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旧游无处不堪寻
无寻处
唯有少年心
01
去年十月，秋风带凉。我去了一趟我离开了十七年的地方。
幸好它还在。雕栏玉砌犹在。故人不在。
旧地重游，心中满是唏嘘。
门外还是那条宽宽的道，两旁老树环绕，而回龙垱小学这几个字的标识已经没有了，应该多年前就已经拆掉了。
1992年到1999年，我在读小学。曾无数次背着书包从这里走过。
年纪尚小，不曾记事。很多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前几年只剩一些片段，留下最多的是最后两年的印象。
关于刚上学的那一天，我妈常常会提起。放学后，小小的我背着书包走在田埂上，远远地向站在家门口的她喊，别人都带了钱买糖吃，就我没有。喊着喊着就哇哇大哭起来了。据我妈说，她第二天就给了我五毛钱，还嘱咐我，以后不能再要了。
后来，我真的没有要过了。
那几年，我们低年级学生的学校在一个小山坡上。稍微有一点陡，路面凹凸不平。学校有一个长长的走廊，并排的几间教室。我记得它很破，是那种土砖砌成的，墙上的白色石灰已经脱落了好多，里面的砖块裸露在外，看起来就像黄土，一点都不结实。现在在家乡几乎是看不到了的。
我们就在这样的教室里上课。里面的课桌陈列我完全没有印象了，想必也是旧桌子旧板凳。我们每天三五成群地去上学，一点都不觉得苦。
在学校里的画面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一个片段。有一天下雪了，厚厚的积雪覆盖了那条长而陡的坡路。放学后，我和几个小伙伴站在那个山坡上不知所措，不敢往下走。后来，我们就直接坐在雪地上往下溜，就像现在的孩子们玩的滑滑梯一样。
02
大概是读三四年级的时候，我们搬到了对面的总校区，小学生活从此开启了一个新的篇章。
学校建的很好，门口有两排老树，遮阴蔽日。每天背着书包走进去的时候，总有肩膀上两道杠的高年级中队长站在那里，检查我们是否佩戴红领巾。雨天还要检查我们脚上的泥巴是否刮干净。
门口有一个小卖部和早点铺，是我们班一个男生的妈妈开的，几毛钱的零食，总是吸引我们课间时蜂拥而至。我记得那里卖的炸饺子特别好吃，是莲藕馅的。
进门后可以看见一个宽阔的操场，用碎石铺成的跑道，还有沙坑和单杠。当时的我们没有如今小学生们这些繁重的课业，没有各种兴趣班，没有升学压力。我们自得其乐，在操场上度过了太多无忧无虑的时光。
操场前面有一个升旗台。每周的升旗仪式是我们最神圣的时刻，我至今还记得广播里“全体肃穆敬礼”的口号。六年级的时候，当我有幸能够扛着旗子慎重的走向升旗台，我是真的相信，手里的那面旗帜是革命战士的鲜血染红的。
新的教学楼里光线亮堂，教室宽敞，窗明几净。正门口有两个大花坛，种了玉兰树。坐在教室里，从右面的窗户望下去，可以看到一片荷花池，中间种了各种花草植物，一年四季都显出一番生机盎然的景象。
教室后面有一片杉树林，老师常常带着我们去做劳动。扫落叶，捡树枝，扯杂草，清理垃圾，再一起点亮熊熊火苗，把它们通通烧掉，我们全班五十多个同学齐心协力地干这一件事儿，热火朝天，乐此不疲。如今想起来是多么荡气回肠的画面，此生再也不会有，唯有深深地定格在我的心里。
03
小学的六七年里，我一直在二班。最深最重的感情必然要和时日一起成长的，我对这里的一切都怀有最特殊的情感。而今六二班的牌子还挂在门口，墙上的名人画像和格言警句都还在，只是已经锈迹斑斑，烙上了岁月的痕迹。我清楚地记得它们在当时是如何地让我们肃然起敬，激励不谙世事的我们拼搏进取。而我们又是如何笃定地把他们当作人生导师和至理名言。我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由此萌芽。
教室前后各有一块黑板，前面是老师的阵地，后面却是我们的天地。而今上面有一串Q号码，想必是有人旧地重游留下的吧。我记得自己在这块黑板上办过板报，小小的身影站在凳子上使劲够着黑板的最上方，稚嫩的字写得满满当当，内心是却抑制不住的骄傲。这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小学的男生女生界限明显，男生不懂绅士风度，女生也不矜持，大多都是粗暴的假小子，常常互相捉弄，吵吵嚷嚷。偶尔还会打起来，我至今记得我们施展九阴白骨爪在教室里你追我赶互不相让的样子。
那时，我的偶像是家喻户晓的小燕子。模仿她嘻嘻哈哈大祸小祸一起闯，模仿她疯疯癫癫嚣张又叛逆。和文文静静的女同学一起争论到底是小燕子好还是紫薇好。也常把“小燕子飞飞五阿哥追，尔康爱上夏紫薇”的打油诗挂在嘴边。还有了心仪的男神五阿哥，他的各种贴画海报明信片磁带迅速吞噬了我的压岁钱和零花钱，继而占领了我的文具盒本子书包抽屉甚至床头和枕头下。
女生之间，关系好的各自结成了联盟。我不记得自己所在的队名，但一直记得我们的队员。也记得另外几个女生结成的是春风水果队。有时，我们跳皮筋划拳分组，暗地里会互相约好划同一种。有时，我们也会闹一些小别扭，拉拢自己的同伴去孤立另一个人，那时候就是这样爱憎分明，喜欢和讨厌都毫不矫饰，这种喜欢和讨厌也都是一时的，极其纯粹的。仿佛上一秒还在争吵，下一秒又会和好。
男生和女生之间，没有枝枝蔓蔓的心事，大多单纯。对于某个人，也会有朦胧的好感，在当时却并不自知。那时候，喜欢一个人，我们笨拙地不懂如何去爱护她和他，总是擅于捉弄对方，或是互相打嘴巴仗，去引起他们的注意。事后多年回忆起来才恍然大悟，也许当时我是喜欢过他或者她多过于其他人的吧。
我收到的第一封神秘来信，大概是四五年级。打开看了之后就马上毁尸灭迹了，心里却一直忐忑不安，生怕爸妈和老师会发现。后来陆续收到字条和信，都会立即扔掉，从不敢回信，更不敢告诉任何人。唯一一次没有扔掉，是这个神秘人毕业时送的几张明信片，我挖掉了喜欢两个字，还挖掉了他的名字，和其他同学送的卡片，一起放到盒子里保存了下来。
年前小学群里少有的一次聊天聊到很晚，他突然说，对不起啊，以前那么小就跟你写情书，弄得你很不好意思。我不知如何回答，群里有人起哄，我便没有接他的话。其实，我也想说一声，谢谢你呢，第一个说喜欢我的人。
04
那些年里，陪伴我们的，还有一群可爱又无私的老师们。当时的我们都养的皮实，没有现在的孩子们这么娇气，家长也是秉承着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观念，所以对老师体罚学生的方式并不在意。老师都有一根细长的教鞭，偶尔也会教训一下不听话的学生，有的老师是揪耳朵，有的是拿笔撵手背，有的是朝学生扔黑板刷或粉笔，我们对这些司空见惯，也觉得犯错了受到这样的处罚是天经地义的，丝毫减少不了我们对他们敬重的感情。事实上，他们也真的是点到为止，不会出现现在新闻上老师虐待孩子的现象。
记得有一次，数学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扯了一下我的耳朵，因为考试第一个交卷子却粗心错了一道不该错的题。我委屈的当场哭了，她叹了一口气跟我说，打是心疼骂是爱呀。那一刻，我心里得到的安慰比委屈要多。这是我读小学唯一一次受到体罚，至今记忆犹新。
语文老师大多对我很好，我记忆最深的是一位男老师，他话不多，十分温和。那时我是课代表，他对我极好。我却并不那么老实，上课总喜欢搞出一些响动，有时把脚撬到课桌里，有时大声说话，有时故意出风头。他却从来不恼不怒，对我很是包容。每次遇到他的目光，都是带着笑意的。就像春天里一抹和煦的阳光，那么暖，那么真。毕业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过他，也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
还有一位语文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教学和对待学生都十分严厉，我们也都有几分怕她。每次放学前的最后一趟自习课，就让我们写作文，写完之后才能回家，还布置我们写周记。也是她魔鬼般的训练，让我的作文轻易地就能拿到满分，也让我发现了自己的热爱的事情。后来，她帮我报名参加市里的作文竞赛，还亲自把我带到她家里去辅导，指导我修改。
很多年后，碰到她，明显老了，头上和额间已经爬上了青丝和皱纹。她拉着我的手，笑意盈盈地跟我说话，我再也看不到她当年威严的模样。
大概是四五年级的时候，我们成了镇上第一个开计算机课的小学，我们的课表上叫它微机课。学校也来了一个教微机课的年轻男老师，长得高大俊朗，戴一副眼镜，沉默寡言。微机课上的简单，不过是教我们背字根表和五笔打字，因为对电脑感到新奇，我们都很喜欢上这门课，也喜欢这个老师。临近毕业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后，我和一个同学站在教师办公室门口，我们注意到里面只有微机老师一个人，他在埋头整理教案。于是，同学跟我说，你敢不敢对老师大声唱一首歌。我马上亮起嗓子大声唱了一句，“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留下来陪你过每个春夏秋冬”。老师抬起头，冲我笑了笑。我背着书包颠颠地跑了。
后来，上了初一，老师竟然和我们一起调到了初中，还带我的微机课。有一次上课，他在上面讲课，我偷偷找了个靠后的位置，低头和周围的同学窃窃私语，后来声音越来越大。他怒气冲冲的跑过来，扬起手刚准备打下来，我一抬头，他看见我显然愣了一下，举到半空中的手也放了下来。
05
小学的毕业典礼上，我也参与了主持，数学老师讲话的时候，哭得泣不成声。她在上面一边讲，坐在下面的人都跟着哭。有人掩面而泣，有人满脸泪痕。此前，我们不懂离别，未曾经历过离别，那一刻，我们懵懵懂懂之中似乎预感到，自己正在经历一场离别，今朝过后，这里的老师和同窗都会离我们而去，各奔前程，我们五十四个人还有所有的老师再也聚不齐了。
自此，我们毕业了，几乎再也没有回过这所学校。初中分班时，我们五十四个人，整整一副扑克牌，被分的支离破碎。有的甚至再也没见过，有的是再也没能说上一句话。心心念念想分到一个班的人，也终究没能在一起。
后来，上了初中，上了高中，又上了大学，参加了工作，结了婚，生了子。东西南北，南北东西，各自离散，我们几乎断了联系。
去年，去了一趟小学，回来建了个群，拼拼凑凑聚齐了三十多个人。大家吵吵嚷嚷地说起一些上学时候的趣事，说起曾经最怕的老师，说起六二班，说起班里最调皮的学生，也说起荷花池和杉树林，热热闹闹的，仿佛一切都还在眼前。最后说要一起回小学聚会，只是最终还是没有聚成。
小学时的好友跟我一起感慨，如果真的要聚，其实是一半期待一半害怕。分开这么多年，多想再看一看他们的模样，可是又心存疑虑，我们还能如当初那般亲密无间吗？
06
这就是我所记得的小学时代。我们最爱的节日是六一儿童节，学校里总有精彩的文艺演出，我们的脸颊上总会被老师画上大大的两抹红，额间再点一颗美人痣。那时的我们能歌善舞，多才多艺，有人会用横笛吹奏《小李飞刀》的主题曲，下面都跟着哼“难得一身好本领，情关始终闯不过”。有人会敲着竹板说相声，而我也会穿上纯白的衬衣和裙子站在台上跳一段文艺委员编排的舞蹈。演出结束后老师会用铁桶提了两毛钱的冰棍或五毛钱的雪糕来，我们排着长队迫不及待地去领自己的那一份，咬一口，一抹清凉沁入心脾，后来吃遍世间美味，也抵不上半分。
那时，我们常挎着竹篮被老师带领着，浩浩荡荡地走很远的路去茶园里采茶叶。清晨的露水未干，沾满了我们的衣襟和白球鞋，我们的脸上始终挂着亮晶晶的笑容。到了下午，眼见自己篮子里的茶叶采的太少，完不成老师布置的任务，高年级的学生偷偷跟在低年级学生的后面，趁他们不注意，抓上一把。低年级中大胆的女生会把自己水壶里的水洒到茶叶上面，调皮的男生则干脆找个僻静的地方朝篮子里撒一泡童子尿，再找老师去称重。
那时的我们还是运动健将，对体育课永远怀有最高的热情，我们总是穿白球鞋和双星。跑起来跳起来又快又轻。记得后来，我还参加了校田径队，每天被教练驱赶着沿着操场跑了一圈又一圈，累到瘫软，还是咬紧牙关拼命往前跑。我最终不是一颗好苗子，没能代表学校去参加镇上的运动会，却在以后学生时代的体育测试中，所有项目都不及格的情况下，唯有跑步每一次都能顺利的达标，也能在心情糟糕的时候沿着大学的操场跑上十圈，忘掉一切。
那时年轻的女老师们目光如水，甜美又温柔，是琼瑶小说里梦中情人的模样。男老师们风度翩翩，热情又勇敢，是金庸剧里英雄侠客的化身。
那时我们用自动铅笔，也能用钢笔写一手好字。吃一毛钱的果丹皮和辣条，五毛钱的方便面吃完了把里面的调料包拌饭。中午的菜钱拿来当零花。两毛钱买一杯瓜子可以从学校门口一直吃到家门口。我们没有豪华的游乐场，放学路上会打弹珠偷路边的西红柿和黄瓜，课间会踢毽子跳皮筋打兵乓球，也会卯足了劲儿的学习只为期末考能考到高分评上三好学生，这样就可以找家长要一副羽毛球拍了。
07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那是我一生中性格最明媚的时代，是我最放浪形骸毫不做作扭捏的时代，是我哼着《童年》笑得像花儿一样灿烂的时代，是我想起来就禁不住要摇起尾巴来的时代。
那是我的小学时代，我们轰烈着，世界也轰烈着。
1995年，神雕侠侣播了，我们为过儿跳下绝情谷与等了十六年的姑姑重逢而掉泪，也永远记住了风陵渡口小郭襄那双泪光盈盈的眼睛。
1997年香港回归，一首《东方之珠》传遍大江南北，温暖了两岸同胞。
1998年发生了很多我至今记忆犹新的事。
还珠格格播了，一个叫小燕子的姑娘闯入了千家万户。
那一年，长江沿岸发生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许多的人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许多的战士去参加抗洪抢险，用身躯堵住了堤坝，有的再也没有回来。一个叫小江珊的七岁姑娘抱住一棵大树在洪水中坚持了九个小时然后获救。
那一年，学校的广播里总是在播报抗洪救灾的故事。而我们，也收到了一批批的救灾物资，有衣服有棉被还有来自远方的信件。我记得自己从老师那里领了一件红色波点的棉袄和一封信。那封信是福建寄来的，字迹很工整。年代久远，我不记得信的内容，只隐约记得它鼓励着我要勇敢坚强。
那一年的春晚特别好看。以至于后来的每一年春晚我都会吐槽。
那一年，王菲还不是高冷的女神，她的演唱会上还有摇滚爱人在背后打鼓，她最好的闺密也不是赵薇，而是那英，她们在春晚舞台上携手唱了一曲《相约一九九八》，歌词多年来还是烂熟于心。
1999年，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公然轰炸了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引起世界舆论哗然，激起国人公愤。老师以此布置了作文题，还再三敲黑板划重点告诫我们这很可能是小升初的考试作文题。我们口诛笔伐，写得义愤填膺。
这些事，发生在我们上小学那个年代里的事，再也没有人会跟我谈起。人生似浮萍，聚有时，散有时，热闹有时，冷清有时。
08
那一天，走到我的小学，故地重游，我一件件地寻找起久远的回忆。而回忆本身是一件心力交瘁的事，因为有笑容和泪水的交织，因为时光会模糊了双眼蒙蔽了真心。我像寻找海滩上的珍珠，天山上的雪莲，孤岛上的渔火，费尽心力却仍不愿放过任何一丝线索。因为小学时代里的一切，早已在我的身体里根深蒂固，成为我的血脉，我的经络。
无论走多远，多久，我将永远铭记，我生命中最纯粹的那些年。我发自肺腑地敬重过我的恩师，我满怀真挚地爱护过我的同学，我一腔热血地想要报答我的母校。我不卑不亢我爱憎分明我肆无忌惮，那种荡气回肠的气概，那段风风火火走过的岁月，那些浩浩荡荡的人，像极了我们那个时代最荡气回肠的那首歌：
让我们红尘作伴
活得潇潇洒洒
策马奔腾 共享人世繁华
对酒当歌 唱出心中喜悦
轰轰烈烈 把握青春年华
终于等到你，既然来了，就点个喜欢关注一下呗，我有故事讲与你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