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地道的农民,年轻时他的农庄就是他归家的理由:“不行呀,我得回家呀,不然那头老牛没人喂呀,地里的辣椒红了我得去收了……”,当年岁袭来,人老了,他的农庄也就成了他唤儿归的理由。
父亲是个敢闯敢想的老农,还是生产队共同劳动年代他就脱离组织成了村里第一批出门打工的年轻人,当后来年轻人大批黑压压地出门打工时,他却带着母亲回家踏踏实实地守着他的一亩三分地。在他的心中住着一个世外桃源,他想他的房前屋后就是菜地、稻田,一样望去他的果儿在长大,禾苗在抽穗,还有他的花儿在悄悄地绽放,最好还有那几只母鸡在遛弯儿……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他在房前种上了大草坪,在屋檐下种下了桃呀、梨呀、橘子呀、杨梅呀、板栗呀、猕猴桃……我们的房前屋后四季都有瓜果飘香;他的菜地里,绿油油的生命总在发芽;他的稻田里,禾苗尽了有荷花,荷花尽了有饽萁;他的池塘里总有鱼儿在长大,调皮的鲤鱼总爱在涨水的日子跃进他的稻田;老母鸡在果树下散步,小狗在菜园里撒欢……就是这样生机勃勃的农庄,将我的整个童年拥抱成温暖和幸福。
如今的父亲,依然守着他的农庄,守着他那一个个唤儿归的理由。
春天,当桃花开放,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每每这个时候总能接到父亲的电话:“萍儿,回来吧,桃花开了,漂亮极了!”这时候的我和妹妹总会相约回家,在桃树下拍照,看桃花纷飞。伴随着四月那湿漉漉的天气,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意。偶尔碰上在枝头环绕的小蜜蜂便停下,看看他们的腿上是否沾满了花粉。“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首诗,老爸会念,他也知道他的门前桃花依旧会笑春风,人面也依旧会归来。
到了夏天,稻田里的稻穗低头蔽日,老爸那只有几个只够自给自足的西瓜又长势喜人了。这是的他又会问:“萍儿,西瓜给你留着,快回来尝尝吧!”瓜,不大,也并没有市场上的那么早熟,那么甜得发腻。他的瓜相比城市里总是姗姗来迟,却又回味清甜。老爸会盼着盼着,盼着他们长个儿,然后小心翼翼地用簸箕兜着它们防止下坠摔破。这时的我和妹妹便又开始了一股馋劲儿,我们把瓜皮啃得发白还舍不得扔。妹妹又会继续鼓捣我:“姐, 炒个西瓜皮吧!”老爸总会拿着他的那把上了年纪的水果刀,像年轻时一样豪爽切下一块直接在刀口上舔瓜瓤。一家人,谁也不会在乎谁的吃相难看,谁吃得像个小气鬼。
秋天到了,老爸便要开始忙了。他的稻谷成熟了,金黄色的波浪里涌动着丰收的喜悦和忙碌。还有他的板栗,总爱毫不体谅他,跟着忙中添乱,时不时的掉下几粒子来,如果来不及捡就被鸟儿、老鼠占了便宜。十一放假,我和妹妹又会雷打不动地回家帮忙干农活,稻草弄得浑身发痒,好在我的皮肤好不怎么过敏。打板栗更是一件惊心动魄的事情,首先得装备齐全:厚衣服、厚裤子、厚鞋子,斗笠、墨镜、棉纱手套、长竹竿、箩筐……你以为你是把长竹竿伸向了那毛茸茸的小球,其实你看见的是蓝蓝的天和耀眼的阳光……看好了,瞄准了,1!2!3!打!立刻!马上!撤退!不然的话你就会被扎成一个刺球,那板栗刺留在你的身体里大半个月还没拔干净。如今的父亲已不再种稻谷,那板栗树下的欢乐却依然在继续:我带着我的儿子,父亲带着他的孙子在树下捡板栗子,发现一个祖孙三就欢呼成一团。秋天的电话里总是会听见父亲吆喝:“萍儿,要不要带夏天、秋天回来捡板栗呀?”
冬天,大地归于平静,父亲的庄园也开始消停,除了他那一池子山泉水养大的鱼儿还偶尔蹦跶几下。老爸的鱼,从小长在冰冷的山泉水里,每天吃着老头亲手栽种的各式蔬菜,大半年不长个儿,春天放鱼苗,到了年底才一两斤重。冬日的池塘结起了冰,闲来无事的老爸会挖淤泥开始晒塘,为了来年鱼儿的健康成长。每逢这一天,老爸都会提前预约:“萍儿,这个周末空了吗,我们开塘抓鱼喽!”于是,挑一个阳光灿烂的周末,我带着儿子看池塘里的水渐渐被放光,看老爸拿着渔网在池塘的淤泥里摸来摸去,被时不时溅起的鱼儿甩了一身泥巴。有时候岸上的我们也来不及躲避,在衣服、裤子上印满了小泥点点。父亲总会留几只小鱼给孙儿嬉戏,看他们一边用小棒棒驱赶着小鱼,一边唠叨担心别弄湿衣袖。趁母亲烧鱼,我会和妹妹像儿时一样在门前摘大把大把的薄荷叶,催着老妈多放一点,再多放一点,这就是我们家的特色红烧鱼。老爸独爱清蒸鱼,大口吃肉,大块喝酒,他觉得自己像个神仙似的惬意。
除了这四季里藏着的诱惑,父亲的农庄里还藏着很多唤儿归的理由:“萍儿,今年的茶油榨好了,就一点儿,快回来拿吧!”、“萍儿,老爸的笋干好了,回来吧!”、“萍儿,猕猴桃熟啦,再不回来都被小鸟和老鼠吃光光啦!”……最近的老爸又研究起了竹酒,总动不动在电话里拿他拿清冽的竹酒诱惑我回家和他一同举杯邀明月,而且他的确又一次诱惑成功了。
以往的老爸,只顾着拿他的农庄里的丰收诱惑我和妹妹,如今的他已悄然转换了目标:“夏天、秋天,外公的小蜜蜂采了好多又香又甜的蜂蜜,熊大熊二快点来尝一尝噢!”、“狗妈妈生小宝宝啦,小狗狗的眼睛睁开啦,要不要抱抱它呀?”、“咕咕鸡生了好多蛋蛋,外公给你留着哦……父亲来自农庄里的诱惑总是那么成功,他每在电话里散发一次诱惑,夏天、秋天便着急跳脚地嚷着要去看外公。
每每周末回家,父亲必用他农庄的诱惑把我的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车子一发动,我总是似有似无地看见父亲的眼角开始了一丝落寞。父亲的农庄,不为钱,也不为吃,就他和母亲也吃不了多少。但他总爱什么都种点儿,什么都养点,我和妹妹还有母亲总怕他累着,所以常劝他歇停会儿,可是毫无作用,他反倒越折腾越起劲儿。
享用着父亲农庄里的四季更迭、瓜果飘香,劝着劝着,我也就明白了~那是他在用一个父亲沉默的方式唤儿归来,有些话不常说,他全都藏进了农庄的四季里了。当我老了,没了这土地的诱惑,又会以何种方式唤儿常归,以慰这心头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