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在老屋的时候,无论刮风或下雨,她时常站在房子的屋檐下,那个位置正好可以瞥见正门,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她是第一个发现。后来啊,外婆从老屋搬到了新屋,她也跟着走下了崎岖的村路,新家被安排到了门口旁的木板后,斜斜的搭下来的木板就像是小帐篷一般,再后来,她终于拥有了一个简陋的房子——用木板和搭成的窝,顶上盖上红蓝白间条的塑料布。
无论住处经历了怎样的变化,年年岁月如是,看守房子和庭院,保护家人,成为了她至此不渝的职责。
一有陌生人稍稍靠近,她就凶狠狠地警告对方,就那么几秒,表情从和善变得凶恶,如果她会四川话,一定会说:“给老子爬(滚)!”如果陌生人一意孤行、不听阻劝,她的声音还带有低沉的咆哮和颤音,似乎在说:“你再过来,信不信我咬你!”。等到家里人出来后,她的声音才噶然而止。
对于她的年龄,家里人都说不清她到底多大了,直至问了七舅,我才知道她当年在城市的街头流浪,瘦骨嶙峋又脏兮兮的,碰到了七舅,一路小跑跟着,觉得天注定的缘分,就把她带回了外婆家。
约摸一算,大概有二十多年了,相当于人类的百岁老人了。
在很多人眼中,她只是普普通通的中华田园犬,她一辈子都没有名字,对于我们来说,她有一个身份,叫做家人。
2009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她披着一身浅黄色的毛衣,两只眼睛的颜色像是巧克力豆似的,鼻子黑乎乎的,像黑黢黢的煤块,两个耳窝都脏脏的,像深不见底的小洞穴,脚趾甲也没有修建。
十年后,2019年4月17日,刚好清明节有小长假,我趁着小长假回去家乡一趟。此时,她就像一个垂暮的老者,佝偻着身躯趴在小木屋里,尾巴的毛几乎都脱光了,就像一根细细的鞭子一般,毛发颜色变成了深深的棕褐色,牙齿也稀松崩掉了不少,眼眸没有了从前的光芒,我才意识到她真的老了。
有一年,我特地买了一包狗粮回去,想让她改善改善一下伙食,我把狗粮倒在了碗里,她靠近闻了闻,一口也没有,随后我把狗粮掺到米饭和鸡肉里,她看了看我,才津津有味吃起来,可能是给我个面子吧。
每次返回家乡,无论是午饭或晚饭,我都特意挑一些猪肉、鸡肉或鸭肉,假装自己想吃夹到碗里,饭后把这些肉放到她的碗里,让她能够大快朵颐。
每次我一靠近她,舅舅说,别靠近她,会咬人;外婆说,别摸她,会咬人;表哥说,别伸手过去,会咬人。
“王八念经,不听不听”,我偏不听,我跟他们打赌,她一定一定一定不会咬我,事实上我赌赢了,我打开始就知道,她是我们的家人,怎么会伤害我呢?她一边狼吞虎咽,一边任由我抚摸,可她的绒毛一点都不柔软顺滑,反倒有些硬邦邦的,也许她一年到头都没有洗过澡。
有次隔了三年多,我才回到家乡,我以为她会把我认作陌生人,真的,她见了我后,完全没有向外人那般凶神恶煞的模样,而是摇着尾巴,眼睛似乎有了光,像是久别重逢、期盼许久的样子。如果她没有被链子束缚住,我想,她会毫不犹豫奔赴过来。
家人嘛,你记住我,我记住你,不管时间有多少沧桑变化,都能在刹那间记得彼此。
2019年的夏季,外婆离开了,她也跟随离开了。这最后的两面,我都没见到。
我接受不了突如其来的事实,就想她们只是活在了过去,或是到了另一个时空继续生活着。
某一天,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夏日,她脖子上的颈圈没有了,铁链子也被摘掉了,眼睛炯炯有神,闪烁着光芒,身上的毛发成了浅浅的淡黄色,在阳光的照耀下,身子像是镶嵌上了金边。
她飞奔到我面前,用尽全力甩着尾巴,突然,她开口说话了。
“——我好着哩,别担心我......”
说毕,她的身影变得模糊,与西边的夕阳一同消失,连影子也不曾留下,泥土上的脚丫子印记也不见了踪影。
在汪汪星球,你要好好地玩,尽情地耍,稳稳地睡,没有任何的束缚和羁绊。
你一定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好好的......
——后记
如果文章能配背景音乐,我想是这两首:张学友《遥远的她》以及《请回答1988》的插曲《请不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