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丛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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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什么时候开始在这片森林行走的,是昨日,还是很久之前,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刚进林子的时候,天清气朗,明媚柔和的太阳斜挂在南方的天边,略带温热的橘色阳光照耀着一颗颗挺拔的青松,笔直的树影便落在铺满黑土的层层枯黄针叶上,褐色的松果壳零星散落在树干周围,安静地等待时间将它碾碎。我看到一颗饱满的松果在阳光里慵懒地躺着,快步走过去把它捡起来,正打算仔细欣赏一番。忽闻啁啾声声,三五只交嘴雀从枝头敏捷地飞起,橘红色身影在浓绿的松浪间掠过、隐没。秋风乍起,摩挲着枝叶摇曳起伏,拂过耳畔的空气传来阵阵波涛声。闭上双眼,张开双臂,我仿佛漂浮在无垠的大海上,随波浪起伏的是我的呼吸与心跳。只是空气中漂浮的不是海水的咸鲜,而是阵阵微苦的清香。那淡雅的松香随气流窜入我的五脏六腑,渗进每一粒细胞。我贪婪地呼吸着远离尘世的清爽,吸气、呼气、深吸一口、呼出一口,再吸一口、再呼一口......

      我就这样在松林行走,我想只要一直往里走、往深处走,走到没有人踏足过的地方,在那里的某一处,一定能找到,找到让我魂牵梦绕许久的期盼。

      越往里走,林子越密,太阳西斜得狠了,光线里仅存的温热被漫长的旅途消耗殆尽。风愈发冷了起来,伴着呼啸声无情地拍打着松叶。松叶似乎不服气,奋力昂起枝头反抗,可无奈被阵阵疾风一次又一次扇下去,惹得怒吼的涛声此起彼伏。

      走着走着,天阴沉下来,仅有的暖色系被苍凉的灰白取代,忽尔间,几滴冰雨落下,打在我的额头、脸颊、脖子。湿冷的水滴顺着脖颈滑入背脊,直到腰间,一丝冰凉瞬间席卷全身,那残存的凉意嗖一下溜进我心里,于是我的心的某处似乎结上了一层薄冰。雨点越来越密集,我把背帽扣到头上,再把拉链拉到下巴,双手插在衣兜里,半猫着腰躬身在松林里一步一步前行。

      雨越发地大了,雨滴拍打枝叶的哒哒声、穿梭在空气中的唰唰声、落在地面的咚咚声,随风的节奏变换音调,与松林共同演奏一首自然狂想曲。我侧耳倾听着美妙壮丽的乐章,丝毫感受不到冷雨寒风。蓦地,我心生疑惑,我为什么在这里,我要去哪里。环顾四周,松林无言,只有一浪高过一浪的澎湃。

      我努力回想这一程的起点,我记得是和朋友一起出发的,是哪个朋友呢,我又有些忘了,应该是最要好的那个,或者那几个,我真的想不起来了。可四下无人,她们或他们去哪里了呢?是不是落在我后面了,还是早早走到前路去了,我真拿不准。不过,我不打算等,万一她们或他们已经在我前面了呢;我也不打算追,我已经尽可能地快了,如果继续加速,可能会打乱我的步伐,也可能让我体力不支,不能继续此次寻找。于是,我按照原先的节奏,一刻不停地向丛林深处走去。

      昏暗的光线中,雨水淅淅沥沥地从耳边坠落,我隐约听到另一种连续的声音,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像林间精灵在欢快地跳跃、舞蹈。我心生欢喜,朝这份喜悦奔过去。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近在咫尺之时,我发现一条山涧的清泉,缓缓从坡上顺流而下。泉水中大小不一的碎石清晰可见,尖锐的棱角已被磨得光滑,几块岸边的石头上覆盖着厚厚的青苔。泉水挡住了我的去路,我该朝哪个方向前行呢?沿着泉水往上看,坡度过于陡峭,几块巨大的石头横梗在山坳间;顺着泉水往下走,自然是到了下游,那里或有一条汇集泉水的河流,想必水边居住着人家,那就走出这片林子了,还怎么寻找到无人之境的秘密呢。不行,只剩下一条路,穿过溪流,继续前进。

      眼看天就要黑了,得趁天黑前淌过这汪水,我找了块齐膝的石头坐下,卷起裤管,脱掉鞋袜,双脚踩在松软湿滑的落叶上。我把袜子塞入鞋里,双手提着鞋子,调整了一下双肩包的姿势,一步一个脚印地来到水边。面对冰冷刺骨的泉水,我有些犹豫,要不要赤脚伸进去接受寒冷的洗礼,还是穿回鞋子,赶紧退出这片林子算了。我很想选择后者,多安逸的诱惑,温暖舒适、人间烟火。可是,我也不想放弃此行,曾经多少次,我在林中徘徊,可惜没有攒到足够支撑前行的勇气与能量。此次,我做了充分的心理和物资准备,我告诉自己成败在此一举,仅此一次的机会,我怎能放弃?我试着把脚指头探入水中,接触水流的刹那,冰凉顺着皮肤逆流而上直到发梢,我不禁打了个激灵,猛地缩了回来。再次慢动作试探,冰凉似乎有增无减,于是我干脆狠下心,一脚踩入溪流中,落在坚硬的石头上,就让寒冷来得再刺激一些吧。也许是碰到了同样坚硬的我的心,凉意游到心间便打了个弯回到脚底溜走了,隐约间竟感觉不到了。接着,我把另一只脚也淹没其中,同样经历了短暂的与寒冷的较量,顺利地适应了水里的温度。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一步一步踩着小石头,平稳地渡过约莫十米宽的溪水。

      在雨中渡过涨水的急流并不容易,稍有不慎,就会失去平衡,轻则于歪歪扭扭摇摇欲坠中重新找到平衡,重则来不及反应已一个踉跄栽入水中。果不其然,我一脚踩空狼狈不堪地摔在溪流中间,这片区域水比较湍急,石头大小不等且分布凌乱。水分子乘机钻入衣服每一个空隙,我全身湿透了,其实摔与不摔都一样,衣服早就在雨中淋湿了。我索性停了下来,半躺半坐在水里,身体像一块铅似的不得动弹,脑子里亦像涂满了糨糊。透过挂满睫毛的细密的水珠,我定睛看着远山的轮廓,落日的余晖沿着昏暗的山脊曲线描画了一抹橙色,让我天真地以为山那边藏着一个彩色的童话世界。若是盛夏,我必在这溪流中畅游一番,再喝饱一肚子清甜的山泉,找一块阳光照耀的舒适大石头,懒懒地晒太阳、睡懒觉、做美梦。可眼下只能想想这个白日梦,急流的哗哗声提醒我还有半汪水等着我淌过去,那就继续向前,管它冷不冷、湿不湿、稳不稳、摔不摔,尽管来吧,只要我能动,就一定能到达对岸。

      连爬带滚、跌跌撞撞,终于到了岸边,我扔掉手里的鞋子、卸下背包,拙劣地模仿落水狗抖落身上的水份,除了那几段遗传信息的差异,我与狗也没什么区别。我环顾四周,看中一颗年长的松树,它粗壮的根部有一部分露在泥土外,形似天然的躺椅。我跑过去紧紧地抱住树干,或许只能环抱不到其周长的三分之一,我的脸贴着它粗糙坚硬的树皮,我想象那是我思念已久却无法或不必见面的老友,在心里默默问候。而老树似乎早已预见我的到来,在此默默等候多时,尽管那是比我年岁更漫长的时光。我果真又像个小狗似的,蜷缩在巨大树根的怀抱,其像一弯粗壮的臂膀将我包围。在迷迷糊糊的意识中,我仿佛看到了我要寻找的“光”,那完美的圆形光芒,传说中能消除一切烦恼的希望之光。不知睡了多久,虽然我感觉只有一霎那,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太阳已高高挂在空中,慷慨地向大地播撒温暖。阳光驱散了一切黑暗、潮湿与寒意,重新给森林填满缤纷的色彩。多美好的一天,新的开始,继续向树林深处进发。

      经过一场秋雨的洗涤,目之所及变得异常清晰鲜明,蓝色、白色、绿色、褐色等颜色纯净得没有丝毫污染。白天的森林非常美妙,松鼠、松鸡、雪兔在林间穿梭觅食,点缀着生命的灵动;鸟儿驻足枝头高歌,入耳声声此起彼伏,忽而盘旋于天际追逐嬉戏,好不热闹。

      我像个游客,或者说得冠冕堂皇一点,探险者,可哪种身份都表明我是一个外来者。我为什么要来这片森林,因为我要寻找,寻找什么,一个似是而非或有或无的东西、地方、或者现象。我也不知道,也没有人能说清楚,总之,在传说中,在口口相传中,可称其为“光”,或许是一道门、一个幻境。遇见过的人描述得煞有其事,似乎那“光”能解所有惑、除一切忧;对于没遇见过的人,那“光”似有神奇的召唤,惹无数人在荒无人烟处苦苦搜寻。为何是在荒野,因为其极其罕见,自然藏于稀荒之处,且寻找的人必须奉献全部的真心,当然了,即使怀着一部分真心也不乏得愿之人,只是这“真心”不可或缺。

      我不能走在前人踩过的路上,虽然刚入森林的时候,到处都是别人走过的路,因为那些路总有终结的时候,如果其他探险者没有找到“光”,那我踩着那些脚印必是在重蹈失败的覆辙;即使那些人成功地找到了“光”,那些光也因被发现而熄灭。所以,我只能开辟新的路,到丛林深处去寻找一份珍贵的“光”。至于能不能找到,这是我无法回答的问题,我也想知道答案,然而答案在行动中才能得到,于是,我正在寻找答案的途中。

      深山老林,或有猛兽出入,我又何尝不害怕。每每听到似雷鸣的吼声,或者树枝脆裂的声响,我希望只是一阵风。野外的路很难走,因为没有路,我只是强行将脚印压在植物的地盘上,至于植物给我的反馈必然不是友好的,打滑、失衡常有发生。我记得为了翻过一片高地,我不得不沿着被巨石冲开的通道向上攀爬,那些巨石或许是在某一次暴雨后随山体滑坡冲刷而下堆积而成。在这片巨石面前,我像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蚂蚁,好不容易爬上一块嶙峋巨石,再手脚并用挪到另一块狰狞巨石,一不小心就跌倒在石头缝隙里,像个四脚朝天的臭虫挣扎着翻过身起来,然后瞬间忘记教训继续在与石头的战役里越战越败、越败越战。

      这段石道的攀爬似乎花费了很长时间,太阳已悄无声息地西斜。白昼在北半球的秋冬季太短暂了,我分明刚刚才睁开眼睛。糟糕的是,天上积聚的乌云比前日来得更密更厚,只在稀疏处才能看到太阳清冷的脸。果不其然,雨滴从云层坠落,一滴接着一滴,滴滴答答打在巨石上,渐渐地,击打声越来越响,从液体与固体的碰撞逐渐转变成固体与固体的敲击,嘈嘈切切杂。我伸出手,手掌朝上,迎接坠落的冰雨。落在我手心的小水珠、小冰雹溅起更微小的水珠,再坠落到更大的范围。在寒风、冰雨的共同作用下,我泛红的手指仿佛不是我的,像一个瘦削的冻坏的的萝卜。我赶紧把手缩回嘴边,试图用哈气唤醒僵硬的神经与肌肉,我一遍一遍卖力地哈出体内有限的热量,可收效甚微。于是,我尝试更直接的方法,我把两个手掌对搓,快速的搓动将能量传给接触面的皮肤分子,使之迅速升温,再将热量传给深层的组织。这个方法立竿见影,配合哈气则效果更佳。我抵抗住了寒冷,尚需要抵抗越来越猛烈的冰雹。

      冰雹越下越密,大小与蚕豆一般,下降过程中所受空气阻力不能完全抵消重力,因此以一定的加速度从半空坠落,其能量不可小觑,砸到头上产生的痛感比被敲了毛栗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双手捂着头顶,急匆匆寻得一处庇护之地,蹲在两块岩石掩映的夹角处,活像一只躲在荷叶下避雨的小青蛙。好在风疾雨骤,浓厚的乌云倾泻了一部分重量后轻快地朝南方飘飞,西边薄云后的微光若隐若现。

      我已经无暇想太多,什么环境是否合适、情绪是否安稳、体力是否充足,等等诸如此类没有答案或许答案根本不重要的问题,仅仅是动一下心念就足以让我的脑壳胀痛,我只想楞着头继续往上走,翻过这座山头,什么都不想。说来也奇怪,当我不去期待到达山顶的时候,只是关注脚下的每一步路,过一段时间后再回头望,我发现已经完成比期待中更长的距离。这个小秘密屡试不爽,我把它转化为对抗所有漫长枯燥乏味过程的小技能,当我无法承受整体时,化整为零,让过程缩小到足够我能克服的小片段,同时,当我的能力在类似反复的训练中得以提升之后,小片段可以适当划分为略大一些的片段,如此循环,我似乎也能做到曾经望尘莫及的事。

      我忘记我自己,在类似“空”的状态中,我攀上最后一块巨石,巨石后是略微平坦的山顶,山顶淹没在云雾中,目之所急皆是灰蒙蒙的一片。我看不见远山,看不见前路,看不见太阳,我不知该往何处去,路在何方,往前一步是否是悬崖,我定在原地呆若木鸡。

      我迷失在丛林深处。我像是世界的原点,从我出发向任何方向都有可能;我又像是世界的句点,所有的路终结在我脚下,向任何方向都是徒劳。我就这样站着,似乎站了一整夜,直到太阳绕过另一个半球回到东方徐徐升起,直到鸟儿把我从虚无中惊醒,直到森林染回了颜色。

      我好像已经走了很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的,从昨日还是很久以前,我不记得了。我忘记自己,也忘记时间,我期待每一次日出,可白昼之短让我混乱,有时一睁眼就是白天,一闭眼就是黑天,再睁眼又是白天,所以我真的记不清楚时日了。我站在山巅放眼望去,山谷寂静悠远,远山朦胧起伏,几只山鹰在山间翱翔。我想去往更远处,可我脚下没有路,该往哪里走,能往哪里走,我不得不思考前行的方向。

      退路?绝无可能,这是我准备最充分的一次,也是走得最远的一次,如果原路返回岂不是半途而废,那些遭的罪、受的苦岂不是白费了。虽说“天下没有白走的路”,那不足以劝回我,因为在出发之前,我就明白能找到“光”的希望渺茫,可还是不甘心要走一遭,走到我能力极端处,如果在这个范围内都找不到,那我也无怨无悔,所以,但凡我有一丝力气,都要继续前行。那若恰巧在我找到“光”之时,我用尽最后的力气了怎么办,怎么回到出发的地方。是个好问题,只是找到“光”之后,便不可能再回到从前出发的地方,“光”会带着我一路向前。那若在没有找到“光”的时候,我耗尽心力与体力了呢,那显然也无法退回去,不如就原地休整,养精蓄锐,择日再出发。我们都无法回头,不是吗?

      我参考太阳的路径,再回望远山的飘渺,以我浅薄的学识,判断出最优路径是沿着视野开阔的一侧,向北或东北方向行进,至少这样我能判断大致的方向,而不至于在密林里兜圈子,幸运的话,或许还能偶遇几个同路的探险者。

      我一边走一边欣赏美景,不禁感概大自然的神奇,山川海洋、草原湖泊、沙漠沼泽,自然的画笔不仅勾勒出轮廓,也赋予每一细微之处的生动。或许此时我的行走,即是自然对我的描绘与期望。每一个在自然画卷中行走的人,亦或灵动的生命,不都似被自然寄予某种既定的期望吗,当然这期望亦有正邪之分。

      行走良久,转过一个山口,我倚靠在岩石边休息,当山间的云雾随风渐渐散去,我蓦然发现山谷对面“升起”一座山。刚刚我转弯过来的时候,只看见一片白色的云雾,未曾想到云雾后面影藏着一座突兀的山崖,距离之近让我误以为只要卯足力气助跑、跳跃就能轻松落到那座山,好在我没有去尝试,其实两座山之间隔着不下百余米的距离。不久,浓雾重在山谷聚集,刹那间便把那座山又藏在雾中,待一阵风过后,浓雾渐散,那山又挺拔在我眼前。如此反复,我不厌其烦地看着大自然壮观幽默的戏法。

      不知从哪一刻起,我发现对面山崖间,一块百尺见方的平地上,居然有一间茅草屋。我用力揉了揉双眼,我怀疑是自己眼睛看花了,我反复把眼睛睁开又闭上,闭上又睁开,直到确信我没有看错,那真真切切是一个人类的居所。那茅草屋目测状态良好,似乎有人时常维护或久居于此。无法想象什么样的人会在此隐居,在偌大的森林孤独地生存,想必是身怀绝技的世外高人。或许那人曾与我有同样的目的,走进这片森林找寻而行至此处。那人找到“光”了吗,会不会那座茅草屋就是从前的某处“光”之所在,那人会给我指点迷津吗?我心里刷地显现出许多问号。我要过去,我要去找那人问一问。

      悬崖间没有路,只能沿着山的边缘绕过去,那看似近在咫尺的山路实则蜿蜒曲折,估计得花费不少时间。我运用了之前发现的小秘密,我只看脚下的每一步路,漫长的路程在往往不经意间就完成了。我驻足在茅草屋前,我回望之前驻足的巨石,那巨石亦在忽聚忽散的云雾后时隐时现。

      风吹来,吹着我干涩紧绷的脸颊,吹动窗口的火烛跳跃。一个身影徐徐来到门口,缓缓把门打开,那是一位儒雅的长者,深灰色长衫垂到脚踝,黑色布鞋已有多处磨损,他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目光柔和亦坚定。他微笑着对我说,“我一直在等你,等了很久了。”我有些惊讶,心想是不是我的那些朋友早已经过他的地盘,他或许早就知道有一个慢悠悠的蜗牛在路上蹒跚而行,“哦?!师傅怎么知道的,难道未卜先知?”我尊称他为师傅,因为见到他第一眼时,我就知道他是来指点我的人。师傅不回答,只是一阵爽朗的大笑,他让我到屋里坐下说话。

      小屋虽简陋,足以抵御寒风,壁炉里生着一堆柴火,跳动的火苗散发出源源不断的热量。那人领我坐到火堆旁的蒲垫上,他让我先烤烤火暖和暖和。他说这几日温度骤降,秋雨一场比一场冷,没想到还下了一场大冰雹,估计过不了几日就有暴风雪来临。我沉浸在火光中,听从木柴空隙里传来的噼噼啪啪爆破声,感受火焰炙热的温度拂过滚烫的脸庞,我的脸被烤成了红番薯。

      “林小微,是吧。你,为什么要来到这片森林?”那人转过头来问我。

      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肯定是比我先到的那些朋友告诉他的,果真我是落后的一个,“因为,我想找到‘光’。”我如实相告。

      “那你为什么想找到‘光’,或者说你对‘光’的理解是什么?”

      “这个很简单,我从小就对‘光’充满向往,我经常听到周围的人和我说那‘光’的神奇,好像找到它之后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而且我的同龄人和我一样,都对它十分向往,我们所接受的课堂与野外训练都是为了早日找到‘光’。”

      “你再想想。”他把头转向火堆,火光映照在他身上,他侧影的轮廓镀了一层火红。

      “想不出别的了。”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想过不去找那份所谓的‘光’。”他一边问一边往火堆里添了一块干木。

      “说实话,不去找‘光’是最轻松的选择,可那样的话,我需要承担这份‘轻松’带来的后果。比如说,我会被主流排斥,我甚至会被扣上懒惰不思进取的帽子,或许我自己都会嫌弃自己。”

      “我可以帮助你找到‘光’,但是在这之前,你要想好,是不是确定要走这条路。要知道,‘光’是有能量的,如果你有能力握住这份能量,你将如虎添翼;否则,极大可能会受到其能量的反噬。”他缓缓地说。

      我从来没有想过那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光”居然可能伤害自身。何谓“握住‘光’”,这么陌生的概念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我急切地问他,“那如何握住‘光’的能量?”

      “你如此急于寻找‘光’,这份心切可以理解,我可以帮你。但是,为了对我的行为负责,也为了对你负责,我有责任和你说清楚何为‘光的能量’。”他推了推眼镜,继续缓缓地说,“这个世界的很多道理都是相通的:你想什么,你就是什么;或者,你做什么,你就被什么左右。比如,你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寻找‘光’这件事上,你就是在被‘光’的能量牵引,因为这种牵引,才有你此前无数次的训练与尝试,才有今天走到此地的可能。其实,你已经在与‘光’的能量纠缠了。”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听他下面的话。他说,“当你越来越接近‘光’的时候,你能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它的能量,而当你握住‘光’的那一刻,即是能量的极值。”

      “然后呢,我握住‘光’之后,需要怎么做?”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还有一句话想告诉你,你脚下的路不止一个方向,你随时都可以拐弯甚至返回,不只有寻‘光’一条路。”

      我听不得他这种劝退的说辞,我之前已经说过了,我这次是铁了心绝不回头的,或许我资历太浅理解不了他说的其他选择,我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你确定要走这一条路的话,我不得不提醒你,前路异常艰辛,我能做到只是帮助你,并不能实质性的帮你代劳,比如,我给你指个方向,告诉你可能遇到的情况与解决思路,具体的行程需要你自己独立完成。很抱歉,我其实并不知道‘光’具体在哪里,我说的帮助你就是刚刚我所说的这些。”

      我有些失望了,还以为跟在师傅后面能省省力气偷偷懒呢,这下好了,更多艰险挑战,我的心凉了半截。

      “至于你问‘握住能量之后怎么做’,我想说的是,需要问问你的心,你是否带着一颗真心。如果你的心是百分之百真诚的,那你无需担心,那份‘光’的能量也是与之对应的百分之百的纯净,当你握住能量的时刻,能量传到了你的心中,从此,能量成为你的一部分,你也成为能量的一部分。有这份能量的加持,你在前路将所向披靡。当然路还是需要你一步一步走,只是你的心的能量将无比强大。”

      “那如果我的心没有百分之百的真诚呢?”

      “好问题,这是很普遍的现象,人心最难懂,尤其对自己的心,又有多少人能看清呢。如果没有百分之百的真诚,也分几种情况,比如说真诚占据大部分,那不用担忧,那份能量依然有相应比例的纯净;可如果真诚不到五分,那就有问题了,相应的负能量会成指数增加,那握住的能量很可能会对心造成很大的侵蚀。”

      “既然是如此冒险的一件事,为什么几乎没有人提及呢?”

      师傅爽朗地笑了几声,随即意味深长地说到,“很多人醉生梦死,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有多少人能真正读懂自己的心呢?”

      “您是说,那些心被‘侵蚀’的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甚至可能陶醉其中自欺欺人。”

      师傅微微一笑不语,把未烧尽的木头往火芯里推,劈里啪啦溅起一团团火星儿。

      “如果有人发现自己的心被侵蚀了,有没有办法改变?”

      “办法总是有的,事在人为,只是,又得经历一番抽筋去骨的历练,心需要承受的痛苦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经历的。”

      “师傅,那我的‘光’会被别人取走吗?”

      “能被别人取走的就是别人的,不是你的。若是你的,又怎会是别人的?”

      “师傅,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是在等像我这样的人吗,你为什么要帮助我们?”我脑子里顿时生出许多疑问。

      师傅抬起头,微微屈起眼睑,若有所思地凝视火苗的跃动,他缓缓地说,“这或许就是我的‘光’之所在,我的心的选择。”

      “师傅,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叫林小微?”

      “你的问题太多了。”他推了推眼镜儿,不再回答。

    “师傅,回答我。”

    “师傅,我想知道,回答我。”

    他忍无可忍地说,“我已经回答了。”

    “你没有,回答我。”

    “‘不回答’就是一种‘回答’。”他一字一顿地说。

      我凝视着火光,感受橘黄的热浪把我包围,只觉脑袋沉沉、昏昏欲睡,于是我放松情绪,让身体打了个盹。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几小时,我发现自己倚着一块巨石醒来。恍惚之间,我怀疑自己是在梦中,明明刚刚还在火堆前和师傅探讨“光”之传说,怎么忽而间又在这荒郊野岭,难道是那人把我丢在这里?说不通,他没理由这么做,如果他介意我留在茅草屋,完全可以不让我进去,也没必要和我说那么多话。我环顾四周,更困惑了,我所在之地即为茅草屋所在之处,山谷那边的巨石依然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犹如我刚抵达这岸的情景,难道刚才真是一场梦?我的脑壳生生地疼,紧绷的神经把疼痛传到太阳穴、再传到眼珠子,整个头都沉浸在胀痛中。我把眼睛紧紧闭上,双手粗糙地揉捏着太阳穴,期待把疼痛揉碎到空气中。

      云雾渐散,我忍受着身体的痛楚,继续寻找前行的路,蓦然发现,在巨石后面,隐约现出一条小径,我便踏了上去。走着走着,熟悉的寒冷又回来了,风从四面盘旋而起,在空中呼啸升腾,云层聚集,天色渐暗,不一会儿,星星点点地飘起了雪花。虽然温度较前日低,不似潮湿的无孔不入的湿冷,我更喜欢下雪天的劲爽干冷。犹如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一样,世界上也不存在两片完全一样的雪花,每一片雪花都有其独特的冰晶结构,仿佛是艺术家精心雕琢而成。雪,就一直落吧,最好把整个森林都落成白色。

      我沿着似有似无的小径一直走,雪花一层一层淹没了来路的脚印,整个森林寂静无声。几只深褐色的马鹿闯入我的视野,它们背脊上雪白的斑点映衬着飘洒的雪花十分和谐,带头的雄鹿显然也发现了我,停在我左手十点钟方向不到五十米处,于是整个鹿群都驻足静观我这个“外来者”。如果不是为了早日找到我期待已久的“光”,我倒是很愿意一直与它们僵持,比一比谁的耐力更长久。不过眼下,显然鹿群更胜一筹,我假装不稀罕它们,低头看脚下的路,继续我的征程,它们也很知趣,不再盯着我,悄悄地去它们要去的地方。

      我没想到的是,这条小径居然把我带到了悬崖边,这可不是一般的悬崖,可谓深不见底,很难想象在看似平平无奇的群山之间居然隐藏着如此险地。我走到崖边,凝视深渊,无数的雪花飘落、淹没,那无尽的深渊中仿佛也有一双眼在凝视我,尼采诚不欺我。在漫天飘雪中,我彻底迷失了方向,前方是深渊,后方是一片白茫茫,我仿佛走到了线段的端点、平面的边界。我沿着悬崖边探索,奢望能找到一条路。

      在我即将耗尽耐心行将崩溃之际,我看到一条黑色的线悬在空中,连接起悬崖两边的山路。我加快脚步跑过去,果然,是一条路,一条在风雪中摇摇晃晃的小吊桥,这说明有人曾经在此辛勤耕耘,为后人留下一条通道。我颤颤巍巍地走上去,刚开始还能适应,微小的抖动震荡都在可接受的合理范围内,继续往前走,振动随风摆越来越强烈,加之桥面积雪的湿滑,我的心跟着颤抖。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脚下是万丈深渊,所有的支撑仅是一块薄薄的木板和手中细细的绳索,如果,万一木板或绳索断裂,或者仅仅脚滑摔倒,都有可能坠入谷底。想到这些,我心里的颤抖更剧烈了,我能做的只有紧紧抓住绳索、调整呼吸、踩稳脚步。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孤身一人浮于万丈深渊,命运轻薄得如同风中的纸屑。

      当我凌乱地挣扎到吊桥中间的时候,剧烈的振动击碎了我最后的自信,我瘫坐在桥面,不敢睁开眼睛看一眼。我想回去,我产生了放弃寻找“光”的念头,这艰险漫长的路途何时才是尽头,那所谓的“光”真的能把所有崎岖变平川吗,或许不能吧,那不就是一团能量吗,路还是要我自己走,那我还找它干什么,我不去走那些难走的路就是了,我就走一般人常走的简单的路,不好吗?仔细一想,哪有“简单的路”,真若那样,还会有那么多人去找“光”吗,恐怕那些“简单”之下掩藏的是更艰难的复杂,可我现在卡在中间,进退两难。

      在我犹豫之时,我感到有一个绒绒的触角碰在我的脸颊,我睁开眼一看,心里一惊,居然是方才偶遇的鹿群之首,他默默地站在我前面,一汪漆黑透亮的大眼睛注视着我,他转过身走了几步,驻足回望,原来他在等我,我便鼓起信心跟随他的脚步,一起跨越深渊,来到悬崖对岸。他轻盈地飞奔回鹿群,与我相视一眼后,迅速消失在茫茫飞雪深处。

      行迹至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雪花堆积在我的身上,帽子上,脸颊上,就连睫毛都凝上厚厚一层雪霜,四下寂静无比,只听见鞋底挤压积雪的嚓嚓声。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任何念头于我都是无谓的消耗,我只想一直这样走下去,甚至期望这条路没有尽头,就这样一直走就很好。至于“光”,我已经没有奢求,能遇到就遇到,不能遇到就不遇到,我想不到更多办法,只能接受未来的一切,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而已,有何能耐去左右命运。

      就在我对此行不抱任何期待的时候,我发现一片与之前景致完全不一样的地方,一方绿意盎然的大草地,那个地方似乎被温暖的光环包围,像有一个透明的穹顶保护着,免受风雪的袭击。在那片绿色中间悬浮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形光源,一边旋转一边散发出钻石般夺目耀眼的色泽。我凝视着那个发光体,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我走过去。当我踏上绿色草地的一瞬间,我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时空,下着暴风雪的森林消失了,四周是温暖如春的空旷草场,蓝天白云,阳光微风,就连我长途跋涉的疲惫也一扫而空,我感到无比的轻盈,想跳跃、想旋转、想奔向那颗夺目的“光”。

      近在咫尺,那梦寐以求、朝思暮想的期待触手可及,我把手颤颤巍巍地伸过去,可就在即将触摸到的瞬间,一股无形的能量把我的手挡在外面,碰不到,我用两只手急切地三百六十度寻找切入口,徒然,我的心荡到了谷底。此时,空中飘来一个电子女声,她说,“林小微,你好,欢迎来到‘光’之谷,我是你的专属引导员,我将全程指导你如何成功取得‘光’之能量。”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环顾四周,不见一个人影,那声音仿佛从半空传来。

      “我是你的专属引导员,我知道你的名字,不然,我不能成为你的专属引导员。我的任务是指导你如何取得‘光’之能量,其他的问题不在我的任务范围,请你谅解。”电子女声不厌其详。

      “好,我不问。请你帮助我吧。”我仰起头朝空气大声说。

      “好的。请你闭上双眼,这样你就能看见我和我在的地方。”

      我按照她的提示把眼睛闭上,我着实惊着了,这是什么时候研发的高科技,居然能在眼睑上成像。我看到一间类似教室的宽敞明净的房间,房间正中站着一位与我身材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子,不过她的仪态与气质远胜于我,一身干练的工作装,鹅蛋脸上少了黑框眼镜,她的笑容充满自信又不乏亲和感,她的声音也比我温柔平静。此情此景,我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了,大不了被另一个“自己”干倒,那又何妨。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那柔和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林小微,你现在应该能看到我了,你一定有很多问题,不过,我相信你自己能找到答案。我现在的任务是指导你开启‘光’之能量。在此之前,需要测试一下你心的真诚度,再根据这个比例调配‘光’的能量分布,然后你就可以取走专属于你的‘光’”。

      “那要怎样测试我的心呢,我这么多年的期待和努力,这一路的曲折考验难道还不够吗?”果然和师傅说的差不多。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曾经的努力和付出成就了现在的你,说实话,这一次的征程确实很不容易,不然你也不可能抵达这里。然而,人的心是一个变量,极其容易被各种因素影响,一时的百分百真心当然存在,可一转身那百分百就要打折扣,何况其他更善变的时刻,所以,测试一下很必要。”

      “我有疑问,你的测试不也仅仅是此一刻的真心比例吗,我以后变了也未尝不可。”

      “请相信测试的准确性,我们的测试是基于你曾经每一时刻的真心比例,这一部分是已知的量,至于未来,则通过这些数据分布生成的最优模型预测,即取误差最小的拟合模型预测未来的数据分布,这是目前最准确、最可行的预测。至于你以后的心的变化,模型会根据各种可能的概率计算,请你放心使用。”

      “好,既然这么准,那就测吧。”

      “好的,在测试之前,我和你说明一下可能的几种结果,如果真心比例接近百分百,你将接收到的能量也是同等比例的纯净正能量;如果比例下降但依然处于百分之五十以上上,你不用担心,接收到的依然是正能量;可是,如果比例下降当百分之五十以下,负能量将超过正能量,并以指数形式增长,这将对你的心造成无形的伤害。所以,我想和你再最后确认一次,你是否要继续。”

      我心里有些烦躁,什么乱七八糟的规则,“继续,赶紧测吧。”

      “好的。可以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什么,测好了,这么快,不到十分之一秒,我不是在做梦吧。测我的心?听着很玄乎,怎么没有把我架起来,至少得用几根电线贴在我身上吧,我脑子一片混乱。待我睁开眼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依然站在那片绿草地中间,那颗闪着钻石色泽的‘光’依然在空中旋转,我定睛看着它出神。

      “林小微,你可以握住‘光’之能量了。”电子女声提醒道。

      我正要伸手触摸之际,心生疑问,“我刚刚测试结果好吗?”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你只能问自己的心,而且模型也不是百分百准确,只是无限接近这个几率。当然,你现在依然有选择,是否需要继续。”

      我有些烦躁,那个测试估计不是特别理想,但一半的真心比例应该是有的。来吧,这么漫长的一段路都走过来,不就是为了此刻吗,我坚定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属于我的“光”之能量。

      瞬间,耀眼的白光从我掌心生长放大,照耀着整个天空,手中的那股能量慢慢流入我的身体,我感到一股温暖源源不断地聚集在我的心里,我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安宁,同时感到内心充满了希望。可是,我脚下的大地开始摇晃,越来越剧烈,我整个人跟着摇晃起来,站都站不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昏沉过去。


      北国冰城,松花江静静地穿城而过,今年的第一场雪正纷纷扬扬地飘洒在整座城市上空。H大的新生校区一片热闹非凡,未见过雪景的南方学子尤其兴奋,在雪地上彻底放飞自我,撒欢儿打滚儿好不热闹。

      教学楼里则是另一派景象,四楼大教室灯火通明,高数老师戴着麦克风,洋洋洒洒写满了四块大黑板。他在台上讲得绘声绘色,可台下的学生已然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心思早就飘到窗外,于是各种小动作不断,东倒西歪,叽叽喳喳。这种情形惹得老师心里发毛,他忍无可忍,把断截的粉笔头扔到地上,再把教材往讲台上重重一甩,麦克风里传来冷酷清晰的训诫,“还要不要学?你们寒窗苦读十几年,不是为了来大学玩的;将来你们从大学毕业后,将面临更严酷的社会竞争与考验,你们没有任何‘混日子’的理由。”刹那间,偌大的教室鸦雀无声,同学们很有默契地收敛住放肆,小心翼翼地等待发落。老师犀利的眼神扫视一个个正襟危坐的小可怜,直到他看到一位依然趴在课桌上熟睡的女生。

      “林小微,醒醒,林小微,快醒醒。”同桌拼命地摇晃伏在课桌上昏睡的女孩,因为她看到主讲老师正朝她们走来。

      女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焦急的同桌,“这是什么地方?”同桌羞愧地红着脸低下头,周围的起哄声瞬间把我拉回现实。

      “林小微,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很久了。”主讲老师站到我身边,缓缓地说。

      我的脸瞬间涨得像快爆炸的气球,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主讲老师,我能感受到他犀利的目光,还有整个大教室百十来号同学的关注,“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都想扇自己一个巴掌,居然脱口而出这个问题。

      “下课后,你随我到办公室一趟。”主讲老师的黑色皮鞋转向讲台,撂下一句不痛不痒的小惩戒。

      一阵阵起哄声此起彼伏,惹得我很不自在,谁没在大课上睡过觉,至少走过神吧,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大学里不逃课就已经很好了,还笑我,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我定了定思绪,抬起头听高数课,与主讲老师对视的一瞬间,我的心不禁一阵颤抖,那是一位儒雅的长者,身着深灰色西服,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目光柔和亦坚定。


芯安June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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