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发

2000年底,快到元旦的那几天,酒吧街的那个小混混确实是老万杀的。但老万下手之后就后悔了,因为老万根本没看清他是谁,只认得他的头发,便下了手。

这个小混混是邻居老赵告诉他的,还有卖房子的主意也是老赵出的。

这天天不亮,老万就起床了。

老万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一点点光,在床边摸索着穿好衣服,到厨房烧了一壶热水,水蒸汽使玻璃上的霜融化了一点,窗外模模糊糊的,依稀还能看见远方的月亮。老万捏了一小撮茉莉花茶叶放到水杯里,然后两手张开,靠近水壶暖手。 

水烧开了,老万先往水杯里倒上热水,剩下的水灌进暖壶里。茉莉花茶的香味,一点点飘满整个厨房,茶叶在水杯里上下飞舞,有几朵茉莉花瓣和茶叶沫飘在杯口没有下沉,老万冲杯口吹了吹,拧紧盖子,拎着水杯往地下室走去。

其实老万平时不起这么早的,但自从老赵出了这个注意,老万便睡不好了。

老万住的是一个6层高的老式红砖楼,楼的大部分墙皮已脱落,露出一块块红砖。当年老万结婚,这栋位于北京三环外的房子,还属于北京偏僻的地方。近两年北京快速发展,一栋栋高楼围绕着老楼建起来。而这栋楼就像老万一样,一点点衰老和周围格格不入,孤立无援。

老赵说:“你看这房子越来越多,以后谁买你这房子?越往后,越不好卖。倒不如早点卖了,去郊区买间房子养老。” 

“你这老不死的,你咋不卖。”老万嘴上骂人,实际上是动了心思的。 

三年前老伴得了脑血栓,起初还能一瘸一拐的下楼,后来身体恢复了一些,慢慢的又能走了。老万以为老伴的病好了,还能像以前一样,在门口等着老万和儿子回家吃饭。但谁知,一天老伴去早市买菜被一个摆摊卖菜的三轮车刮倒了,老伴的病复发了。

那天老万急匆匆的赶到医院,卖菜的师傅颤颤巍巍的从内怀兜里掏出一沓零钱说:“我刚把三轮车停下,寻思找块砖头倚住车轱辘,等我找到砖头,就看见大姐躺地下了,兴许是三轮车自己往前挪了一下。大哥,我今天第一天出摊,一斤菜都没卖出去,身上就这点钱。”

老万叹了口气说:“算了,走吧。这事不怪你。” 

从那以后老伴的身体每况愈下,所有的活动都要靠轮椅。但五十几平的小房子堆满了陈旧的家具,轮椅一动,周围的箱子、瓶子便倒了一地,所以这轮椅也走不了多远。

老万不能和老赵比,这老万清楚。老赵以前是棉纺厂的领导,分的房子也比老万家的大,二室一厅,敞亮。老赵的儿子头两年从警校毕业,去年结的婚,儿媳妇也漂亮,人人羡慕。但老万明白老赵的苦,老赵的儿媳妇家有钱,心气有点高,很少跟着儿子回来,就连过年过节,都让老赵的儿子去娘家过年。老赵起初也嘀咕,这儿媳就这么欺负我儿子?后来老赵也想开了,只要她对儿子好就行,别的无所谓,毕竟是儿子要跟她过一辈子的。

在这方面老万还是很得意的,他觉得自己的儿子就不会找这样的媳妇。老万总觉得儿子会大有一番作为,总觉得儿子跟别人家孩子不一样。儿子鹏鹏从小作文就好,回回作文满分。老万觉得这很重要,文笔好口才就好,以后能说会道,生活肯定差不了。等儿子找到女朋友,我一定要把把关。老赵家那样的儿媳妇,可不能找,有钱有什么用呢?又用不到自己身上,还是把媳妇领回来的好,热闹,像个家。


这几年,老万的生活似乎被越来越多的黑夜和沉默所占据。老万每天回到家,老伴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坐在床边的一个特殊凳子上拉屎。老万的儿子去了寄宿学校,每个月回来两次,但最近回来的频率越来越低,老万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儿子了。

有时老万也去小区旁边的足疗店泻泻火。女孩们看见进来的是个糟老头子,都懒得理他或者故意要高价想把老万赶走。

有那么一次,老万问女孩,“家里知道你干这个不,咋不找点正经的事做。”女孩先用涂的不太整齐的红色指甲系胸罩扣,然后嚼起口香糖说:“你是警察啊,管的真宽。”

说来也巧,老万和女孩正说着,正赶上公安局来检查,带头进来的还是老赵的儿子,老万觉得怪害臊的,从那以后再也不去了。老万感觉到很多东西正从自己的生活里一点点剥落、消失,或许只剩下儿子是唯一的希望,老万想要攥的更紧一些。

老万来到地下室,坐在门口的马扎上,把上星期捡来的纸壳叠好,用尼龙绳扎成一小捆,然后将塑料瓶里的水倒干净,踩扁,放到绿色的网袋里。地下室左侧是老万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废品,沿着墙壁被码得整整齐齐。右侧是一些不用的家具和鹏鹏小时候的东西,从儿子的第一张奖状到小学毕业证,再到儿子不用的铅笔橡皮,所有的东西老万都留着。 

老万打量着地下室,琢磨着这些东西是不是可以扔了,搬家的时候带着也麻烦。但这些都是鹏鹏小时候的东西,始终还是舍不得。 

上次儿子回来,老万还说:“今天我去地下室,看到你小时候用的橡皮,全是用铅笔扎的眼,都成筛子了。”儿子只顾吃饭,也不吭声。老万接着说:“我还找到你小学期末考试的卷子,成绩不错,最近成绩咋开始不稳定了?要不你也报个补习班?

“小时候的事,能不能别提了,给我300块钱,买双鞋。”鹏鹏有些不耐烦。

老万回屋从柜子里掏出500递给鹏鹏说:“在学校吃点好的。”

那天鹏鹏也没在家住,吃完饭就走了,说是学校要月考,时间紧。老万边整理东西边想,那天鹏鹏穿什么走的?好像都三个月了,咋不回来取冬天的衣服呢? 

走廊断断续续传来电视的声音,把老万从回忆中拉回来。老万突然感到没来由的寒气与湿气,打算上楼再加件衣服。 

老万路过一家地下室的门口,门半开着,屋里还住着人。电视里不知道演的是什么,只听见大雨声,除此之外好像还有一个女孩在哭。老万往屋里瞟了一眼,电视机发出幽幽的光,屋里还有一男一女在接吻,老万摇摇头,上了楼。

屋里似乎比刚才下楼的时候更黑了,老万打开灯,看见老伴还在床上侧身躺着,脸冲墙,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老万使劲闻了闻,空气中除了寒气还夹杂着一股尿骚味。

老万走到椅子旁边拿起尿盆,去厕所倒掉。“这几天鹏鹏回来过没?”老万问老伴。

过了一会老伴才慢慢地说:“回来了,跟朋友一起回来的。”

“什么朋友?”

老伴没有回答。

老万把两个加热过的菜包子放在床边,转身下了楼。 

老万来到修车摊前,打开三轮车箱,拿出一个块抹布,弹了弹椅子上的土,又拿出一个铁盆到附近的商店接了半盆水,放在三轮车旁。 

老万的修车摊在离家不远的十字路口的立交桥下。三轮车箱上用蓝色的油漆歪歪扭扭的写着四个大字——修自行车。三轮上还插着一把红色的太阳伞,伞收着,并未打开。老万又用抹布弹了弹伞上的灰,然后把抹布搭到水盆上,听起了收音机。

老万退休后,刚修车的那两年,生意不好,因为老万要价贵。但时间久了,来修过车的人都知道老万修车技术好。修一次车,车上的毛病,都能检查出来,车把歪了,车座歪了,车链子缺油,老万都一个个去检查,去修。时间久了,周围修车的人都不干了,只有老万在这一待就是7年。

天慢慢的亮了,路上的行人不多,依稀有车辆飞驰而过。老万闭着眼睛,等待今天第一个来修车的客人。老万琢磨起老伴刚刚说的朋友,老万不知道儿子有什么朋友,儿子从未提过他的朋友,偶尔说起学校发生的事,但都用同学两个字带过了。老万突然发现,自己在儿子成长道路上是不是缺失了一环,关于儿子的朋友、爱好,这些他统统都不知道。 

老万又想到郊区的新房子,新买的房子最好带一个小院子,平时可以推老伴出来晒晒太阳。他以前从没想过会离开这里,人老了,总愿意按照一条直线活下去,很难做出改变。但为了儿子,老万愿意做一点改变。老万还计划着把卖房子剩下的钱都留给儿子,鹏鹏攒着也好,做生意也好,只要儿子做正经事,老万都是开心的。

 “师傅,看看什么毛病。”老万睁开眼,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梳着平头,穿着一件黑的发亮的皮夹克,鼻尖冻得通红,一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放到自行车坐上,正看着老万。

“车胎扎了?”老万问。

“蹬不动,估计是,您看看。”

老万接过自行车,先把车气放了,把里面的红色车带拽出来,然后手指伸进车胎里面摸两圈,检查有没有异物。天气冷,老万的手冻得有点发麻,再加上手指上厚厚的茧子,摸起东西来不那么灵敏。老万使劲摸,一点一点摸,才敢确定外圈车带没有问题。外圈车带找不到原因,就把里面的红色车带打满气,拽过水盆,把车带按到水里,看哪个地方冒气,然后在这个地方做个标记,把车带的气放掉。再从三轮车箱里拿出一小块车带,剪出一个小圆片,用抹布擦干车带上的水,在漏气的地方和小圆片上都抹上胶水,放在旁边晾着。

老万问车主:“快过节了,不休息啊。”

“休息。这不,要去车站接我爸妈来北京过年。”

“呦,你父母好福气啊。”老万笑呵呵的说,仿佛车主来接的是他自己。

老万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把圆片粘到漏气处,用大拇指按一按,钳子使劲夹一夹,然后把车带塞回去,重新打上气。

“修好了。”老万说着撩出盆里的水洗手,水有点扎手,老万握了一下拳头,又洗了另一只手。

“多少钱?”小伙子问。

“不收钱了.今天最后一天出摊,以后都不出来了。”

“谢了师傅。不摆摊了,看来是要享福去了。”

“享福?也算是享福吧。快去吧,小伙子,别让你爸妈等着急了。”

“好,再见师傅。”小伙子说着跨上自行车,穿过十字路口,消失在人群里。

老万收好工具,继续回到椅子上抱头坐着,眼睛眯一个小缝,看见老赵慢慢地从远处走过来。 

老赵走到老万跟前,把袋子提到老万眼前晃了晃说,“下一盘,赢了这东西归你。”

“不下。”老万连看都没看一眼说。

“呦,这可是瓶好酒,不想要?”老赵从纸袋子里掏出一个玻璃瓶子,里面装满了微微泛黄的白酒,酒瓶上没有商标,只有一个红色的盖子特别瞩目。老赵接着说,“咱们搬到这栋楼时候我泡的。算算多少年了?20年了。”

老万一听酒,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眼睛瞪得老大说:“拿来我看看。”老万拿着酒瓶,眯起眼睛翻来覆去的看,“20年啊,跟鹏鹏一样大了。”老万拧开盖,闻了闻,把酒倒到瓶盖里,抿了一小口说,“酒归我了,准赢你。”老万说着在三轮车里拿出棋盘,摆好棋子,先走了一步炮,抬头问老赵,“儿子最近回来过?”

老赵下了一步马说:“老万啊,别阴阳怪气的。你就盼着我儿子不管我是不是。还真不是气你,我儿子最近天天回家吃饭。最近这一片严打。歌厅、酒吧扫黄打非,现在派出所的工作时间都颠倒了,白天休息,晚上出来执勤。”

老万看着棋盘,琢磨下一步该怎么走,没怎么听老赵说话。

“你没看最近很多店铺都关门了?这一条街,哪家店没点猫腻?最轻的也得是宰人吧。我儿子说最近抓了不少人,前几个月,在一个叫什么柠檬的酒吧,抓到个小姐,还未成年,个不高,挺胖的,看着也不像干这行的。据说上学时成绩还不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干起这行来了,我估计就是让坏孩子带的。那个酒吧,一堆这样的小年轻,大过年的,也不好都抓起来,只能是挨个通知家长,回家教育教育。”

老万一边下棋一边抿那瓶盖里的酒说:“酒不错,咋泡的?”

老赵接着说:“老万啊,最近没见你儿子回家呢?”

老万一听儿子,才放下酒说:"前几天回来过。”

“跟一个一头绿毛的小子一起回来的,是不是?那个绿毛,不是个好东西,让你儿子少跟他一起玩。”老赵说。

老万一时语塞,他觉得儿子不会跟不三不四的人一起回家,但想起早晨老伴说的话,又有点心虚说:“你准是看错了。”


“看错了?不可能,我还跟他说话了呢。我问他,你爸呢?”

“他咋说?”

“他说不知道。”

老万琢磨了一下说:“确实是不知道,那天我不在家。”

“你儿子瘦了,跟那个绿毛小子有点像。我也是端详了半天才认出来。”老赵两手来回摆弄从老万那吃掉的棋子说,“上周,派出所又接到那家酒吧的投诉了,说是涉黄。不过,这次去倒也没抓到什么,只是那个女孩还在那。”老赵身子前倾,贴近老万的脸,“你猜怎么着?”

“我怎么知道。”

“那女孩怀孕了。”老赵说,“挺着大肚子,在酒吧最后一排的沙发上吃薯片。我儿子还问她,家里人知道吗?女孩说,不知道。我儿子又问,对象是哪的?女孩说北京的。她指了指吧台说,拖地的那个就是。”

“老万,你猜是谁。”

"谁?”老万有些急了。

“我儿子回头看了一眼也没认出来,还嘱咐那女孩,最好把这事告诉父母,女孩说好。等我儿子走到门口才发现,拖地的是你家鹏鹏。 

不知道是酒劲上来了,还是因为老赵的话,老万只觉得浑身发热,拉开外衣的拉链说:“放屁,我儿子在学校上学呢。”

“我儿子和你儿子从小就认识,认不错。话说回来,你知道那个绿毛什么来头?他爷爷是公安局退休的老局长,所以那个绿毛现在才这么嚣张。要不他的酒吧咋这么多人投诉,它就是不关门?”

“不是退休了嘛,还怕他干啥。”老万说。

“老局长的儿子还在公安局里上班呢,面子总是要给的嘛。这个绿毛老早就不念书了,家里就出钱开了个酒吧。”

 “没人能管他?”老万说。

“管倒是能管,就是这小子心眼太多。去年就在你这个地方,一帮孩子打群架你记得吧?那事就是这个绿毛挑起来的。他挑唆两伙人打架,结果打架那天他还没来,所以当时关了几天就放出来了。”

老万觉得酒劲上来了,整个人晕乎乎的,他把棋盘踢开说:“不下了,不下了。你这老家伙的酒,劲太大。”

 “老万啊,等你们搬过去,告诉我地址,我再给你送点酒,我泡不少,你随便喝。大冷的天,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吧。至于鹏鹏,孩子还小,多劝劝,以后少跟那坏孩子接触,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老赵走后,老万并没有回家,只是呆坐着。天渐渐暗了下来,路边的灯依次亮了,把老万的影子拉得老长。老万的衣服敞着,风呼呼的从衣领子钻到衣服里,但老万不觉得冷,反而觉得热,只觉得穿这么件衣服真是多余。老万又坐了一会,才拎起工具箱歪歪斜斜的往家走,连三轮车也忘了锁。

 老万回地下室,放好工具箱,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会,又返回来,从工具箱里掏出一个扳手。老万握着扳手,对着空气狠狠地向下砸去,然后调整了一下姿势,又对着一个破椅子使劲踹了两脚说:“狗崽子,你老子不管你,我来教训教训你。”然后老万把扳手放到右边的衣兜里,右手一直紧握着。 

老万又路过那家地下室的门口,门还是没关,也没开灯,看不清屋里是否有人。电视机还是开着,这回老万看清楚了,电视里有一个人在走廊里悄悄地走着,右手提着一个电锯,嗡嗡做响,好像在追杀着什么人。老万的眼睛逐渐模糊了,他好像看到拿着电锯的那个人,正在地下室的另一头朝自己走过来,老万裹紧衣服,迎了上去。 

老万的修车摊和老赵所说的酒吧只有一街之隔,但他从没来过这里。天一黑,老万就回家了,喝酒看电视是老万这些年来的日常,老万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的过下去。 

过去这几个月,儿子原来一直与自己一街之隔。鹏鹏从小就是乖孩子,老万接受不了鹏鹏怎么就不念书了,如果老赵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鹏鹏还弄大了人家的肚子。如果都是真的,那一定是坏孩子教唆的。老赵说的对,没有坏人教唆,儿子是不能突然变坏的,就是那个绿毛,一定是他。

老万来到酒吧门口,门口的招牌上画着一个大柠檬,闪烁着,发出刺眼的黄光。有几个年轻人穿着单薄的衣服在酒吧门口抽烟,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人从他们身旁经过。

老万走到一棵树后,带上帽子,蹲下来,摆弄着衣兜里的扳手,等着那个绿毛的出现。老万看了一圈周围的酒吧,营业的不多,有的酒吧铁门帘拉到一半,也能听到隐隐的音乐声,不知道是否在营业。老万再看向那堆人,人群里多了一个绿头发的人,看起来似乎还有一些大哥的派头,他拿起一根烟,旁边的一个人赶紧拿出打火机给他点烟,然后几个人有说有笑,谁都没有看到老万正慢慢向他们靠近。

老万掏出扳手,朝着绿发的头狠狠的砸下去,然后踹了几脚说,“兔崽子,打不死你。”

绿发被打在地上蜷缩起来。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杀人了",人群迅速围成一圈,但谁都不敢靠的太近。

 老万摘下帽子说:“不是没人能管你吗?”说着,老万注意到人群里还有一个绿头发的人正让服务员赶紧去报警。老万有点懵,怎么又多出一个绿头发的人?此时,一个胖胖的女孩,穿着一件到腿肚子的黑色羽绒服,单手扶着腰快步从酒吧里走出来,一边喊着鹏鹏一边走到老万跟前,用手指着老万说:“你是谁?凭什么打人?”

老万跪下来,将躺在地上的人的身子扭过来,一团血迹下面是儿子熟悉又陌生的脸。警车声越来越近,老万抱起儿子,望向回家的路,但此时他什么都看不清,只有无尽的黑在眼前蔓延,回家的路似乎变得无比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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