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秋天气候很好,天高云淡,辽远又寂静。一个消瘦的身影缓缓在梧桐树下挪动。她提着一个绣红色的破旧的菜篮子,有点吃力,银白色的头发在支离破碎的梧桐叶的罅隙间被斜射下的阳光打上了斑驳的影子,于是苍白的脸上勾出一弯迷迷糊糊的笑,却瞬刻被僵硬的神经狠狠弹了回去。
停留在白发上的那缕阳光还是曾经那一个角度,一如每一缕阳光。
她一个人慢慢地走,踏上碎金般飘零的梧桐叶,腐烂的叶子发出“嗞嗞咧咧”的声响,刺耳却很舒服。她偶尔停下来,仰起头,闭上眼,接受光线中迷离的漩涡将她旋入历史的斑斓。阳光很柔和地笼罩了她。
“你好,我叫陌雨舟,住在朝阳街,竹园巷,71号,我今年恰巧也是71岁。
那么,年轻人你能告诉我,从这里到我家该怎么走吗?”这流利的话语是以前方铭教给她的,她的孙子,一个处在高中与大学节点的男孩子,奶奶常说他已是半个大人,可得懂事些了,而方铭每次嘴上发出“啧啧”声,心里却是很明白。
方铭原以为奶奶不会记住,于是在每天早晨打理好一切准备出门时,总会搁她耳边再念叨一边,他是个悲观的人,宁愿忽略那百分之九十九的好运,也要忧心那百分之一的倒霉,可奶奶说这没什么不好。 流利的问路语在一次次岁月流转中让她早已了然于胸了,而且记得牢牢得,像攥在手心的菜篮子,勒在手上,也勒在她心坎上。但她有一次却是给忘了,像记忆的胶卷突然卡住,意识的断层骤然垮塌,她无法忘记那一刻的感觉,那种丢掉呼吸的窒息的焦躁不安,恍若被桎梏在一片无风的森林。而当想起来的那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青春年华,少女般羞涩而又悸动的双眸里浮现起氤氲大雾,仅仅一道眼膜的距离,却好像是几个世纪般遥远。
到了一栋老楼下,她开始吃力地爬楼梯,拿出钥匙,开门。
“老头子,我回来了。”
没有人回应。她毫不在意径直走向厨房,边整理食材边絮絮低语:“老头子,我今天买了你最爱吃的排骨,一会儿给你做,是红烧的还是糖醋的呢?哦,医生说你体检时血压有点不稳定,最近没按时吃药吗?你啊,总得我盯着你,你才肯按时吃,能不能自觉一些?”她向窗边靠了靠。
屋内一片寂静,药水味不知不觉的浓了起来,也许是压缩的空间里挤出来的,本就存在的呢。她想。
她解下围裙,把菜端上桌子,先拿出一个碗,盛好饭,放在对面,又拿出一个碗给自己盛饭。
她坐下,开始频繁地给对面的碗里夹菜,但是那碗饭自始至终孤独地伫立在原地,只是没了热气。她却毫不在意,细细咀嚼着,一切都是那么平常。
洗完了碗,她打开电视。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打湿了马路,她想起了年轻的时候他们一起在雨天里肆情奔跑,那时的她不就是刚刚恋爱时的少女啊,白色的短裙是那天最浪漫的记忆,在空中起舞,一次次绽开了花。他们就那样扔掉雨伞,自由地在雨里雀跃,笑容是一样的弧度,都饱蘸幸福与悸动……
生命中总有那么一小段年华是属于永远的春天,那段时光,我们疯狂地爱,傻傻地笑,抛却掉了一切的束缚,如果那个春天是失去理智的,那么我想永远地停留在那个春天,任应季齐落的繁花,演绎我生命的如诗岁月,然后将我带向未知……
这个晚秋,她又一次拿起那个原木的黑白相框,抽出里面一卷皱巴巴的小纸条,上面模模糊糊地写着:×××年……我偷偷地喜欢着你……陌雨舟……
这个晚秋,方铭也又一次静静地坐在自己房间里,他不想去打搅这个秋天里的春天,这个遥远而美丽的季节。他想让奶奶将这份美丽永远下去,他想,以后的自己也一定是……
(文章自创,如果这一刻的你被这份美感动,记得常来坐坐) 作者:一个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