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盗窃案
这是一起20多年前的“盗窃案”。
那时我读小学一年级。
小学在村子的西边,很小,也极简陋。学校有一、二、三共三个年级,两个老师,加两间教室。一年级学生多,单独一个班,我就在这个班。二三年级学生少,合并在一起上课。
那时候的学校大多只有书桌,没有凳子。开学的时候我们每人扛一个自家的高凳子到学校去上课。
教室外边的院子里有一颗树,树上挂了一个不大的钟,有一块长条铁块系了绳子从顶上垂下来,拉动绳子铁块便敲击钟,铛铛作响。
下课敲钟,由我们的两个老师负责,打钟常不准时。有时候下课,我们会拉着老师和我们一起玩弹珠,老师要去敲钟的时候,我们便缠着老师再玩一会儿,便真的能多玩几分钟。
那天早上的第一节课,一年级上的是语文课,我们班主任的课。
语文老师在教室外边铛铛敲了几下钟,便快步走进了教室。
抬头望去,看到老师一脸的严肃。
“今天我们先讲几个故事“,老师对着台下的我们看了一圈,便开始讲了。
“古时候,有一个小孩子,母亲让他去山上砍柴。天有点热,他本对砍柴就不喜欢,但还是往山上去了。走到半路时,看到路边有一捆现成的柴火。他看四下无人,就背回家了。”
老师咳了一下嗓子,继续往下讲。
“母亲奇怪他这么就快回来了,便问他缘由。孩子说是路边捡的,母亲听了非常生气——你捡柴火还能捡到人家捆好的?母亲带着他又把木柴背回到了捡木柴的地方。果然,这柴火是人家暂时放那里的。柴火还给了人家。母亲还让这个孩子给人家磕头道歉。母亲让他保证以后不拿不是自己的东西,他答应了。”
“后来,这个人再也没有拿过别人东西。努力读书,最后成为了一个举世闻名的大作家。”
老师接着说,“这个孩子说是捡的,实际是偷。偷是错的,是不应该做的,别人的东西就是别人的。不要觉得东西小,你们就可以‘拿’。你今天可以拿一捆木柴,长大了可能会偷一座森林。今天你会偷一块砖,明天你可能会偷一堵墙——最后,变成坏人被警察抓进监狱。”
“犯了错误不要紧。改正了,仍然是好人。依旧可以做一番大事业,就像这个大作家一样。”
……
老师连续讲了几个类似的故事,我对第一个故事一直记到现在。后来我尝试查找过这个“大作家”是谁,并没有找到类似的人物,想来可能是老师的杜撰。
但是我一直记得。
讲了几个故事后,老师继续说道:
“今天我们班的同学纪xx丢了一支新铅笔,刚刚找过我。我不知道谁拿的。可能你不小心拿错了,也可能你特别喜欢这个铅笔。希望你能悄悄地还给她,或者还到我这里,我再还给纪同学。”
我读一年级那会儿,大家都比较穷,大部分人的书包是由装化肥的蛇皮袋子裁剪成的,大部分人没有铅笔盒,铅笔盒班里只有几个人会有。每个人都会有铅笔,但是大部分人的铅笔是组合式的——底下铅笔头,上边套一个坏掉的圆珠笔筒。一支铅笔对于一年级的我们的确是不大不小的一笔“财产”。
这节课,老师迟迟没有讲完他的故事,钟声也迟迟没有响起。
这一节课上了很久。
“铛铛”的钟声响起,终于下课了。教室里却很安静。
后来也不清楚是谁归还了铅笔,或者铅笔究竟有没有找到,记忆已经模糊了。
记忆里清晰的只有学校的钟声,不时在我心底响起。
2. 西瓜与芝麻
想起这件事,是因为前几天的一篇热搜新闻,新闻是这样的:
2019年第34届大赛获奖名单公布,云南省昆明市盘龙小学六年级学生陈某获大赛三等奖。
……
这位小学生研究项目名称叫《C10orf67在结直肠癌发生发展中的功能与机制研究》。
一般博士生研究需要做大量的前期工作,比如阅读大量国内外文献资料,并做好相关记录;同时要在实验室里反复实验;这个课题对实验室实验器材的要求也非常高,一般的科研单位的实验室还达不到做这个实验所需要的精度。总之,这样的研究,需要耗费相当大的时间、精力和物力。
有好多博士生读了多年书,做了无数次实验,也不一定能够获得理想的成果。可见这个科研项目难度之大,也可见这项成果的意义了。由此,博士生们岂能不自叹不如?看来再怎么努力都不如天赋啊。
天赋真的很关键?
……
有关方面介入调查,发现这位小学生的父母都在中科院昆明动物研究所工作,是中科院研究员;其父母曾发表过相关研究论文。
来源:腾讯网《小学六年级学生科研成果喜人,博士生自叹不如,天赋真的很关键?》
看到新闻,我立即想起了我读一年级的这件盗窃“大”案,和妻子讲了我们一年级的这件事。我对妻子说,真希望这孩子是又一个天才。希望这个孩子就是天赋异禀,6年级能做博士课题。怕就怕是另一种情况。
我怕他的父母,和他父母所提供给他的教育。
荒唐而不自知。
我怕他们没搞清楚一个问题:我们应当教孩子些什么?
如果猜测成真,那么为了一个科技竞赛,让孩子轻视了“诚信”。天下有这么傻的父母吗?这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嘛!
相比之下,在我一年级的时候,为了让我们知道“偷”可耻,老师花一堂半的上课时间,来教我们诚信。教我们礼义廉耻,教我们做个好人。
或许那个清晨,太阳照常地将阳光普撒大地,炊烟在我们这个星球的许多角落照常升起。在偏僻小山村的一所学校里,有一位老师严肃又激动。老师很着急:他的学生不明白该如何做人,仿佛这老师当的是有多么失职!让我们晚明白几分钟,老师甚至也等不及。
那时候,“教书育人”还是一个词。
那时候,教书事小,育人事大。
3. 最后才是钢琴家
最近陆续看了几本书:《杀死一只知更鸟》、《白鹿原》、《傅雷家书》。
虽然是不同类型的书,但在看的过程中我一直在反思。反思自己该如何当一个爸爸,如何去教自己的孩子。
看完《白鹿原》已经一个多月了,很多故事已经模糊,但脑海中朱先生题给黑娃的四个字 ”学为好人“却一直清晰。你可以聪明、可以笨,可以当土匪可以入国共两军。但是朱先生最喜欢的不是“学为济世”或者“学为发财”,是“学为好人”。
《傅雷家书》几百封信,可以用代序中的两段来概括傅雷对傅聪的教育。(我看的这个版本刚好没有这篇《代序》,这篇代序可以在本次推送的第二个位置看到)
把人格教育看做主要,把知识与技术的传授看做次要。童年时代与少年时代的教育重点,应当在伦理与道德方面,不能允许任何一桩生活琐事违反理性和最广义的做人之道;一切都以明辨是非,坚持真理,拥护正义,爱憎分明,守公德,守纪律,诚实不欺,质朴无华,勤劳耐苦为原则。
……
可是有一个基本原则,我始终觉得并不错误,就是:做人第一,其次才是做艺术家,再其次才是做音乐家,最后才是做钢琴家。
《傅雷家书》第一次看的时候还没有当爸爸。自己当了爸爸,真的在教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再翻阅这本书和第一遍时感受完全不同。
这一遍读《傅雷家书》,我觉得似乎在这里能看明白:我们应该教孩子什么、以及什么是最重要的教育。
对于傅聪,最重要的教育不是钢琴。对于我们而言,我觉得也不是是汉字、拼音、英语、音乐、逻辑思维、Scratch等等课程。
但是很多人在育儿上很焦虑,包括妻子和我。
反思妻子与我对教育的焦虑,在拍一张照片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答案。
4. 一张大片的诞生
前段时间我拍过一张照片:
拍完之后,我发给妻子,妻子丢给我一张大佬拍的外滩照片,说让我学习一下。
我开玩笑地回复妻子:
这种大片,我现在可拍不出来。
这张照片我恰好知道,镜头是21999的新广角镜头+23999的相机拍摄的。
拍摄机位呢,是传说中的权贵机位,要花钱或者托关系才能过去拍的那种。
并且这个人在拍摄的时候,是双拍摄地点,四台相机一起拍摄的。
来,给点资金扶持一下我的爱好吧。
我自己拍的不够好,并不是器材的原因。和妻子说的是玩笑话,但所讲内容却是事实。
我们看到的一张好照片,是按了一下快门捕捉下来的。但背后远超过简单的按下快门,是看不见的众多积累。
前一段时间总结了我认知中好照片应该怎么拍,贴在这里:
基础阶段:
1.学会最基础的摄影理论;看《纽摄》等几本基础的摄影理论书、构图思路。(~50小时)
2.学会基础的后期修图(~50小时)
3.有一个业余入门级的相机开始练习,并仔细阅读说明书。(~6000元+2小时)
4.尽量多拍摄。
进阶阶段:
5.更多的时间去学习进阶的摄影理论,打灯布光技巧,风光人物拍摄的不同,巧摄等摄影软件,日月地理知识。(≥200小时)
6.更多的时间去学习研究大师的作品,图书馆借几十本感兴趣领域的大师摄影集,一张一张琢磨,一张一张分析,一张一张学习。(≥400小时)
7.多拍摄,并花更多的时间去精进后期软件的技巧。(≥2小时×365×2)
高阶阶段:
8.发现器材受到限制,升级器材。升级到满足你要求的(≥2个)相机和几个(昂贵的常用定焦)镜头。(≥20000元×4)
9.更多的拍摄:每天相机不离身的拍拍拍,多实践。涉足商业拍摄,反压自己学习更深更多的细节。并与专业摄影师沟通反馈提升自己。
10.发现自己的审美限制了修图思路和拍摄思路。(尝试)开发自己的审美天赋(但,可能永远开发不出来)
11.去独特风景地拍摄,约漂亮模特拍高要求照片。力图创作独特的照片。
我学习摄影已接近一年,可能上面列的11条只是我个人的见解,不完全正确。但是学得越深入,我就越不自觉地思考下面几个问题:
1. 是人人都能拍出好照片吗?
2. 是有了好器材+好机位就能拍出好照片吗?
3. 是花了一万小时的训练就能拍出好照片吗?
4. 是去冰岛拍极光、去亚马逊拍丛林就能让自己的照片脱颖而出吗?
随着学习的深入,我发现答案都是"不"。
有的人审美有偏差,拍了10年照,拍出来的还是糖水片。有的人“基础阶段”还没过却直接在“高阶阶段”蹉跎时间,热衷器材、旅拍,摄影技术却终不见提高。
相同的问题,如果不是拍照,而是教育子女呢:
1. 人人都能考上好大学吗?
2. 父母是博士硕士,孩子就能学习好吗?
3. 每天花大量的时间做作业、做练习,考试分数就能高吗?
4. 花大价钱买个学区房,或者一年15万的私立学校孩子就脱颖而出了吗?
5. 数据看学霸
问题很多,我们在这里考虑第一个问题:是人人都能学习好吗?
先罗列一组数据。
以我的孩子为例,我的宝宝是2014年出生,这一年上海有20.20万新生儿。
(资料来源于网络:http://qianfanedu.cn/thread-128366-1-1.html)
而清北复交在上海的录取人数:
按照排位名次看高考录取投档线:
(数据来源于网络,来源见水印或网址:https://www.zhihu.com/question/337872862/answer/769670292)
按照2019年的数据,以复旦为例,我的孩子需要考到上海市前1195名,才能考到我和妻子的学校。
从20.20万人中,突围到1000名左右,即使在差不多高考最容易的上海,需要成绩在前0.5%,很容易吗?
换一个角度:
我的收入是在上海前0.5%吗? 不是
我的工作成绩是在公司前0.5%吗? 不是
我的财产是在上海前0.5%吗? 不是
那凭什么我有信心,我的孩子能够在高考进入到上海的前0.5%呢?
有一句话说的不无道理:
中国教育的矛盾,是每个家长都认为自己孩子可以考第一名,和现实中每个班级只有一个第一名之间的矛盾。
在幼儿园,我们还可以批发奖状略以慰藉。
在教育培训市场,我们还可以批发各种等级证书来安慰家长。
但高考的时候不可以批发名校通知书。工作的时候不可以批发百万年薪。
那怎么办?
如果你真的在问自己“那怎么办”,那无解。
因为一个班40个人,只能有一个第一名。
因为上海20万新生儿,只能前0.5%有机会进入复旦。
这无解。
如果成功就是在40个人的班级中,考得第一名,那么我们的教育将是1个人的成功和39个人的失败。
如果所有的父母都这么想,我们就会有39对焦虑的家长。
从拍一张好照片去看这个问题,或许能有不同的理解。
6. 大片 v.s. 照片
回去翻看一下本文第四节《一张大片的诞生》,把“拍出大片”,替换成”考第一名“看看?
看完是不是有一点沮丧?
不要觉得悲伤,一如我对摄影的态度。
在摄影上,我并没有拍出极致大片,但我并不难过。
因为我清楚自己的实力,明白现在的我拍不出这样的极致大片。我工作繁忙,并不能有如此多的时间进行摄影训练。我“审美”受限,我对美的理解甚至是天生的愚钝,和天才沾不上边——或许我一辈子都拍不出一张惊艳的照片。
但是那又怎样呢?
我可以记录我的孩子的笑脸,我可以拍我的妻子对我的爱,我可以拍我对家乡的思念。我可以拍我认为美的东西,并且持续去追求美的东西。我有我自己的价值。
摄影,不是只有“大片”才叫做照片。
学习,不是只有“第一名”才叫成功。
尽己所能的发现美并记录美,并不叫失败。
我依然热爱摄影,并持续去精进自己的摄影水平。
或许对于教育,我们也应如此。
父母克制自己“望子成龙”的欲望,接纳孩子在学习上的不完美、接受学习上可能考不了第一名的事实。
孩子可能不是万里挑一的“大片”,但是可以是一张“好照片”。
教会他们孝顺。
教会他们爱国。
教会他们诚信。
教会他们终身学习。
教他们接纳别人会比自己优秀。教他们接纳自己并不完美。
这些教育并不花很多时间,犹如摄影学习中的”基础阶段“。你可以学不到那唯一的“第一名”,但是你可以学成不唯一的一个好人。
在职场上,尽力做一位对公司有贡献的好员工。
在朋友中,做一个可信赖的人。
在家庭中,做一个好父母、好子女、好丈夫、好妻子。
尽心尽力,做个好人。
本来我们就可以付出比“进阶阶段”和“高阶阶段”更少的时间和金钱,去拍出一张好照片,而不是去堆砌器材与四处旅拍。
或许这才是我们应该首先教给孩子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