切下堆成小山的麦穗放进脱粒机里,柴油机突突突地吐着黑烟拉动脱粒机不停地工作着,麦瓤被扬出,而一粒粒小麦便会从下方流出来,社员们一袋一袋地装好,这是夏收最动人的时刻!而自从土地改革包产到户,生产队的麦场便再也没人光顾。麦收时社员们会在自家地头平整处一块土地用来“打场”,这往往几家人一起,你帮我我帮你。小孩子的我们自然是帮不了大人们的忙,于是三五成群地在麦场里拖着一把扫帚捂蚂螂又或追逐嬉闹。而让我念念不忘的是可以吃到冰棍儿,烈日炎炎,大人们饥渴难耐,就会很大方地买上一脸盆冰棍儿,我们这些小屁孩儿自然也会跟着沾光。
待麦场归于平静,喧嚣散去,每家每户将打下的小麦平铺在场子里晒太阳,这往往要持续数日。而这期间一项重要的工作便是光着脚丫在烈日炎炎之下来回趟翻麦粒,一圈圈一道道,以土地为画布以麦粒做颜料用脚当画笔画出一幅幅规整的图画,而脚心也会被暴晒的麦粒烫得又痛又痒,不过心底里却又很享受麦粒从脚尖滑过的快感。父亲在旁边打着地铺支着蚊帐,晚上睡在场里小心地看护着这夏收的果实,以免被人借走。哦……还有一份重要的工作——拾麦穗,地里的麦茬会夹杂着遗落的麦穗,虽不多,但庄稼人自知劳作的辛苦,不能浪费一粒粮食,颗粒归仓是必须的。猫着腰跟在母亲身后,捡拾那些稀稀拉拉的麦穗,当然也有竞争者,若是捡拾不及时,就会被那些外地来的拾穗客全给“掳掠“完,性急的母亲哪能允许自家地里的粮食被他人捡去,而小时的我却不明白为什么要将她们赶走,可怜的她们步行几十公里为的只不过是别人家遗落的那些干瘪的麦穗,只因她们的盐碱地是长不出庄稼的。
夏收结束,小麦归仓,宣告着一季的结束和一季的开始,待秋收之后天气渐凉,休整几日便又开始新一番的劳作。洒肥、犁地、翻土、打脊子、平整土地、播种,一切紧张有序而又按部就班,开阔的土地被辛勤劳作的村民修葺的整整齐齐,一排排一垄垄一畦畦,载着新的希望与寄托,迎接着下一季的丰收。
等播种下的麦粒换了一束妆容从土里钻出来,吐着嫩芽重新来到这个世界时,一个新的轮回便又开始了……
一年年一代代,生生不息,繁衍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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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6.3.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