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得不好看，这件事情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但我能感觉的到。

从小大人不怎么允许我有撒娇的权利，好像……好像没有好像，我爸不是很喜欢我，十岁之前我甚至很少见到他。那个时候我常常待在一个小房间里，灯无论怎么开光线都是黄的，昏昏的。电脑被拔掉了电源，我一个人坐在床上，闭着眼睛自言自语。我的心里藏了一个小江湖，里面住了很多人，我和他们说话。

5岁

幼儿园热闹一些，别的小朋友好像永远不知疲倦，抱着一个奥特曼可以追着跑一天。说实话，我有点被吓到了。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人不怎么受欢迎，是一个小女孩儿，永远穿着花裙子，头上扎着蝴蝶结。小男孩儿喜欢围着她转把她惹哭。幼儿园的史老师是一个二十多岁刚毕业的年轻女人，很招人喜欢，常常在家长面前夸奖每一个孩子。关上门后，像是变了一个人。她喜欢教一些超龄的内容，但总觉得我们理所应当应该懂，常常暴怒的把黑板敲得震天响，张口用脏话把同学一个个骂哭，然后大笑着指着我们让路过教室得其他大人看。

那天教的是拼音，我被抽到了，我一脸茫然的看着藤条做的教鞭指着的字母，想哭又怕被打。女生坐在我正后方先生告诉我，wo我。我照着说，老师听完欣慰的笑了。我第一次走了一种冲动，迫切得想要跟她说话。于是有一天在厕所里，正巧只有我和她。我问她：“为什么你蹲着尿尿啊”她很疑惑，说：“老师说的，女生上厕所要蹲着”这是我们相识的第一句话。

（有位自称恋爱大师的骗子告诉过我，一个男人恋爱技巧最强的年龄段应该是4-7岁，因为这个年纪的男人无所顾忌。）

我只是很自然的坐到她旁边，跟她说话，然后我们就自然而然的成了好朋友。

小学

爸妈从新疆回到了山东，我清楚的看到他们脸上的失意，把嘴角都挂垂了。和他们一起生活并不容易。白天爸爸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玩游戏，情绪非常不稳定，对外界的事情不闻不问。晚上妈妈下班回来就会在客厅里歇斯底里的抱怨着单位里的领导。他们会把我的房门关上，但争吵声仍然透进来，让我心烦意乱。我躲在房间里和自己拼的喷火龙说话。他们吵完架会忧心忡忡的来看我，进来问我有没有写完作业。我问：“能不能留下来陪我写一会儿？”得到的回答常常是：“你长大了，懂事一点，让爸妈放心一点好吗？”他们愿意做什么呢？考试没考好，我阴郁的躲在房间里难过，他们火上浇油的冲到我面前把我骂一顿。仿佛就觉得自己尽到了为人父母的责任。那时候我恨，坚定的要报复他们。付出别的家长一半的努力，然后指望我非常努力或者天赋异禀，没有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我的成绩越来越差，无论怎么说都不愿意写作业，上课就犯困。那个时候老师开小灶查的并不严。四年级，我妈干脆把我托付给了隔壁班的老师，晚上去她家写完作业再回家。那是一个扎着马尾，穿着非常素的中年女老师，面相不怎么后生，脸上褶皱纵横，戴了一副巨厚的全框眼镜。第一天晚上，我诚惶诚恐的跟着她进了家门。一开门，隔着老师，我探出脑袋和里面的小女孩儿四目相对一起叫出了对方的名字。两个人嘻嘻哈哈的就闹起来，上小学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我和她被一起安排在饭桌上写作业。心里带着一股莫名的窃喜，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种见了漂亮妞儿的窃喜会伴随着每一个男人的一生。作业写到一半的时候走进来一个眼窝深陷，头发乱糟糟的男人，拎着一袋葱姜蒜。男人看了我一眼：“哟，来了一个弟弟呀”一边走到我跟小女孩儿的跟前，刚准备上来摸摸女孩儿的头被小女孩儿一脸嫌弃的推开了。坐在旁边的老师横了他一眼：“进去，别影响小孩儿，等下你有个学生要来别忘了。”男人摸摸头灰溜溜的进到房间里，吓了我一跳，但觉得还挺搞笑的，我听说她爸爸是个大学老师，但是这家的男人地位也太低了。。。我努力的写，但是以前的课程拉下太多，当天的作业对我来说天书一样，写完以后老师刷刷刷给我批了一本的小圈。我精神紧绷的低头准备挨骂，看到对面的老师一抬手，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下，却听见女生对我咯咯咯的在笑。我感觉到老师得手摸了摸我的头说：“这小孩儿太可爱了，没关系的，不要怕，我们会一直陪着你，耐心一点。”这个时候门响了，来了一个大学生样子的客人，旁边房门里忽然窜出了一个西装笔挺，头发不多但梳的很整齐，脸上刮的倍儿干净的男人，手里拿着包中华夹着一个金闪闪的打火机，他一摆手把学生迎了进来，张口就是：“呃，我跟你聊一聊你今后的职业规划，来但我厨房里来。”和刚才唯唯诺诺的样子判若两人。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戳中我的笑点，我忍不住笑了一声，想想又不礼貌。悄悄看了一眼母女两结果她们跟着我笑了起来。男人从厨房里探出一个头，严肃的敲了敲门框：“咳咳，你们注意一点，”一边疯狂的跟我们使眼色，我们仨非常给面子，顿时憋着笑面对面的看着对方。她们家这样平常的一幕，是我荒凉的生命中仅剩的生机，在我余生每一次觉得困难时都能给我力量。我作为客人，在他们家过了一年。那时候她们家的女儿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时常会见到的同学。直到小升初前，我最后一次去她家，老师请我和她看了一场电影作道别。在电影院里，灯光暗下来，那时我的同心仍然被红领巾系着，按理说应该跳着天真无邪的频率，但荧幕上情感激烈的时候我就是不由自主的把手放到了女孩儿的手背上，女生安静的把手背放在我的手心下，安静的看着荧幕。莫名的情愫在那个时候扎下根来。

青春期

再往后，青春期是每一个鲜活的生命绽放的年纪，于是我开始绽放了，我的丑陋开始绽放了。我的愚笨和懒惰也一发不可收拾。就像我妈常说的，我一点也不像她年轻的时候，从来没有做好任何事，没有一天让她觉得省心过。我就是这样，满怀羞愧的活到了十六岁。爸爸终于出去工作了，每天很晚和妈妈一起回来，但争吵没有停止过，家里落下一台登QQ都掉帧的电脑和我。我会写一些东西，常常是有关小时候那个女生，藏在D盘某个文件夹的文件夹的文件夹里。有时候我会把抓来的蟑螂扔到透明的矿泉水瓶子里，放到电脑面前问它我写的怎么样。对于那个小女孩儿的记忆开始模糊了，很多时候乍一下能想起她长什么样子，有时候瓶子里的小强挣扎的动静会打乱我的思绪，再一回想，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剪影。常常会伸出我当年牵过她的那只手，呵呵呵傻笑一阵。我房间的灯泡总是会坏，可能就是因为我笑的太猥琐的缘故。中考处分那天，意料之内的我考的非常烂，离最差的高中都有八十分的差距，我对着电脑惆怅的呼出一口气，想制造一种如释重负的错觉。妈妈开始流眼泪像是念咒似的诉说着这些年的辛苦，紧接着爸爸一句：“考都考成这样了你还想怎么样？”引得家里又一阵鸡飞狗跳，他们总是这样。我趁着他们争执的范围退出我的房间，悄悄关上门上课一层保险，想自己安安静静的躺着哭一会。刚躺下爸爸想开门发现打不开，像是连着引线的炸药被火星燎到了，突然的盛怒遏制不住，抬起手砰砰砰的砸门，嘴里骂着要我开门。我听见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响，我的心像是被细针扎了似的疼。为什么我要为别人活着？我还记得那个时候老师家里的电话，我用房间里的座机拨通了，我听到电话那边是老师的声音，她喂了一声，我没敢说话就让她听着我们家这边的动静，一分钟以后我挂掉电话打开了房门。晚上老师给我妈打了个电话，我妈一听是老师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忧心忡忡的问一些“孩子学习不好，老师能不能指点一下将来应该有什么样的出路”这样的话。我努力的听，只是没能从电话里听到女孩儿的声音。我万万没想到，老师听说当年的学生没考好居然指名说要见我，而且第二天是他们一家人登门拜访。那天爸妈难得的一起聚在家里，准备了一桌饭菜。门铃一响，是我去开的门，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几年不见的女孩儿，背着手站在后面高出老师一个头，头发披到肩上，梳的很干净，一如那天，我第一次去她们家那样，有些怕生的穿过人看了我一眼，冲我笑了一下。接着我看到的是老师，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朴素，和蔼。我有很多老师，但其他的大多都是仗着职务之便占了我的便宜，只有这一位我诚心的叫一声老师。一张口，这两个字却细弱蚊蝇，整个脑袋止不住的往下耷拉。像是每一个没出息的人见到旧师一样，老师仍然像当年一样摸了摸我的头说：“你还是像以前一样讨人喜欢”人进来以后我就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盯着电脑刷怪。我听见门被轻轻的打开了，又被关上，门外大人们寒暄的声音一闪即静。我一回头，看到女孩儿走进来了，我没理她，接着看电脑，她满不在乎的一只手搭在我的椅背上，好像离我挺近的。我能感觉周围的空气的温度都上升了一点，忽然我感觉自己的后腰奇痒无比，反应过来原来是她见我不理她居然上手挠我。我在椅子上挣扎两下跳起来反击，她怎么挠我我怎么挠她这不叫耍流氓吧？我才挠了她两下她就咯咯咯笑个没完跟我求饶说：“你厉害你厉害你赢了”我停手一看，发现她的脸上红了一大片，我自己心里那种欢欣鼓舞的感觉把胸口塞的满满当当的。她拍了拍我的床装的跟个小大人似的说：“坐下，坐下我有一些事情要跟你交代”我和她盘腿坐下，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大包纸，我打开一看都是她写过的卷子，每一门课从第一单元到最后一单元一张不落，知识点被标的清清楚楚。她说：“这是我中考复习时的所有卷子，然后这个是我妈给你的。”她从卷子里抽出一个木质的书签，上面用钢笔手写了一句话“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我妈一直挺喜欢你的，昨天她知道你没考好，一个人坐到后半夜，她常常说你是她教过最聪明的学生，但是聪明人总爱钻牛角尖，她希望你把自己的事做明白，不要顾虑别人。”老师走后我爸妈拉着我有些紧张的问我“你跟他们家那个小姑娘没什么事吧？”我被问的莫名其妙，我妈赶紧跟上一句，声音不自觉的压低了“你老师前段时间查出来有癌症，街坊邻居都知道了，老师是个很好的人，小姑娘也很好，但是这件事情我希望你能理解爸爸妈妈的苦心，这是为你好，好不好？”爸爸在旁边附和着“儿子长大了，这点事情不会不懂的。”我用我最后一点意志力把父母请出房间，接着杀猪似的哭了一晚上。第二年我复读了，我像是着了魔是的性情大变。我拒绝和任何人交流，每天躲在房间里做题，再有一次我父母起争执的时候，一向有着懦弱的我一脚把门锁踹断，冲出来指着自己的亲爹亲妈破口大骂。我妈吓得第二天要了不少符箓拿回家烧，满心以为我是中邪了。

我的人生轨迹改变了，那一年我大一，很好的大学，喜欢的专业。女生大二，和我一个学校，非常幸运仍然单身。三年来老师时有住院，我经常去看望。其实有时候就是想去看妹子，我知道她爱吃橘子，经常带。有一阵带的太多，她吃的上火流了好几天鼻血，被我笑了很久。某个早晨，我骑着小电驴碾过一地的落叶到医院里看老师，女生不在。老师躺在病床上问我：“你是不是喜欢我女儿”我坦然的点点头，老师却摇了摇头，告诉我说她怕自己是个拖累。我说：“老师，你教的，成人不自在。就是说成年人都是很不自在的，何况我真的喜欢她，您如果不同意，那我更不自在了。”老师被我逗笑了，摸了摸我的头说：“你比以前爱说话了。”入学前有个七夕，我把女生约到了当年一起看过电影的电影院。荧幕暗下来以后，我干咳了两声壮了壮胆子又把手心放到了她的手背上，问她：“你还记得上一回咱们看的是什么时候吗？”她说：“不记得了，不过我记得上一回你握我的手，是因为那个狱警要把安迪推下房顶，我看着害怕，呃，对，看的是肖申克的救赎。”我说：“我还以为你肯定不记得了，我一直没好意思问你，你没谈恋爱吧？”她“嗯”了一声。我实在是觉得有点紧张，坚持了一下下站起来跟她说：“上，上个厕所”她哈哈笑了一声：“去吧”回来的时候，她不见了。一整场都没有回来，只给我发了一条短信“我有点事，对不起先走了”我给她打了三个电话，都没人接，大约到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她给我回了一句“我在医院，我妈有点不舒服”不舒服三个字看的我触目惊心，我想都没想拿了小电驴的钥匙准备出门，我爸妈被我吵醒了问我作什么妖，我说我去看老师。他们愣了一下只说了一句注意安全。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女生一个人坐在病房外一语不发，看着有些呆滞。看到我过来张口第一句话就哭了出来，像个孩子似的问我：“我是不是要没有妈妈了”我没有带纸巾，用手去擦她的眼泪，握住她的手说：“你别怕，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光渐渐照进来，零星有一些亲戚到场，越来越多围在病房门口，情况并不乐观。病房的门开了，我摸了摸女孩的头，把她送进了病房。我不方便凑过去，远远的透过人缝瞧见了躺在病床上的老师，站在门口对着她的方向鞠了三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