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辈们总结出一条公理:男孩子小时候就是弱。
我小时候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往医院跑,而且一病起来就要上吐下泻折腾好一套,多么叫家长操心。到了医院,医生也操碎了心,因为我身子骨太瘦弱,皮是一层病态的白,包裹着一堆小脆骨,看不出一点有肉的迹象。而我们知道,肌肉不发达的话血管也不会明显,因此给我打针,成为了一大技术难题。
轮到我打针时,医生护士如临大敌,开着灯还要举着手电筒,仔细寻觅我白手上的一丝青绿。针一刺进皮肤,通感就迅速蔓延,直奔泪腺,我立刻放声大哭。医生护士一看没有回血,知道又没命中,赶紧拔了重插,拔出来的时候又是一阵刺痛。后来终于成功了,我记得妈妈连手心都是一片汗湿了,说:“看看,给你打个针要累死好多人!”。这样的折腾,那时候大概一年来十几回。
丹就不同了,她小时候胖乎乎的,圆脸圆身子,比我健康,力气也比我大得多。身边有个如此强壮的人,往往是喜忧参半。喜是当我拧不开瓶盖啦、搬不动东西啦……一筹莫展的时候,总能在她那得到帮助,问题迎刃而解。我爸特别看不起我这副怂样,说:“你看你,弱得跟什么样的,还要妹妹来帮你!我告诉你,将来的社会都是弱肉强食的社会,竞争那么激烈,你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怎么拼得过别人呢?”
他没想到,十几年后的男性当中多出了一个新分支:小鲜肉(我不是)。
古语云:求人不如求己。求人帮忙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有时候闹起矛盾来,我根本不是丹的对手。每到这种时候我就会深恨自己不争气,连个女生都打不过,羞愧,羞愧。
不过现在的我当然比我妹强壮。怎么做到的呢?
我妈的解释是:“男孩子嘛。”
男孩子嘛,就应该比女孩子好动,成天不得安宁,运动多了也就强壮了;女孩子则都是乖乖女,内向、好静,何况先天生理上的不同,自然没有男孩子强壮。在我妈看来这是极其自然的事。
是这样吗?好像是的。
“男孩子嘛,要多分担一点,不要让女人吃苦。”凭着这句话的鼓励,我会有意识地多帮一点忙:搬东西的时候,总是挑最重的;干活,要和妹妹抢着干;妹妹受欺负了,我得帮忙去打架——不过这样的机会不多,英雄的角色常常是她来扮演,赶走欺负我的恶龙,拯救我这个懦弱的公主。
“男孩子嘛,心胸要宽广,要让着妹妹。”我问:“为什么?”妈妈说:“男人就是要胸怀天下,一个有作为的男人,要能屈能伸,才会受别人尊敬。”她又举一个反面例子:“你看你爸爸,小气包子一个,一辈子都没什么出息。你以后想做他这样的人,蹲在家里拿老婆孩子出气?”爸爸喜欢动粗,一言不合就开打,所以我们都不喜欢爸爸。我听后赶紧摇头,然后那些精美的贴纸、玩具、好吃的零食……都落入了我妹的手里。
我是男孩子嘛,还是当哥哥的,所以我要……
是这样吗?又不全是。
长大以后,我发现男性的理想形象越来越复杂了。我上初中的时候,电视上活跃着各种小鲜肉的身影,惹得一众女生尖叫不断,大部分男生则对此嗤之以鼻。说不清是不是出于嫉妒,或是觉得与传统观念不符,我们决定把自己的目标定位于彭于晏、吴京这一类的型男,并为此努力锻炼。
其中最具有热情的是我的两个武术迷同学,姑且称为太极A和咏春B吧,表示两人来自不同的门派。有了门派,自然会想到要收徒,对,我就是这么被两位大师强行收了的。
太极A说:“青你这么瘦,跟别人硬刚是不可能的。我们太极讲究‘以柔克刚’,正好适合你。”
咏春B说:“错了,即使是太极也还是很注重力道的,以青的这个小身子骨,可能太极都勉强了。还是从咏春练起,咏春一开始就是女性发明的……”
我被夹在两位大师中间,颇觉尴尬,再次悔恨怎么从小就生得这么瘦弱,以至于今日连大师都带不动我。最后他们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案:“不如让青先从身体素质练起吧,正好也可以为体育中考做准备。练好了身体,学拳都更轻松了。”
然后一直到初中毕业,我都停留在练素质的这个阶段。不过收效确实明显,我的腹部终于出现了四块隆起(腹肌),胳膊上的小疙瘩肉也变大了,最直观的就是体重直线下滑了五、六公斤。两位大师安慰我说:“虽然瘦了点,但是你的BMI(身体质量)指数肯定上去了,越来越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了。不信你回去跟你妹比比,你肯定比她强壮了!”
对了,我和我妹自小学毕业就没在一起上学了,她顺利考入外国语学校,我辗转几次终于考上市第二中学。身边少了一个强壮的帮手,我倒并没有因此饱受欺负。毕竟长大了,某人欺负别人的动机没有小时候那么简单粗暴了,心眼越来越多,直接的攻击越来越少,果然是文明开化带来的好处。就是我妹,跟我的交流也渐渐少了,不再一天打到晚,也很少一起放肆地大笑。各自背上了思想的包袱,开始走青春的路。
现在的我呢,确实是强壮了许多,好不容易有点像个男子汉了,大众又喜欢那种文文弱弱的男生了。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然而跳出普通男性的身份,我还是一个哥哥,要承担起哥哥的责任:要心胸宽广,要奋发图强……在不知不觉中,哥哥就慢慢地变成了那个独挡一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