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觉得我家的院子好大,大得可以装下我的世界。而在这个大院子里,我最喜欢光顾的,就是我大爷家的小屋子。
我记得大爷家的地上总是被大娘扫得光溜溜的,只有几平米大的屋子却很整洁。外面一间的墙上订着一个木头厨子,厨子上挂着一块雪白的纱布。大爷和大娘每人坐一个交叉子,就开始一唱一和地逗我玩。他们教我唱“东方红”,拍着膝盖给我打拍子。大爷黝黑消瘦的脸,腮帮子凹进去很深,眼睛却很明亮。特别是我表演节目的时候,他的眼睛就像两个小太阳,照的我暖暖的,舒服极了!大娘则爽朗地笑,那笑声从她壮实宽厚的身体里飞出来,让我小小的心灵感到无比的畅快!等我唱累了,大爷就把我揽进怀里,用他的胡子扎我。大娘总会从纱布的后面变出一个鸡蛋或者是一个大鸭蛋来。
我几乎很少跟着妈妈吃午饭,倒是在妈妈下班回来时,大娘经常给妈妈端过去一碗菜或者是一碗汤。冬天,连我家的炉子,也被大娘伺候得旺旺的。
小孩子就是长的快,大娘说我像院子里那棵梧桐树,天天地见长!
十一岁那年,我上了初中,在学校住着,我们睡的是大通铺,没几件可换的衣服,更没条件洗澡。同学们有好多都招了虱子。我也被传染了。回到家后,妈妈在院子里给我收拾棉衣上的脏东西,我在屋里躺着,突然听到大爷的吼叫声,我从窗户眼看出去,“你是怎么看的孩子,怎么叫孩子遭这样的罪!”大爷一把抢过衣服,“这得烫,你会不会看孩子!”他呼得转头,去他的屋子了。那是我头一次见大爷发火。
又过了一年,大爷开始经常地住院,听说是肺气肿,回家的时候也总是躺着。但是只要看到我就会笑,我倚在他的床边,他便去拉我的手,笑得更开了。有时候别人送个罐头看他,他就叫大娘开了给我吃。大娘抹着眼泪说“你大爷住院时,就是想你,老提你的名字。”那时候,不知道怎么了,我竟没有去抱抱大爷,他也没用胡子扎我。我觉得心里很痛,有些不知所措。
不久,大爷竟然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那天,下着大雨,我从学校一直跑到出殡的地方,我跺着脚放生大哭,我记得好像有人拉我,让我去躲雨,还有人为我遮了会儿伞,都被我的哭声淹没了,我听到我的心在哭,五脏六腑都在哭!
又过了不久,我的大娘在一个夜里悄悄的离开了大院子。原来,大娘不是“亲”的大娘……怎么会呢!那么爱我的大娘怎么就不是亲的!
那段时间,我突然变得安静,也爱思考问题了,我常常想,原来,爱会突然失去!原来,亲人们会一个个地离去!
我经常对着家里的梧桐树发呆,我想,我的至亲至爱的长辈们,他们多像是树根哪,他们把爱默默地输送给了树干和树叶,在风中飞舞的就是我们这些小孩子啊!
多年以后,妈妈和妹妹曾去看过我的大娘,因为我在班上,她们没有叫我。我让她们再带我去,妈妈说她已经又嫁人了,不方便了。
梧桐树长得很好!我亲爱的大爷大娘,你们好吗?我念着你们!叶儿永远忘不了根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