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一只黄狗。小溪流下去,约三里便汇入茶峒的大河,人若过溪越小山走去,则只一里路就到了茶峒城边……”
在书的序中,沈从文这样写道“它对于在都市中生长教育的读书人来说,似乎相去太远了,他们需要的应当是另外一种作品,我知道的”,同时作者毫不隐晦的说“我这本书不是为这种多数人而写的”;此处我们试图揣测作者的意图,既不是为“大多数人”而写,必是为“少数人”而写了,这“少数人”必然是一群不是在都市长大的人——在乡村长大的人,同时,此类人还需有一个特性——生于乡村,长于乡村,对乡村有极深重的情感,而非因为乡村之穷苦企图逃离乡村之人;此类人即便离了那生长之地,也必是为生活所迫,算是一种不甘的背叛;想来,我是实实在在属于这类人的,这种文字勾勒出的形象于我而言再贴切不过了!
当下,城市化进程如火如荼,乡村人或会逐渐变得跟城市人一样——无牵无挂无依靠,从一棵根系发达的树,渐变成一片飘零的叶,从此江湖如海、山高路远,放眼处处是他乡;纵然有朝一日回到了故乡,那梦里的故乡或也早已面目全非,没了当初的模样……这种必然的变革是乡村人注定的悲哀,当然,究竟是一种进步还是退化,当从不同的角度去探讨;都市人或另有一种悲哀——终其一生也体会不来乡村人的归宿感。
揣测作者意图这种事并不是我所愿做的,因为无论如何绞尽脑汁的揣测必然也与作者的本意千差万别,无非一种徒劳;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上来说,每一个不同的人能从同一本书中领悟不同的东西是一种正确的选择,也应该是每一个作者的期许——正如一千个人会读出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一千个人当该从这本《边城》中读出一千个各不相同的翠翠——纵然这一千个形象也未必有一个能与沈从文心中的形象极度切合。
曾经,我试图用最简练的语言去概括一个文字工作者写出一篇文章的动机,无外乎反映自身体悟及社会形势,一篇成功的文字总要想方设法将此二者相结合才好,缺失体悟的文字不会有深度、缺乏社会关注的文字不会有力度。
“话不及说,二老来了,站在翠翠面前微笑着,翠翠也笑着”。微笑,该是面对这世上所有事件最好的姿态了,永远代表着一种积极的态度;对朋友微笑是友好,对仇人微笑是释然,解脱别人的同时也在解脱自己;微笑是世间最简单又最难的修行,潜移默化间,度化了别人,也度化了自己。
在我的意识形态里,总认为悲惨不叫惨,凄惨才叫惨,或许是与我个人的性格相关,我能在很多时候咬紧牙关忍住一个“悲”字,却实实在在经不住这个“凄”字——凄凉远比悲凉更冷……
这个在优美环境里发生的故事值得上一个“凄”字。一个事件的发生必然与当时的社会环境相符合,太过另类的演绎往往显得不够真实,毕竟那主人翁总是在红尘深处,避不得半点世俗!这简单的故事只是在讲一个情窦初开的姑娘与兄弟中的弟弟热烈相爱的时候,那哥哥也在心里种下了对这姑娘的一往情深……在思想解放到一定程度的今天,此等故事不过是一场小小的事故,只要沟通到位,一切都不会成为“凄凉”的泉眼;凄就凄在偏偏发生在那样一个年代,那样一个有事只能放在心里的年代,一个人人为了自己能在世俗中不至于太过另类而拼命压抑自身情感的年代,纵然这情感在今时今日看来是如此的合情合理合乎逻辑!
盼望的总是不来,未盼的却上赶着!那心里没有的总在面前摇曳着,那心里有的却始终在躲着……
毫不吝啬的说,我着实喜欢翠翠爷爷这个人物。这个老人极度朴实,甚至迂腐,然而那朴实到可笑的一面也正是其极为可敬的一面,此等朴实的人书中或许多见,现实中确是难得一见,若偶有出现,或还被那些聪明人叫做傻子!这世间如此朴实的人少了,可敬的人也变得稀有!
这个朴实的老人经历过世上所有的悲欢离合,却依旧整日精神饱满的迎着朝霞送着夕阳,只是在极少数的情况下触景生情、黯然神伤,那些如电影片段一般的痛苦回忆既是一种祭奠又算得上一种欣慰——毕竟有所回忆已是一种幸福,不论这回忆是否苦涩,远比无从回忆多了几分蕴藉——“祖父把手攀引着横缆,注目溪面升起的薄雾,仿佛看到了什么东西,轻轻的吁了一口气”,一个人远眺轻吁,除了实实在在的发呆必是为某种东西触动了心事,或喜或悲,或极力回味着丝丝喜悦,或沉浸在痛苦中无法自拔,这里显然属于后者,毕竟翠翠的父母都是在这溪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般短暂的回忆往往不会持续太久,总是因为要小心翼翼的呵护翠翠的情绪而被迫回到现实中来,他经历过一切,他能读懂一切,但他只能循序渐进的诱导着涉世未深的翠翠去渐渐理解,他实在不忍将大堆的世事沧桑一股脑的塞给天真的翠翠。
幼未立,老已衰,只愿这时光慢些,让这老人足以交付了一切,平静了一颗心后安然离去;又愿这时光快些,让这姑娘快些长大,足够承受人生的悲欢——这等奢侈的心愿是不会在一个凄凉的悲剧里得到满足的!终究还是抵不过命运、耗不过时光,这老人在一个寻常的夜安静的走了,带着满心的祈愿与忧虑……
“可是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 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等待是一生最初的苍老,等待一个不确定的消息远不如等一个确定的消息轻松,等待一个不知何时要来的人,远不如知道这人永远不会到来的好!
(注:文中引用图片来源网络)
丁酉 初秋
故乡那条河
最是书香能致远
岂料此物最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