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幸运的我和艺术初次邂逅
爱上绘画多亏了我的初中美术老师,他是那个年代的右派,中央美院高材生,老婆因他右派而离去,最终落魄到被流放到一所普通中学教书(当然是美术课),学校念及他无处栖身,拨了操场一角的废弃库房让他安身兼美术课画室。
恰好我当时就在那所中学读初中。
谁也没想到,学校操场一角那个破败不堪的库房,经过右派老师的画龙点睛之手,变得焕然一新:重新布局/分割后,有了画室、储藏室、工作室和居室,画室可容下一个班的学生上素描课、工作室可以同时进行几个雕塑作业,储藏室用来存放各种画具和材料,居室隔成客厅和卧室,是老师休息和会客的地方,漏雨的屋顶也被老师补好了(据说是老师用雕塑用的泥刀修好的),隔断的屏风是校长会议室里借来的,茶具是门卫大爷送的,围棋/象棋是老师自带的
.... 总之,用“焕然一变”来形容旧仓库的变化一点也不过分。
当年初中生的我,最念念不忘的变化是:墙壁被老师重新刷过了,还画上了好看的壁画,屋顶被各色幔布遮挡得恰到好处(后来去云南丽江旅游,看到同样布置的客栈和咖啡吧),哪些蜘蛛网,小鸟窝都不见了,抬头望去,各色幔布组成了屋顶的“海洋”,微风吹拂的季节,还能听到“沙沙”的美妙音乐。
画室里摆满了各色石膏像,还有画架以及颜料罐什么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混合气味,那当中一定有从老师烟斗呼出的“好闻”又独特的味道。画室内外,俨然两个世界。
艺术的神奇就在那一刻深深打动了我。
二
上天是公平的,普通人的艺术缘其实不少
跟着老师,我前后学了一年多,从素描开始,听过美术史,还学过国画。
命运多舛,世道无情,我既没有画画的天份,也没有足够殷实的家境支持我学下去,加上右派老师几年后又被流放黑土地,我的小小艺术梦就早早这么夭折了。
直到N年后,考入大学的我,加入了学校摄影小组,又重启了亲近艺术之路。
我的勤工俭学,大多是帮助同学冲洗一些证件照、生活照,我们价格比外面的照相馆便宜,所以生意还不错,但材料(主要是显影粉、照相纸)价格不低,利润很薄,比起其他打工,更辛苦,收入也少。
但我还是很感恩这份工作,觉得每次在暗房读过的时光都是那么美好,虽然很多时候都要忙到深夜,好多次回宿舍时不得不翻墙。
在哪些个没日没夜的周末和晚自习结束后的晚上,在暗房里一张张替别人冲洗照片的同时,我也幻想着自己能拍出自己的照片。
多年后的同学相聚,大家都说你怎么这么好运,这么早就能玩摄影,我心里想的是,不是我好运,而是当时的你们就根本看不上这份没钱的活,甚至,家境好的同学都不需要去打工。
所以不要羡慕那些功成名就草根出身的艺术家,应该反思的是为什么你没有抓住生活给你的机会。
三
请“小资”、“文艺”一辈子
胶片的年代,黑白胶卷价格都不菲(对我们这些穷学生来讲),能拍自己的照片就像一个遥远的梦,悄悄在心中发芽,到了大学三年级,我才有了自己第一台相机,是一台苏州产的“虎丘”牌旁轴相机(买不起大牌如“海鸥”),90元,相当于我4个半月的生活费(那时候人们的月工资大概是60元/月)。
这90元,都是几分几角,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鬼知道我放弃了多少次、馋人大排面、鸡蛋土司早餐、可口饮料
....
这台相机,以及用它拍的那些照片,成为青春年代最美好的回忆。
那个年代,还没有“小资”、“文艺”等说法,只是同学们会觉得你不太合群,但真正的摄者就是孤独的,因为通常的出游和集体活动,没有留给摄者足够的思考时间和等待。
回想起来,还得感谢那个年代:高昂的成本,逼得你不得不挑剔,不浪费每一张底片;简陋的相机(“虎丘”是手动对焦,手动光圈/速度),逼得你非得技术过关,否则冲洗出来的照片,不是过曝就是曝光不足,不像现在,拍完就可以看,事后还可以PS。
那个年代的“小资”/“文艺”,一定是不容易当的,技术含量也相当高;现在的“小资”/“文艺”,少了一份技术,多了一份“烧钱”,经济门槛降低了,林子大了,自然什么人都有,有些假“小资”/“文艺”被人鄙视也就不奇怪了。
但艺术就是艺术,永远独特,永远经得起时间检验。
去年去埃及,在博物馆里看到的那些古埃及文物,那种艺术带来的冲击,相形之下,谁还记得这是哪个法老时代?哪个祭司?哪个家族?一如敦煌莫高窟,留下的灿烂都是艺术,那些政治和宗教都湮灭在历史长河中了。
叔本华说,生命是一团欲望,欲望不能满足便痛苦;满足便无聊,人生就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所以悲观的他建议多亲近艺术,因为唯有艺术,在他看来,是可以让我们从这种轮回中短暂解脱的。
如果你被周围人称为“小资”/“文艺”,那么恭喜你,因为你已脱离众生。
你唯一要坚持的,就是做一辈子的“小资”/“文艺”,
唯有如此,才不浪费你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