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冒插宫花好新鲜。
——黄梅戏《女驸马》
六点钟的成都是黑暗的,尤其是当太阳照射在南回归线附近的时候。日照时间的缩短不得不让市政安装的路灯多亮那么两小时,为了节省电费,每一盏路灯总有那么几个灯泡只有在来人的时候勉强闪烁一下证明它还活着。
星期二的清晨,成都依旧被大雾笼罩,治理工作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具体内容就是在街边灯下拉起节能减排的横幅,凑近了还能看见被抹去的“迎接奥运”四个字。彻夜未眠的李先生从网吧站起身,背上了他脏兮兮的挎包。李先生倒不是来上网的,自从他在这家网吧丢了刚用了两个月的索尼手机之后他就时常蹲在这家网吧,观察有没有行踪诡异又躲躲闪闪的人。刚开始的时候一切还好,后来直到网吧老板威胁他要报警说他干扰经营之后才勉强作罢。不过在那之后李先生仍然会在网吧蹲守,但是大多数时间是在和网管瞎扯淡。
李先生点上一根烟,瞥了一眼旁边的环卫工人又赶紧熄掉,全市都在治理空气,不能在自己这里触了霉头。雾有点散了,昨夜又下了雨,李先生小心翼翼的走在街边,生怕一不小心就摔个狗吃屎。就算周围没人看到,都要难受一整天,万一再被哪个瞧见了,那还做不做人了?万一再被谁趁着乱拿点东西去,那怕不是要找棵树上吊哟。越这么想,李先生就越发的怀念起自己丢掉的那部索尼手机来。那可是才用了两个月的九成新呀,那手感就像大姑娘的脸蛋一样顺滑,屏幕卟灵卟灵的,清楚的不得了。我的天老爷,怎么就丢掉了呢?“你呀,真的是脑子瓦特老。”李先生暗骂自己一句,转念又想起前几日闹的轰轰烈烈的抵制外国货的事情,又不经笑了起来。还好是丢掉了,不知道偷走的那个人有没有在春熙路被打的头破血流哦。想到这里,李先生甚至愉快的哼起了小曲,步子也轻快了起来。
李先生回家的必经路是一所学校,这二天正在进行一年一度的艺术考试,还是艺术生考试来着,李先生记不清那么多。总之煞有其事的用路锥把路堵上,还造了一个简易房用来给来往的车辆开发票,过一次要五元。李先生哼着小曲绕过收费站,一下子就被眼前的景象赫了一跳。这雾蒙蒙的早上六点的冬天早晨,已经有一群群的人聚集在收费站周围,神色各异的三两个凑在一起。想来都是来参加考试的人吧,李先生嘟囔了一句“个x考试,折腾了一星期还没完。”话是这么说,可他还是放慢了脚步,观察着周围一群群的人。艺术考试还是女生居多,考画画的带着大大的口罩,背着能把自己压死的画板,正来来回回检查自己的画笔和油彩。这种天气在李先生的家乡,油彩是要冻住结冰的。想到这里李先生又不由得感叹了一句南方城市的好处。再往前走是考跳舞的,那就更加的不得了啦,穿着到小腿的羽绒服,下面露出来的都是花花绿绿的裙子的下摆,走三步要扭两下,让李先生有些忌惮。毕竟在李先生生活中,只有身上生了跳蚤的时候才会那样子扭来扭去。李先生赶忙加快两步,从这些跳蚤姑娘身边过去,就算这样还是觉得满身痒的难受,恨不得跟她们一样扭几下。
前面站在路边的那些应该是播音考试的,这些人啊属于冬天里比较惨的那种,大冷的天,又这么大的雾,他们却不能带口罩。李先生同情的看了他们一眼正要走的时候,被他们整齐划一的绕口令赫的一抖。只见有一个人在前面带领,三四十个人异口同声的,声音极大的跟着读一些学前儿童的绕口令。不止是李先生,周围其他人也投来了鄙夷的目光,“好鸡儿吵哦,啷个不丹毒出奇考累。(好吵啊,为什么不单独出去考呢)” 在这一点上李先生倒是能理解他们的,毕竟在一个需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说好普通话的地方,这种练习是很必要的。不过李先生的理解并不能解释他们行为的诡异,带头的大姐声音洪亮的喊道“八百标兵奔北坡,标兵怕把炮兵坐.....” 身后三四十个同学生怕其他人的声音盖过自己,都不遗余力的脸红脖子粗的跟着大喊,形状诡异,宛如卫兵的首领带领着知识青年们大声朗读着大字报,最后往往都是以“xx万岁”作为结束,让李先生一瞬间梦回1967年,走路也有板有眼起来,仿佛自己也追上了红色的脚步,一会儿就能坐免费的火车到北京去。
正当李先生沉浸在面见领导人的喜悦的时候,一道声音穿过八百标兵,越过画板和舞鞋,飞进了他的耳朵。刹那间犹如耶和华的手指终于触摸到亚当,犹如圣诞的钟声在耳边敲响,也犹如浓雾散去,家乡的云朵飘来。李先生望过去,三个姑娘结队走在一起,中间那位朗声唱到:“为救李郎~昂昂昂~离~依依~家~啊~园~~”,宛若天籁,绕梁七七四十九天不过保质期。唱罢那位姑娘还转头用清脆的嗓音问同伴:“就是这个调子吧?” 李先生愣在原地,情不自禁的咳出了一夜的浓痰,跟着接了下一句:“谁料皇榜~~昂昂昂~中~状~昂昂昂~元” 接完这一句,李先生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圣诞的钟声在耳畔敲响,报喜天使在身边飞舞,耶和华说“就是现在,就是今天”,收费的老大爷慈祥的伸出了手,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妙。可之后面对面色诡异的姑娘们,沸腾的血液烧开了锅,报喜天使摔在了自行车棚上,耶和华说“你丫有病吧?”,只有收费的老大爷依旧那么慈祥,递出了一张五元的发票。李先生勉强撑着没有晕倒,“你丫有病吧”也不是耶和华说的,是那位姑娘说的,自行车棚上也没有报喜天使,而是跳了一只猫上去,老大爷递出五元的发票,旁边一辆42座的金龙客车呼啸而过,溅了李先生一身隔夜的雨水。李先生赶忙闭上嘴,隔夜水,喝不得。更何况是隔夜的雨水呢。一转头的功夫,那几位姑娘就走远了。空气里还能听见她们的回声:“为救李郎~~~昂昂昂~~~”
李先生在原地犹豫了三十秒,最终还是追了上去,他only got one shot,一时间各路电影的情节浮现在他脑海,从泰坦尼克到华尔街之狼,从沃卓斯基到迈克尔贝,他变得坚定而又充满信心,脚步轻盈的像一只猫,动作惟妙又惟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姑娘身后,伸出手缓慢而又沉着的拍了拍姑娘的肩膀。那一瞬间,他一下子就忘了所有的坚定和信心,他甚至都听不到八百标兵奔北坡,他整个人,瓦特在那里了。直到姑娘后退两步,摆出一副防御的架势,李先生才想起来解决自己眼前的窘境,他磕磕巴巴的说了一句:“姑,姑娘,票子要伐?前排的,提前考.....” 姑娘瞪大了眼,银铃一样的嗓子发出了声音:“你傻x吧?” 说罢,就远远的遁走了。
哦,天哪。你傻x吧?
这句话怕是彻底击碎了李先生的自尊心,他摇摇晃晃的走到路边坐下,再也没有理会别人,他垂着头,仿佛在无声的哭泣,又好像跌到低谷之后的蓄势待发,不过更像的是一只死在路边的鱼。昨夜的雨水干涸了,路边的鱼蹦跶看了两下,就不再动了。李先生犹如一尊雕塑,在路边静静的坐着。哦,他睡着了。
直到收费的老大爷提着茶杯下班,慢悠悠的走过来,伸脚踹了踹李先生,“诶,小伙子,考试都结束了,你在爪子嘛?(你在干什么)” 听到这句话的死鱼猛地跳起来,茫然的四处张望,“考试结束了?那我的票子呢?怕不是没人要了?哎呀哎呀,那个姑娘也怕是坐上金龙客车走了吧,也不知道她还唱不唱歌.....”收费的老大爷带着一脸看傻x的表情离开了,只剩下李先生在路边摇摇晃晃,嘴里念叨着“姑娘,你票子要伐.....”
太阳升起来了,姑娘,票子要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