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十八岁那年,我们在同一个地方,十八岁那就是一个青春爱恋萌动的时期。
尽管在没进入高中时,兴县中学给我曾经留下印象的那一排青砖灰瓦的平房没有了,那一排葱笼清凉的杨柳青槐没有了,但还存在大门口寥落的几株杨柳和蓝球场孤寂的几株青槐仍能让我感受到校园的美好。站在三楼教室的窗户旁,你能看到晨曦一点一点落在杨柳稍,并把那一抹温柔的绯红漫洇在杨柳枝间,闪耀着青润的光,那柳枝越发地婆娑了,秋风拂柳,柳叶间隙飘落。晨光打破了寂静、黑暗,逐渐地笼了校园,校园便豁然明亮了,绯红的晨光透过窗户,照在了黑板上,反射着神秘的光。我借着坐位的优势,日日晨读可以感受这绝妙的校园光阴。下午黄昏,上晚自习之前,留连在操场,看夕阳西下,越过校园内那没有拆除的老旧瓦房,你可以看到西边血红色的夕阳,恋恋不舍这人间物事,却被黑山拖曳要逐渐隐去,你可以看到瓦房那灰褐色的顶一点一点地被黑暗湮没,那高高的几株还很葱茏茂密的青槐的树顶上那片桔红色的光闪闪地突然消失了,蓝球场一下落入黑暗中,这时,你知道了,该进楼到教室上晚自习了,很快铃声也会响起。日日奔忙于家与学校之间,晨读,上午课,下午课,晚自习。我漫步于校园,在晨曦与黄昏中独自享受着校园的这番光影变幻。
那是高一开学国庆节后,一个多月,同学们彼此之间都还很陌生,除了周围几个同学叫的出名字,很多都不知道。那年的那日上午课间,他从我身旁走过,那是一个晴和的日子,阳光很灿烂,他轻盈的跃动的从我身旁划过,犹如一阵清风,扇动了我,我的眼随着这脉风转向他,看到他,他的背影,黑色的后脑勺,上衣天蓝色的运动服,下裤黑色的运动裤,脚上白色的运动鞋,看他走向最后一排,并坐在那儿,我这一列的最后一个座位。他是谁?我脑子里马上闪出这样的问号,但并未张嘴向旁人打问。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逐渐看清了他的长相,感觉已认识了他。对他的了解首先是从声音开始的,我们坐同一列,我第三排,他最后一排,他们在后排说笑,我用耳朵判断出那个声音就是他的位置上发出来的,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不尖利不沙哑,那声音不是从喉咙发出的,喉咙发出的声音,尖利没柔性,也不是从鼻腔发出的,鼻腔声哄鸣不清晰,他的声音富有弹性,有着胸腔的共鸣,带着一丝的柔和,也带着一丝的冲动,悾悾然,很入耳。再就是他的身形,大多时,他都穿运动装,身形并不笔直坚挺,头亦不昂昂抬起,走路时,身体微微的有些前倾,他看上去结实矫健,似乎带有点武术之风,走路轻捷跃动,蓝球架下能见到他的身影,但是不多。对他正面脸部的熟悉,在于课间他从室外走进那一刻,他是住校生,来的比我早,去的比我快,一个女生驻目男生的正面脸,那只能是一瞬而过,很长时间后,我总算画清了他的正面像,和绝大多数的男生比起来,他的面色是黑的,脸型大体呈国字型,由于体质不错,脸庞是圆润的,棱角并不分明,透着成熟,头发浓黑茂密,修剪得体,整个形象是健康阳光的。就这样时间静静地流淌,我的心中轻轻悄悄地留下了他的声音,他的身形,他的脸庞。但是他的名字对我来说还是秘密,而且竟然长达一年。大家定会奇怪怎么可能,可就是事实,知道他的名字很偶然,那已经是高一学期几近结束的时侯。
当一个男生的形象进驻你的心灵时,你不会刻意的去接近他,反而是远离他的,你内心是想知道他的,想了解他的。可能别的人是刻意主动的接近,或向他人多方打听,而我则选择了站在远处,用眼睛了解他。关于他的名字,最有意思的是,我把希望寄托在,老师们用花名册点名提问上,但是在高中生活中老师们似乎都懒得提问,也或者是因为,大多学生不善于表达,往往嗑嗑绊绊,甚至提问起来好多都闭口不说,反而担误时间。而有些老师似乎也无意知道你的名字,只那样随手一指,这一列的那个女生,或那个男生来回答的形式提问。如果老师们看着花名册提问的话,一般有个特点,那就是寻找有特色的名字,我的名字算是有特色的,但不在于名,而是在于姓,我姓余,在我们这个小县城里,余姓只独我一家,所以从小学到高中,新来的老师一般都要叫我的名字。再一种情形是名字起的有特色。
英语贾老师,是高一中途接替一位老教师来教我们的。她为了认识我们跟先前的老师们一样,拿着花名册提问,她点着花名册提问过我。一般老师们还有一个特点,选好了一个特别的名字之后,再提问就是这个名字周围的同学了。孙堂堂这个名字很独特,堂堂正正,名字自带威武,有别于那些军啊,平啊的,他的名字早已被我们记住,所以只要是新老师提问,他就躲不过。今天就被新来的贾老师提问了,一叫他的名,同学们就都笑了。他回答不出来,这就该他周围的同学了。我盯着贾老师看,贾老师看了看花名册,抬头望向后排说,“那就让你的同桌来回答吧”
什么?
怎么是同桌,他的名字呢?
贾老师你怎么不叫他的名字?!
孙堂堂的同桌就是他啊,我想知道他的名字!后来期盼老师们的提问知道他的名字就变成了失望,高中生活提问本已就少,即便提问也便成了前排或几名成绩突出者的专利,我不计较这些,只是想知道他的名字!但他的名字却由秋转入冬,被动结了。当然我也并不着急知道他的名字,还有其他一切。秋冬寒暑,四季变化,在岁月静好中,看晨光与夕阳的升起或落下,看雪花飞扬铺满了校园,看嫩绿的柳叶从黄变绿再到青。
一学年就在奔奔忙忙中过去了,盛夏,烈日炎炎,照着那片沙砾,反射着斑驳丑陋的光。在高一几近结束时,我们班有一次集体劳动,收拾那一片沙砾地。这片沙砾在校园内学校大门与没有拆除的旧大门之间,旧大门就是那个大块的青砖砌筑的镶嵌着褪红的五角星拱门。在那片沙砾地上立着一架高高的铁架,上面垂着一挂秋千和两条胳膊粗的铁链,秋千踏板垂耷着被固定在地上,已不能使用。铁链也与地面固定,能攀爬,初开始在课间有学生在此围拢,但没见有人能爬上去,渐渐地周围的热闹也便消逝,于是那秋千与链条便孤寂落寞地立在那儿,任尘埃落定。这天,我们班,由班主任孙老师带着在这一片打扫整理,孙老师不时地与同学们寻问,高二准备学文学理,高一尾声我们要报名学文学理,高二开学前要重新分班的。我听到老师叫了一声:玉平,在远处的他走了过来,而我正好在老师附近,清晰的听到了这三个字,原来他叫这名啊,一个普通的名字,冻结了这么久,今天才在烈日下化开啊。我不禁莞尔,终于知道他的名字了,而且也听到他说要学文了,看来我们还会在一个班的,我的内心有一种雀跃的喜悦。
其实高一一年,很多同学的名字我不知道,包括一些女生。从开学我的座位几乎就在窗户旁,所以周围同学的名字知道,靠墙那边以及后排同学几乎就不知道了,从高一开始同学们好像就都埋头学习,充耳不闻周围事,而我也不善于打听别人,老师们也不叫名提问,所以不知道也就情有可原了。
不知从何时起,我一进教室,目光所指必是他的位置,不管他在其位,还是不在其位。他在,我便莞尔,走向自己的座位,静静地做自己的功课;他不在,那便时时望向门外,等待他的出现,看他一眼。他没有帅气的长相,棱角也不分明,脸部很圆润,肤色是偏黑的麦色,他的眼睛和他的嘴角是最动人的,他的眼里自带深遂和情谊,他的嘴角微微上翘,平静而快乐,这样的神态与他轻盈的步履相得益彰,如春日的阳光暖润而柔和,是令人快乐而舒适的。于是对他的恋就这样慢慢地流淌着,在我内心静静地快乐着,在空气中没有掀起一点微澜,这份恋只暖暖地放在我的心中。但是日日年年,还是渴望对他了解更多,于是有了一次到他家一探的行动。我从小在县城长大,主要的亲戚就在周围居住,所以村里的世界几乎没去过,对村居还有些向往,于是和爱云约定去她家也并去他家一趟。
高二五一节放假,去他家走了一遭。因为之前彼此都没说过话,到了他家,他还是有些吃惊,主要是爱云和他聊了些,我和他都不胜言谈,他也不甚留,我们只小坐一会便离开他家,我想那时他对我也不曾留意,我本人亦没有特别之处,虽然同处一班,不知我是显然的,但我并未沮丧,恋可以是一个人的事。只是现在想起,他家那廊门,院子,窑洞,炕头竟还历历在目……尽管去了他家一趟,我们之间仍然没什么改变,我和他还像高一时一样,彼此没有说过一句话。只一次晚自习他和我当时的同桌继平调了位置,成了我的同桌,那天我去学校晚,同学们们都低头静静地学习,我亦安静地坐在我的位置,待有问题要向同桌请教时,一转头才发现,旁边坐的竟是他,我一个"咦"字,便凝滞了,他也忙低头去看他的书,一个晚自习我的心便在怦怦乱跳中度过,我们陷入窘境中…铃声一响,我便急忙离开教室,等第二自习开始,我进入教室,他已经回到了他的座位,看来他逃离了。之后高二生活也在安静平和中慢慢流逝了…
高三,高考日日逼近,同学们的内心都开始有些躁动焦虑起来,毕竟未来有些茫然。而我还如同一串不成熟的葡萄,仍在贪恋着大自然的阴凉和阳光,悬挂在葡萄架下,兀自青涩着,观览着这一时期我们特有的自然和风貌。这时有关我和他,却被一些同学咀嚼开来,放在我心中的恋就这样被揭开来,露出边角。我当时的内心是喜悦的,但更多是疑惑,同学们怎么会知道,我从未说过啊,后来有位同学告诉我,说我一进教室,眼睛就瞧向他的位置,他周围的同学都知道。哦,原来存在心中的爱意是按捺不住的,你轻微的在于你觉得不经意的习惯,是会暴露你的心事的。
一个美好的月夜,那是91年农历五月十五,那天我们漫步在田野间,感受着黄昏夕阳收起了最后一抹红晕的温暖。盛夏还未完全到来,田间小路上,微风拂面,田间各类禾苗郁郁葱葱,我俩相随默默地走在田埂上,爬上一道小坡,坐在一座水塔沿上,望向遥远的天边。我们不说话,只静静地坐着,风轻轻地吹,庄稼沙沙地响,夜色朦胧,远处有荷锄而归的农人,一位荷锄老人,也歇在了水塔沿上,点燃一支烟,烟点在黑色中明灭,他跟老人搭起了话。老人说,今天是十五,月亮来的晚,其时,远处的天边,月亮已露了头,升起来了,越过没有遮挡的田野望去,月亮竟那么圆,那么大,那天边升起的是一轮红月亮。他问老人那是什么月?老人说那是血月,我问老人,为什么是红色的?老人没有回答,我想也许老人也不知道。老人吸完烟,扛着锄头离开了。水塔边又只有我俩了,我们仍然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红月亮渐渐升高,褪去了红色,变得皎洁而明亮。远处曾是黑黢黢的山影亮了,笼了一层明亮的光,田野间忽明忽暗,光影的变化随着田埂的高低而明暗。他站起身说,咱们回吧,不早了,我答应一声,跳下水塔。他拉了我的手,一起走下小坡,走向田埂,走向大道,再走下一坡小树林,离我家就不远了。我们又在小树林中站了一会。他说,我看着你回家。下了小树林,他松开了我的手。这是我们一起度过的最美好的一个晚上。就这样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静静地交融于周围的夜色中,好像两个人的心意是相通的,无需言语。
星期一到了教室我们还需要继续我们的功课,继续面对高考。
于我,那时甚至设想我俩可携手白头。我以为我们俩的心意是相通的。但结果却是渐行渐远,最后双方都消失在彼此的视野之外。所以,我在想当时那份心事,它是不能揭开的,它只合放在心中正好,一旦揭开了,那原本绯红的梦幻的暖暖的体验便被一层紫色的哀伤所笼罩,而失去了原先暖暖的味道。
关于我和他,我的初恋,就由这首席慕容的诗来结束吧!
在年轻的时候,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
请你,请你一定要温柔地对待他。
不管你们相爱的时间有多长或多短,
若你们能始终温柔地相待,那么,
所有的时刻都将是一种无瑕的美丽。
若不得不分离,也要好好地说声再见,
也要在心里存着感谢,感谢他给了你一份记忆。
长大了以后,你才会知道,在蓦然回首的刹那,
没有怨恨的青春才会了无遗憾,
如山冈上那轮静静的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