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单一个“禁”字,就让人不得不佩服咱们老祖宗造字时思想的深邃——隐藏在树林里的示范。示范的是什么?人类生生不息、世代繁衍、赖以生存的方法和技巧。可是,尽管这是关系到人类荣辱兴衰的一件大事,自古以来还是充满了隐晦。当然,从这件事情的现实影响上来看,我觉得隐晦点还是必要的。如若真要放到大街上去示范,虽然不至于有多大过错,但总会影响到他人内分泌系统的正常运行。几千年来,人类都还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这事我也就见狗在街上干过。令人佩服的是,尽管是畜生,也懂得含蓄内敛的道理,练得一手速战速决的技巧,你还来不解围观它就完事了,速度快的令人咋舌。
从小到大,我被禁止干的事情很多,禁止偷盗,禁止打架,禁止逃课,禁止打手枪,禁止看不健康的书籍,禁止揪同桌的辫子,禁止背后说老师的坏话,禁止婚前同房。虽然这些被禁止的事我也大都干过了,干过之后才由衷觉得这些事情确实应该被禁止,唯独禁止看不健康的书籍一事依旧令我烦恼。一方面,父母鼓励我看书,另一方面又禁止我看不健康的书。可是,他们并没有给我列一张书单,告诉我哪些书是可以看的,哪些书是不可以看的。所以,大多数时候健康与不健康的标准得由我自己来把握。
当然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在父母认为我还没形成完整的世界观人生观的时候,这个标准一直由老爸来把握。身为医生的老爸看过的书很多,大多有关人体疾病忧患,都是有关不健康的书。对于我应该看什么样的书,他有一条简单到近乎粗暴的判断标准——新华书店。只要是从新华书店买的书,我就可以看。所以我看的第一本书是插图版的《水浒传》,里面充满了通奸、基情、奸杀、抢劫。我看的第二本书是《小李子传奇》,不知道是哪个变态出版社出版的,为一个太监写了本传记,让我很长时间一直以为他是和岳飞一样的民族英雄。后来,在父亲的监督下,还陆续读了《西游记》、《三国演义》、《白话聊斋》,遗憾的是我至今没有完整读过《红楼梦》。据说这是一本淫者能从中读出水来的书,若传言真的可信,那真是我人生的一大憾事,青春期教育因此被延误了好几年。
我在念初中的时候就开始了寄宿生活,这让我早早地摆脱了新华书店的魔爪。那时候我和很多意气风发的少年一样开始热衷于当个只身闯荡江湖的侠士,所以看起了武侠。学校门口的书店有很多这样的书,一天五毛钱,我一天能看好几本。我不太喜欢看金庸写的书,历史太多,人物太多,我脑袋瓜太小,记不住。我喜欢看金庸新、金庸巨先生写的书,简单直接,想象力丰富,没有太多的营养让我消化不良。那时候我还认识一个著名的武侠作家叫李凉,据腰封上的描述是台湾武侠届的一匹黑马。我看过他一书柜的书,对他的《笑笑江湖》中的几个桥段,至今还记忆犹新。他大概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能够著作等身的作家。
我的生理发育启蒙较晚,到了高中的时候才开始因为书中的“轻解小衣”、“腰身柔曼”、“肤若凝脂”这样的字句心旌摇荡,最彻底的一次心潮澎湃来自舍友的一本小说。我记不得书的名字,大概叫什么《学校小霸王》、《万恶淫为首》之类,薄薄的一本书让我的下半身肿胀了一个下午。舍友很热心地告诉我这书哪里可以买到,于是我找到了学校后面的李大爷的书摊。我站在李大爷的书摊前坚挺着下身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老爸所谓的禁书。看一本书是不是禁书的标准不应该是是否有新华书店的印章,而是能不能让我的下身肿胀难耐。在我彻底领悟这一点后,李大爷非常热情体贴地用一只黑色的塑料袋包起一打书递给我,露出标准的八齿微笑对我说,欢迎下次再来。这样的笑容后来我见过很多次,以至于多年后的现在只要一闭眼就会在我眼前出现,像贞子一样阴魂不散。
这些书的名字我大都记不得,或许是因为我太急于翻看精彩纷呈的内容了。看这些书的时候,我一直坐着学校冷冰冰的板凳上,实在上半身缺血太久就拉着同桌去操场跑步,回来后继续看,看完同桌带回家继续看。我看书的速度很快,一个学期就看完了李大爷所有的书。毫不夸张地说,要是老师考关于下半身的称谓,我一定能拿全班第一。没有书看的日子我很烦恼,但是我并不怪那些奋笔疾书的作家,如果我看得这么艰难,创作它们也应该是一件容易让脑袋瓜供血不足的事情。
那时候放假我依然会装模作样地带几本带有新华书店印章的书回家,以示这么多年我一直保持着阅读健康书籍的良好习惯。但是我也不能完全对不起自己独特的阅读癖好,所以巧妙地在两者之间寻找平衡。《金瓶梅》是不能买的,虽有印章,但是臭名昭著了太多年,即使摆在书店里的版本已经被阉割得像《山楂树之恋》一样清新脱俗,收钱的阿姨也会翻着白眼看着你灰溜溜地付钱。原版的《三言二拍》、《聊斋志异》可以买,可是我古文功底不好,刚弄明白什么意思,肿胀也消退了。后来,我还是从岛国作家的文字里发现了新天地,他们的文字和电影一样摄魂夺魄。
我光明正大带回家的第一本书是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现在我偶尔还会看他的书,但是节奏慢的像是八十岁老太太爬楼梯,不是为了喘气就是为了骗钱。《挪威的森林》不是,该有的地方都有,描写一丝不挂深刻见底。老爸接受不了,问我:
“真的是从新华书店买的?”
“真的,上面有印章,小票还在我这儿。这可是大作家的作品,还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呢。”
由于我举证充分,老爸无可奈何。
除了村上春树,还有川端康成的《千纸鹤》,渡边淳一的《失乐园》,岛国文学启蒙了我的思想。至此我发现了新华书店的魅力,也认清了李大爷和岛国文学之间的区别。形象点说,李大爷的书像是伟哥,见效快,力道猛,但是缺乏持久力,还容易产生抗药性。岛国文学更像是行房事时播放的背景音乐,看似可有可无,实则推波助澜,很多桥段虽然没有赤裸的文字描写,但是段与段之间的转折空隙让人遐想万千。
我在岛国文学和电影间徘徊了一段时间后又发现了更加令人震惊的现象,让我一度以为新华书店就是藏污纳垢的地方。毕飞宇的《玉米》让我整整跑了一个五公里;阿来的《尘埃落定》在全班转了一圈后像是中学时看过的手抄本,上面满是污渍痕迹;米兰昆德拉直接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说“女人总渴望承担一个男性身体的重量”;王小波的笔下满是阳具,称谓简单直接一点花样都没有;《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简直就是岛国影片的剧本。这些是老爸没有想到的,也是我后来才发现自己错过的。这个时候,我又开始思考当时一直让我纠结的问题,究竟什么才是判断一本书是不是禁书的标准。
看来我之前的想法都是单纯的错误的,如果按照我的标准,那么对于阳痿的男人来说,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禁书。判断一本书是否为禁书的标准,不应该是其中是否有性爱的描写,而是这些描写是否必要,是否能够跳出感官刺激上升为一种文学意象。就像《色戒》中三场床戏,也许大家会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必要,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看到梁朝伟的蛋蛋和汤唯的咪咪。但是抛开这个不谈,如果没有床戏,《色戒》能否成其为《色戒》?恐怕不能。因为这三场床戏恰恰象征了两个主角之间感情的发展变化,从一开始略有性虐情节的畸爱到后来两心相印情意缠绵,恰恰是两人难以逃避的心路历程。所以心才是关键,性只是道具。
最近我在看冯唐的《万物生长》,作者曾是协和妇科博士,经验丰富,文笔犀利,内容可信。他还写过一本书叫做《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让我想起好友陈狂创作的歌曲《来吧,姑娘》,两人淫贱在一个水准上。再阅读这些书我已经能够心静如水,也许是因为我已经产生了抗药性,又也许是因为我关心了真正应该关心的事情。不管真实情况如何,发自内心来说,我很庆幸能够晚点遇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