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小的时候,在老家,每到阳春三月,春暖人间的时候,大队公社就要请来戏班唱戏。在鲁迅的文章里这叫起社火,而北方具体叫什么,我却不甚明了。
那会儿这就是大事,仅次于过年。每每这时节前后,不论男女老少,早早地都议论开了。等到真正开唱的时候,人们便像是赴约一样,早早地等在戏园子里。自己带着板凳,拿点吃食,等着看戏开场。我们小孩子自然是什么也不懂,只为去凑个热闹。戏是看不懂的,也不甚感兴趣,只是看着乌泱泱一院子人,玩闹起来似乎更有意思。
相比来说,那住在偏房小屋里的,戏台下的演员们,反倒更能勾起我们的兴趣。
关爷说的:是人他就得听戏,不听戏的那就不是人,是畜牲。那鸡鸭狗就不听戏。
对于这句话,我只能说,小孩子是作为单独个体存在的,他不在这几项分类里头。
第二遍看《霸王别姬》,只是为了更了解剧中人物的感情。可是通篇看下来,却也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也许我应该再跟J姐或者是其它任何人讨论一下,一个人似乎总是不甚明了。记得上一次偶而跟J谈起,我说我没看特别明了,还是想再看一遍。然后我们就剧中人物展开了激烈讨论,我竟然取得了压倒性胜利。于是我说,跟你一说,我发觉我其实是看懂了。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这话最先从哪位祖宗口里说出的,倒不用去追究。只是这话,未免太叫人伤怀。
做人,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小石头成全了小豆子,小豆子成全了小四。这中间故事,自不必细说。
那程蝶衣,自始到终的生命,都绕不过段小楼。从一而终,关爷的这句话,锁住了程蝶衣的一生。他恼恨,恨菊仙夺走了段小楼。他伤心,伤怀段小楼的背叛,尽管,那不叫背叛。
不疯魔不成活,可那是戏。若在这凡人堆里,我们可怎么活啊。
你当如今是小人作乱,祸从天降吗?不是,不对。是我们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到这步田地的。报应。
经过这兜兜转转,百折千回。那虞姬,终究是要死在霸王的怀里。
那虞姬他怎么演,不也得死吗?
虞姬为什么会死。
程蝶衣是个太纯粹的人,他的世界里黑白分明,两极对立,从来没有中间的感情地带。
这种人,注定要在这种清明中痛苦。
而段小楼,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有坏习惯,有自己想保护的人。有妥协,有犹豫。有所有俗世凡人的坏习惯,只是,他遇到两个至爱他的人,而这两人,偏偏却又那么不同凡响。
他恨蝶衣给日本人唱戏,他护着蝶衣,曾经也算钢强坚硬,甚至拼掉了自己的孩子。可是后来,却也只能无奈地拿着菊仙送来的伞,把坚持留给了程蝶衣。
而程蝶衣,却是决不会妥协的,认定的事,从来只能对错。他的世界,没有理由。
菊仙,最有爱的人。她一门心思想着要保护自己的男人,并且甚至比段小楼更清楚蝶衣的想法。她不喜欢程蝶衣,大有很大一部分是据此而来,倒不是说什么吃醋。只是心中太明白程蝶衣,出于对自己男人的保护,她只能尽力隔开他们。
可是她又何尝不明白程蝶衣的付出,唱堂会,为得到曾经承诺过的剑而委身袁世卿。对于同一个男人的付出,没有什么比他们俩更能互相理解对方了。
只是可惜,她理解了程蝶衣,并且逐渐接纳她。而程蝶衣,因为段小楼,他将永远没有办法与她和平共处。这两个男人,段小楼太过真实,而程蝶衣,又太过虚幻。
菊仙,即使有千般能耐,如若卷进老天排好的戏中,两个人的纠缠也能致人于死地。
我站在高高的楼上,四周都是白云,我想往下跳,就想往下跳。下面没有你。
下面没有你,我只往下跳。
师兄,你别走。
不行,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叫一辈子。
倘若我被打死了,枕头底下有仨大子儿,都归你了。
程蝶衣,当真是水做的。在每一个当口,捕捉到命运的影子,然后,不自禁流下泪来。
娘,我冷,水都冻冰了。
你们都骗我。
“你们”中,是不是也有一直思念的母亲呢?菊仙,是不是从一开始因此就背上了薄情的标签。
世间万事万物轮回不息,程蝶衣这样纯粹的人,注定是要死的。没有什么比死更适合他的归宿了。而菊仙,爱一个人太多的时候,多到没有了自己,除了一无所有,还能有什么?把自己都给了,拿什么来支撑起自己的生活?
而只有段小楼,他才是这世间的人。
一个人有一个的命。奈何。
(写于2013年5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