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傍晚,领导又呼喊号召,挥拳划袖,叮嘱半日,心中颇是不顺。单单为耗掉我半日的时光而气愤,于是趁空里偷奸耍滑,趁其口沫横飞、张牙舞爪之时,溜了出去。
看到有网友推荐杨葵所作读书小记一文,记顾随与木心。只觉得文字流畅、句读标准、点评切切似颇得读者之心。于是,便生此记顾随一文之心,无奈文句生疏,观点平平,无甚出奇心得,踟蹰际,忽忆起初识顾随一名时的小事,心下顿生借书评忆往事之计,由此,便立刻开笔。
初读顾随:
2006年冬时,我还偏居洛阳小城,日日里无他念,只惦着八教零一室的自习位置。那个位置紧靠暖气,又在最后一排,可居高临下,一睹学生风采以自娱。
天气干燥,化纤衣服和毛发粘在一起,发出噼啪作响声,似假似真。那时,除了位置,还有一事必得一提,就是复习功课,准备考研。话说,当时真是一颗初心,只想钻进古代文学的殿堂,一偿所愿。于是,倾心尽力,不敢懈怠。如有偷懒,当下悔得恨不能给自己两耳光以作惩戒。
无奈,唱出十分力,只得二分果。无论是什么内容,大脑仿佛是空白一般,就连最骄傲的古代文学部分都生涩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空洞的脑仁。愈是临近考试,愈是心焦气燥,满嘴冒泡、脾气渐涨、眼圈发黑、下巴颏上的痘子像约好了一样,纷纷冒头相见。又急又气,望着窗外满地枯黄地落叶,心下甚是悲凄。
发了狠心,什么都不做,就只发呆,可呆坐着也无济于事。
因此,一气之下,出了教室,随处闲晃,毫无目地。就在校园门外报亭处花两块大洋买得《南方周末》一份。南方周末的副刊部分刊载了刘文典的趣事,讲庄子的刘文典颇是清高,曾对学生讲理解庄子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庄周,一个便是刘文典。也因着这篇文章,到图书馆里去寻找关于西南联大,关于刘文典的集子。
刘文典没找到,倒是翻了两页新进的集子《顾随诗词讲记》。
只看了开篇序言便如觉毛发孔被打开一般,只想每一个细胞都去吸收他的文字,看他的文字,甚至看到自己流泪,想想,真是伤心,为何没有生在民国时期,去一睹大师风采。却说到那里,能替先生拉车、端水、递毛巾、抱作业、刷锅、洗碗、做饭都是幸福,都要流着眼睛低眉顺眼站在他身边,侯他差遣。
就站在两排书架之间,忘掉了时间,忘掉了一切。
叶嘉莹先生为此书作传,字里行间都透露出对先生的尊重与崇敬,另外,还隐隐昭示着自己的幸运与优越。读之令人羡慕妒忌不已,他受业于顾随,听他讲唐宋诗,旁征博引、兴会淋漓、妙义之深,不可言谈。此为一九四二年秋事,直至一九四八年春,叶先生南下结婚,都随顾先生学习。
他讲先生谈诗歌,必要诗歌是使人感动的。看到这句,我简直真的鼻子一酸,眼泪就泛了起来。诗歌必使使人感动的,它的语法结构、它对历史进程的贡献、它的言辞精妙、它的韵律动人、它的创新性等等等等,都不及它的感情真切来得重要,来得自然。它所有的美妙的因素,都只能是感情二字的臣子,必使读者心动、心有感焉,它才算得上是成功的、值得念的诗歌。(只可惜,现在的教育,只需要你教得学生,做诗歌题,先看它的修辞,却不教学生品味,真真是糟践了诗歌。说来,才是惭愧。)
这一段文字平淡无奇,讲述着他与先生的因缘际会,可无端端却引起我的心酸处。恨只恨自己生不得见,枉自空叹。
顾随诗话,乃是先生讲课内容,集录而成。其中精妙语句,皆是先生对诗歌独特的观点与认知,由诗歌而文学而哲学而人生。先生谈诗,要有诗之精神,诗人则唯有热烈、唯有锐敏,有诗心、唯有与众不同方可为诗人。对于古诗,信手而来,随即一例、一人,当即点评,优缺具现。当然,赏析诗歌,人有己言,与性情、与生活等等均密不可分。
先生时时都将诗中的情作为重要元素,诗的成分,觉、情、思,三个字细细品来,无一不是情,唯情方能成诗。然,情须清静、情须淡静、情须湛静,哪怕是惊天动地的生活,哪怕是坎坷离奇的日子,也唯有情定下来,在激情的搅拌中,沉静地、安定地情绪中将曾经的、或者刚刚的真情融入诗作中,才算是成功。先生言老杜诗好但露燥,感觉不敏锐,因此奋力、使劲、绞尽脑汁,可见其极为用力,同一题材,老杜就显得热烈敏锐,而五柳则冲淡平和。先生认为陶渊明为诗人中的哲人,说他心容天地,作品境界广阔,实为上品。然老杜,虽用力,但老杜是历经丧乱,于乱中,反倒将其燥给淡化掉了,乱中静,更将其苦痛写尽,仿佛连时间都停了下来,只有他一双透察世事的眼睛,望得尽人时、人世般。(先生讲五柳、讲李杜、讲曹、讲王,无一不睿智、无一不精妙。特地买一本放在手边,只是越看越惭愧,偏偏我却在与先生所讲的背道而驰,真是汗颜。)
话说,从图书馆借出这本书后,坐在自习室,一气读完,读到后来,越发有点害怕,害怕太快念完,就没得念了,但是又忍不住酣畅淋漓地想要读完它的欲望。
待我将它读完,我闭上眼睛,坐在高台上,奇迹出现了,我的大脑突然清醒起来,我所有复习的古代文学,文学理论等等内容,突然逻辑清晰起来,一条条线一个个人名,它们的联系与分离等等,突然迫不及待地涌进我的大脑中,排列成队,等待我的召唤,从那时起,它们便再也没有离开过,直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