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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回过神时,我跪坐在昏暗的病房里。
头痛欲裂中,我记不得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但当我下意识的低下头,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沾满干涸的黑色血液。
我惊恐的站起身,慌乱中发现脚下踩着印有黑猫的花瓶碎片。
心脏跳的仿佛要窜出胸膛,我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血液的腥甜,嗓子眼也干的缩成一团。
顺着地板上的血迹,我发现断断续续的血斑延续到洁白的病床上。而在那里——
一个十来岁的女孩,穿着病服仰面躺着,血沫染红了素色的衣袖。她的胸口处,赫然插着一把黑色的匕首。
我扑过去,抓住的却只是她冰凉而毫无生机的手腕。
我……把她杀了。
在混乱的思绪中,这是我唯一得出的答案。
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还会这么做。明明事到如今,这一切都已经毫无意义。可为什么我……
但还不容我思考,那可怕的感觉就在我心中浆果般炸裂开来:满足,喜悦,愧疚,解脱,忏悔。它们将我所剩无几的理性吞噬殆尽,让我就算与恶魔做下交易也毫不介意。
我又一次跪下,发疯似的笑个不停。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
今天我起的格外早。虽然头像宿醉般晕沉沉,但我还是准时回应了闹钟的铃声。毕竟正式上班的第一天,我可不希望迟到。
其实我根本没有必要这么着急。因为我暂居的房间就在我工作地点的楼上。
洗衣机里的脏衣服没空再管了。我换上制服与工作牌,跌跌撞撞的打开门,冲下楼。
一路撞上的都是熟悉的面孔,他们纷纷对我表示祝贺与鼓励。在我打工时,就受了他们不少照顾,而一想到很快我就会成为他们的下属或是同僚,这就让我内心激动起来。
至少,从今以后我会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尽管会过得很苦,但绝对够我妹妹完成学业了。
而我的家境……说实在话,不太好。五年前父亲去世后,母亲很快也郁郁而终,只抛下我和妹妹相依为命。但多亏了某位好心人一直以来资助我们,我才能完成学业,而妹妹也得以在远方读书深造。
但我不打算一直靠这位陌生人的好心苟活。我下定决心去创造自己的生活,有朝一日,我会带着妹妹登门造访那位慈善家,好好感谢他对我们的帮助与仁慈。他或是她会是位怎样的人?一定是位慈祥的老者吧。但他又为什么要帮助素不相识的我们?还是说,他和我过世的亲人有什么人情要偿还?
胡思乱想之际,我已经到了门口。
我运了运气,整理好衣领,敲门而进。
门后的是这里的主管。照例,作为新人我要去这里报道。我只在第一次打工时见过他。当我意识到他身份时,我不禁愕然——这个看似无所事事的轻浮年轻人,竟然是这里的管理者,而且他看来和我应该是同岁。可是,现在他却要成为我的顶头上司了。
“你好。客套话就不需要了。总之,我很感激你能重视这份工作。”他满面笑容,让人捉摸不透。
我竟反而慌乱起来。
这个年轻人称自己为“埙”。我不知道这是他的本名还是别人起的绰号。
和我设想的完全不同,没有刻板的训话与“下马威”似的打压,我的上司只是聊家常般说着我打工期间的表现。我在椅子上正襟危坐,他却懒散的敞着领口,坐在办公桌上看着我,一只脚还翘在半开的抽屉前。令人欣慰的是,他对我的评价不算坏。这就足够了。
“那孩子似乎很喜欢你呢。在你打工时就与你处的最好,以后你们也要好好相处哦。”他说的轻快。
我心头一震,随后连忙点头。
埙满意的挥挥手,示意我投入今天的工作,他本人亲自指定给我的工作——照顾那个孩子。
“对不起,请问我能去一趟仓库吗?我昨天有东西落在那了。”起身后,我问道。
埙毫不介意的笑着,把仓库的钥匙丢给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我自己楞在原地,差点没接到扔来的钥匙。
道谢后,我去了趟仓库。接着顺着苍白的走廊来到了这个无比熟悉的房间前——从两个月我第一次打工时就出入于此的房间。
我看了看墙上的门牌,上面写着病人的信息:卡弥拉(Kamila),女,十二岁——
我推门而进。
少女安坐在整洁的病床上盯着我。她并没有和往常一样穿着松松垮垮的病服,露着半个肩膀与小小的锁骨。这次她披着坎肩,里面是白色的睡裙。完全看不出来是个病人的样子。
而下一秒钟,我只觉得头顶一阵凉意:一桶水直接浇到了我的头顶。随之而来的,是那个女孩得意的大笑。
虽然因病魔而禁锢在房间里,但少女时常会拜托工作人员带来各种道具,再自己做成机关捉弄进屋的人。而目标基本都是我。
我擦干身上的水,很反常的没有训斥她。
“喂喂,”名为卡弥拉的女孩笑道,“今天怎么啦,侦探先生?愁眉苦脸的,是因为调查遇到瓶颈了?”
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就告诉她我是一名侦探,而她就是这个事件里重要的一个线人。对此她深信不疑,以至于每次见面都这么称呼我。或许是因为家庭的原因,卡弥拉对推理小说情有独钟,小小年纪病房的书柜里就塞满了这类书籍。而我打工期间也会抽空陪她一起看。
面对她的疑问,我一时语塞。汗如雨下后,我只好回答有关事件的调查还是毫无进展。
少女失望的叹气,很快又跳起来说或许自己能帮上忙呢。面对她的热情,我只好转移话题:“注意身体,你的身子可经不起你这样折腾。要是出了什么事,忙的还是我啊,大小姐。”
“没事没事,你看,托你的福我身体好多了。”卡弥拉在床上转着圈,直到失去重心一头栽进我的怀里。
我胆战心惊的托住她娇小的身子,她却笑的无拘无束。
这时保洁员敲开门,说要进行日常打扫。还没等我找个理由支开他,卡弥拉就已经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保洁员摸不着头脑,因为卡弥拉有洁癖,每天都要人来打扫病房,可现在的情况还是头一次。
我出面好一阵解释才把他劝走。刑警的女儿还真善变呢。走前他这么嘟囔。
的确。这个女孩的父亲是一位刑警。他参加过最近几年不少的大案,在当局算是一位风云人物。根据我收集的资料,五年前那起博物馆杀人案就是他事业的分水岭,那之后他就开始在仕途上扶摇直上。
早在打工时卡弥拉就问我调查的究竟是什么案子。我说就是当时那起奇怪的杀人案:博物馆的馆长在闭关前遇袭身亡,尸体的胸口处插着馆藏的一把匕首。被怀疑的保安拒捕逃跑,并挟持人质,最后被这位刑警当场击毙。
这起案件的新闻早已淹没于信息洪流之中,但我仍然在追查关于它的每一个线索。当女孩问我为什么要如此执着时,我只能说因为这个案件另有隐情。
因为有传言,在破案时作为凶器的匕首竟根本无法从尸体上取下。而且在结案后这把匕首既没有留在警局,也没有归还至博物馆,而是连着那受害人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通过很多途径与努力,才得到这么有价值的信息。而至于它的真伪,事到如今,我恐怕也不在需要去验证了。
“卡弥拉,一直都好孤单。”我坐在床边时听见女孩喃喃,“父亲一直在忙于工作没法陪我,我只能一个人待在病床上。要是他能和书里的侦探一样立马破完案,再回来陪我就好了。”说话时,她眼睛里泛着光。
我打了个寒战。头脑一片空白。
少女的父亲最近在负责一起棘手的大案:一位连环杀手屡次作案,受害者都是年轻女孩。可警方却连受害者都无从找寻,只是收到杀手充满挑衅意味的留言。不过这位干练的警官还是摸清了杀手的大致信息,他似乎以艺术家的身份藏身于某处的公寓里。
这也意味着在这期间刑警先生几乎没有机会来看望他的女儿,而我却有数不清的机会接触她。这是个好消息,至少曾经是。
我认识卡弥拉也已经两个月了。我承认,这个女孩非常聪明,在某些方面的洞察力令我都惊诧不已。如果她继承父亲的工作,估计定会成为优秀的刑警。只可惜,她患有一种罕见的先天疾病,从小体弱多病,如今已经到了危及生命的程度。所以她才会来到这里疗养。
而说到这个地方——虽然我在这正式工作,但我还是搞不清这里究竟是什么机构。说它是医院,却只有寥寥几个病房与病人,其他的都是奇怪的研究室,底下还有很多仓库与档案室。这儿根本就不是对外所称的卫生所。我早就发现这里的氛围不对。要不是为了那件事,或许我早就对这里敬而远之了。
“喂,你倒是读呀。”
我打了个机灵。此刻我正捧着她递给我的书。比起自己看,她更喜欢让我读,然后自己舒舒服服的躺在松软的被窝里听着。
“又不是不识字。你文化水平或许比我还高呢。”若是以往,我一定会损她几句,惹得她冲我孩子气的娇嗔。但此刻,我的思绪却凝固在死寂里。
我……究竟是怎么了……
我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刚见面时,卡弥拉对我的评价是:“尽管极力掩饰,但满面杀气,恨不得把她活吞似的。”可现在,仅仅是两个月后,我竟然……变成这样了?我当初的决心与毒誓,难道已经被这平淡却莫名温馨的日常消磨殆尽了?这是我万万没有料到的。
“卡弥拉,似乎很喜欢哥哥哦。”少女笑着从我手中抽过书本,“这两个月,是卡弥拉度过的最开心的两个月了。”
我听着她这么说,突然想哭。
当时我蹩脚的通过面试后,在这打工时,贪婪收集着名为“卡弥拉”的少女的病情状况。身为医学专业的我,此举并没有引起他人的疑虑。每次去她病房时,我宣判病危般冷漠的俯瞰她,她却投以我理解与接纳的笑容。
我对她冷嘲热讽,她却对我倾述对外界生活的畅想;我恼羞成怒的想让她住嘴,她却兴冲冲的告诉我自己最喜欢的本格推理作品是什么。
我永远和她不在一个频道上,无论当时还是现在。我依稀记起,妹妹这个年纪时,也是这样让我痛苦不堪。但这是我唯一一个亲人留给我的记忆。它将永远是甜美的。
或许这种源于记忆深处的甜美,如今也溢出到了我对这个少女的感情上。
妹妹正处于青春期,那原本该对老爸发泄的逆反心理全都莫名其妙的冲着我来,甚至一个星期她都不接我的电话。
而身为兄长,对于自己失职与愧疚的补偿,恐怕就下意识的让这个丫头沾了光。我记不得什么时候起,对她越来越温柔。
“你问我生日礼物?”那天卡弥拉皱着眉毛思考,“嗯,要只猫就好啦。我一直都很想养猫,最好是黑猫。我打算给他起名西塞尔(Shiseru),这名字是不是很好听?”
但病房里是不能养猫的。我和她都知道。
于是我只好买了个印有黑猫的花瓶。她非常开心的把它放在柜子最显眼的地方。
“要是你父亲问起,就说是同学送的。”我突然想起什么般叮嘱她。
她点点头。我想她一定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吧。而也只有在这时,我才幡然醒悟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我打量着少女,却再也露不出凶狠的表情。那时我已经与她相处了一个多月。
终于,卡弥拉向我展示了什么,作为这么久来对我照顾的回报。
那分明还是发生在半个月前的事情。她神秘兮兮的把我叫来,那时候她病的很重,甚至连下床都做不到。我和她更多是通过对讲机交流。她吃力的欠起身,给了我一份不厚的简报。
这是她通过电话,图书馆等途径获得的关于那起案件的种种细节。这孩子不愧是刑警的女儿,竟还有不小的情报网。我一开始漫不经心的翻着,但渐渐的发现她已经大致还原出了整个事件,甚至比我所调查的还要详细。原来这段日子她鬼鬼祟祟的是在准备这个“惊喜”啊。
“但这个案件最大的疑点,就是凶器最后的去向。”少女费力的咳嗽,“以及……还有一件事情,侦探先生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哦,因为这是内部的机密……那位被当成嫌疑犯击毙的保安,在后来被证明无罪。只是当局根本没有对外宣扬而已。”
我知道。我就知道。
我内心再次波涛狂涌,尽管表面上我冷静的点头。
“你是想证明那位保安先生清白才这么拼命调查的吗?”卡弥拉崇拜的看着我,似乎我在她眼中俨然是位正义的使者。
现在一切都明了了。如果我当时没有足够的定力,或许我当场就会捏住她瘦弱的脖颈,像掐断豆芽一样捏断。但我没那么做,就算我的手已下意识的扭曲成一团。
自从遇见卡弥拉,我已经设想了数百种方法置她于死地。
以我目前的能力,我可以让她缓慢而痛苦的死去,再把这一切伪装成一起医疗事故或是突发疾病。扎空针、氢化物……我选择的余地很大。
这本该是我刚与她见面就采取的措施,可如今却拖了近两个月。
现在要下手已经很难了。
“关于你父亲的事情,很对不起……”卡弥拉看着堆放在书柜上的简报,“我不知道他就是那起案件里的保安……”
现在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吗?
那长久以来,被“复仇”的执念所驱使内心,早已经濒临崩坏。
五年前,得知父亲被当做嫌疑人击毙后,我的家庭陷入了绝望。左邻右舍对我们抛以白眼,母亲也因为抑郁不久便撒手人寰。我的童年,我的命运,我的人生,都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我一直都活在自己是杀人犯的孩子的阴影之下。直到那个人告诉我这一切可能都是冤案。
那个人是谁无所谓,她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也无关紧要,关键是:
那个亲手夺走我幸福家庭的凶手——就是那个如今忙于“惩恶扬善”的家伙。失去身边最重要亲人的那份滋味,我要让你也尝尝。
我失去的是父亲。而我要你失去的,是你的女儿。
我当初选择医学专业也是如此。这几年我疯狂的收集着关于他的资料,我不打算直接报复他,因为我有更好的手段。最后,我找到了这里。
我拼尽全力才走到了如今这一步,我知道已经无法回头了——自认为走上绝路的我一直这么坚信。而当我看见那个我原本想令她万劫不复的孩子,现在对我露出崇拜与支持的笑容时,我的心莫名其妙的揪起来。
或许所谓的“退路”就在我的身旁。
还有机会,我对自己说。随后我合上简报,宣告这个案件先告一段落。
我决定先放下我的复仇。这几年来,它让我精疲力尽。但我对那个神秘失踪的凶器充满兴趣。那上面或许还残留着当年的证据来证明我父亲的无罪,若公之于众作为“复仇”也未尝不可。虽然已经过了五年,但就算是再微小的可能性也不容放过。
卡弥拉兴冲冲的帮我推理,但因为完全没有这方面的信息作为立足点,“推理”很快就变成了幻想。
卡弥拉怀疑是警方存在内鬼,可动机就不得而知了。
比起坐在病床旁,我决定去附近的找找。走前,卡弥拉拽了拽我的衣角,低头思考了很久,说等事情解决后她有话想对我说。
我则忙着找寻线索。这定然是大海捞针。而就在我一筹莫展时,我又收到了那个人的提示——去古玩市场看看。
在那里,我进了一家未曾见过的店铺。
我看见了一把匕首。它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里,只能从表面的玻璃窗观望。它的剑柄如黑曜石般漆黑,雕满迷离的骷髅花纹,镶着不知名的宝石。它的刀锋只能看见一点,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泛着凝固血液般的紫黑。
在看见它的一瞬间,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噩梦般的冲动,竟想将它拿出再狠狠地把它插入自己的胸膛。
我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自己的双手。冷静之后,我决定将它买下。价格却出奇的便宜,店员说这把匕首已经多次易主了。出门后我觉得,自己买回来了一个被诅咒的东西。
这还是前天的事情。我一晚上都没睡好,总觉得那把匕首在黑暗中低语,引诱我用它了结自己的性命。就算我把它连盒子塞在沙发下也毫无用处。
我决定第二天把匕首带给卡弥拉,就算那不是凶器,至少也可以拿它模拟当时的案件过程。
而那天晚上,当我在卡弥拉面前打开装有匕首的盒子后,我顿时失去了意识。而清醒之后——
“那之后,就轮到我来告诉你吧。”卡弥拉打断我脑内走马灯似的回想。明明我还什么都没有问她,“但是在这之前,先把你答应带给我的东西交过来。”
我头一次战栗着,打开包,将我今早从仓库拿来的东西递给她。此刻已经是下班时间,血红色的夕阳照进窗户。
卡弥拉接过细口瓶,将里面的无色液体一饮而尽。刺鼻的味道瞬间弥漫整个房间。
身为医学专业,我知道她,不,它喝的是什么。那是福尔马林,一种防腐剂。
“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么好的躯壳,不懂得保养还是不行的呢。”“卡弥拉”坐在病床上,笑着抹抹嘴。
我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在正式工作的第一天,名为“卡弥拉”的少女,其实就已经死去了。而现在坐在病床上的,仅仅是操纵着她躯体的鬼魂。
“我们的演技都不错。这个孩子生前的记忆与人格我都一览无余,所以可以很轻松的模仿出来。你就不简单了,在所有人面前都要装作她还活着,辛苦了。”
我推开它向我伸来的手。而此刻,我看见她的胸膛处浮现出那把匕首的末端。
“真是中头奖了。竟然会得到这么美好的皮囊,”“卡弥拉”还沉浸在喜悦中打理自己的“躯壳”,“你看看,这白皙的皮肤,顺滑的头发,尚在发育的胸脯……多么美好……真是托你的福。你的这条命,就算是我给你的谢礼吧。”
“哦对了,有烟吗?酒也行。我得好好庆祝一下。”
“卡弥拉……”这是我最后一次喊出这个名字,“就算她已经去世,也请你能尊重这个孩子最后的纯洁。”
“以后这个世上就不会再有‘卡弥拉’这个名字了。‘新死’,这才是我的本名。”
“怪物。”我低语。
名为“新死”的鬼魂现在支配着女孩的躯体。它抓住我的领带,用怪力把我拉到它脸前:“我被困在这个匕首里,只有当别人用它插入自己的心脏,我才能从永恒的黑暗与寒冷中解脱。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吗?在匕首里的那段时间,陪伴我的只有永无止境的绝望与压倒一切的孤独。我就像被装在一艘失事的潜水艇中,在永远也探不到底的深海里下沉。”
我根本无法与它抗衡。它不是人类。
“这就是‘活下去’的代价。我只是想再活一次,哪怕借助别人的身体也可以啊!所以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找合适的身体。这个,也只是万分之一罢了。”新死露出扭曲的笑容。可惜了,糟蹋了这么美丽的脸。
五年前,就是你造就了那起悬案,让我父亲冤死吧。
“冤死?比起我想要活下去的意志那又算什么!”新死摔碎手中的瓶子,“我在匕首里影响着周围的人类,让他们拿起我自杀后再占据他们的身体。哼,我还记得,你父亲差点坏了我的好事,这也是他应得的下场!”
本该早已死去的死者,却因为要接着活下去的执念复生。这种疯狂的执念把一个人变成了一个怪物……这不就恰恰是我曾经的样子么。
“那么,我们言归正传。”新死笑眯眯的跳下床,“交易的内容还是没变。你帮我逃出这里,而我让你免受杀人犯的惩罚。”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新死拿出一个录像带。在电视里放出后里面的人就是我。可以看见当我拿出匕首后,突然发疯似的挥舞匕首,接着作势要把它插入胸膛。床上的少女虽然被吓坏了,但她还是扑上来试图阻止我。
在推搡中我们撞上柜子,黑猫花瓶摔得粉碎。最后我一把推开卡弥拉,就当我即将做出蠢事时,那个女孩却冲上来,在最后一刻挡在了我与那把匕首之间。
我跪在地上。
“在外人看来,就是你亲手杀了她啊。安保摄像已经全部录下了。杀人犯。”新死狞笑。
它说的很对。我原本就该成为杀人犯,但也原本不该如此。
“不过,这个女孩的记忆里,还有些事情没来得及告诉你。可能是害怕伤害你的感情。那我就告诉你吧。你可知道那个一直资助你的人究竟是谁?就是这个孩子的父亲啊。他迫于压力无法对外说出实情,只好以这种方式表达他对你的歉意。他还说解决这起案件后就来找你,亲自向你赔罪,不过到时候你肯定不会原谅他吧。”
不……这不是……不是真的……
“还有,你知道当时你父亲劫持的人质是谁吗?命运可真喜欢恶作剧……五年前被刑警追的走投无路的男人,在幼儿园门口所劫持的人质,就是这位刑警的女儿!”
我楞在原地。
一位父亲,看着自己的女儿当面被挟持,那种悲愤与冲动——就算是没有孩子的我也能有所体会。
我还依稀记得那时的新闻。当时我尚不知道报道上的嫌疑犯就是我的父亲。刚任职不久的刑警前去带他审讯,却不想因为疏忽让他逃跑。追击中刑警鸣枪示警,却恰恰因此刺激了犯人。那时正好是放学时间,犯人便冲向附近的幼儿园门口,抓住一个年幼的女童与周围人对峙。最后刑警看准时机将其击毙。
我无法反驳它。它说的每一句话都源于那个已逝少女的记忆。此刻,它却玩弄着那些本不属于它的回忆,肆意的将它们作为利刃撕裂着我的灵魂与仅存的良知。
新死掀开床单,底下是沾血的病服与黑猫花瓶的碎片。
“你带血的衣服此刻还在洗衣机里吧?”它说。
我只有承认。
“那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了。杀人犯先生。”新死向我露出卡弥拉生前常有的笑容,示意我行动,“这些证据我都会帮你处理掉。剩下的,就是你的事情了。”
看来我别无选择。
带它逃出这里也不是难事。我对那些安保摄像的死角掌握的非常熟悉,毕竟我也曾经策划过如何在复仇后全身而退。再说,帮它逃出后我也没有必要回到这里了。无论结果如何,等待我的都是永无止境的逃亡生活,这是我渎职的代价。不知为何,我确信那个叫“埙”的年轻人其实早料到这一刻,他会找上我的。
我切断了监控室的电源。在白天我以值班为由借到了供电室的备用钥匙。他们太相信我了。
我们跑着,把空荡荡的走廊甩在身后。那一刻,我知道已经再也无法回头了。从某种意义上,我的确是完成了我的复仇。我几乎是狼狈的逃出这里,新死只是紧紧拉住我的手,我听它说,它因为某种原因无法独自离开这里,这个地方让它感到厌恶。
街上飘着小雨。周遭的灯光被打湿的模糊不清。潮湿冰冷的空气让我觉得一切都不真切起来。
我不知道那个名为新死的怪物逃逸到外界,会夺取多少人的身躯,抑或是制造多少无解的迷案。它不需要怜悯与感情,因为只是那“为了再活下去”的执念就已经足够它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幸存下去了。它既不是活着,也没有死去。仅仅是单纯存在于这个世上而已。
而那些受害者,或许下一个就会是我的妹妹。
所以必须,不能让它离开我的视线。不能让它就这样逃之夭夭。我下定决心。
“等等……”面对新死离去的背影,我喊到,“我们可以再做一个交易。”
新死停下步伐。显然它在等我的后文。
“你以卡弥拉的身份回到她父亲身边,就像她康复出院了那样。作为回报,在家庭中被呵护的你,这个身体可以保存的时间更久些。而且,我会在这期间提供你需要的一切情报,你意下如何?”
“嗯……很诱人的条件。不过,这可不是长久之计。”
“后续方案我会想办法,我也愿承担一切后果。而且恐怕也不会有人能抓住你。”
“成交。”沉默后,它转过头,“正好我要去找一个人,或许你能帮到我。”
随后,它将手中的录像带整个握碎。
看来是暂时拖住它了。我心中暗喜。
我以为它会先回去少女曾经的家,新死却直接往反向走去。我只好跟上。
雨下大了。
“我们马上要去拜访一位‘艺术家’。那家伙不知道最近过得怎么样,估计还守着那口棺材,躲在阴暗的地下室吧。”它自言自语道。
雨越下越大,新死却毫不介意的在雨中漫步。我不得不跑到屋檐下避雨,刚想回头看看那个怪物的动静,只发现它仰着头,痴痴的仰望着天。
冰冷的雨水全部打在它脸上,它却缓缓绽放出满足的笑容,在雨水的雾气中,就像那个女孩生前那般。
“好开心。”她突然说。
“好想淋雨啊。”坐在病床上的卡弥拉望着雨后的天,羡慕的喃喃,“那些在雨里玩却不会生病的孩子,真好。”
那是挺久前的事了。
“喂,侦探先生。”她盯着我看,古灵精怪,恨不得钻进我的瞳孔,“等我身体好些了,我们一起去玩吧!我要去爬山,去逛街,去远足……呜,但是爸爸又说过,如果太贪心就会被神明惩罚的!卡弥拉该怎么办呢……”
阳光照亮她的脸。那时她的手背满是针孔,手腕上扎着针头。对她而言,连呼吸都痛苦不堪,更别说走出这个病房一步了。
“你肯定能出去。好好等着吧,等到你出院那天。”我随口说。其实谁都能看出来,死神虽然有耐心,但它不会让自己等的太久。
“真的?”女孩兴冲冲的睁大眼睛,“我们拉钩!可我现在手动不了啊!”
明明生了这么重的病还这样折腾……我叹气,勉强勾起她冰冷纤细的小拇指。
而她,幸福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