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很多年前,行为艺术家苍鑫曾经做过一个行为艺术,取名为《交流》。
苍鑫在这个作品中用他的舌头一一品尝日常生活基本上能遇到的所有东西:食物,植物,动物皮毛,地面,家具,各种布料,金属,木头,水,火,医用针管....
苍鑫遍尝世间诸物,其中有我们喜欢的,也有我们讨厌的;有我们想热烈拥抱的,也有我们努力想避开的。
做这个行为艺术很勇敢,因为艺术家必须将固有的生活经验全部放弃,回到生命的最初,也就是婴幼儿时期。类似学龄前儿童的感官试探须不惧,须无知,须充满好奇,才能得出比较客观的体验,否则,这个行为艺术毫无意义。
02.
小孩和大人对世界的认知方式完全不同。
大人大部分依靠经验,尽管很多经验充满成见,也并不客观。书上的知识是经验中的一种,一样需要检测和质疑。可以说,来自成年社会的经验具有很多的局限性,但这并不防碍大人们热衷于将各种经验教给孩子,避免他们走弯路。大人们为孩子们日后能顺利进入成年社会可以说殚精竭虑,提前做了各种准备,并且大都表现出很着急的样子。
然而孩子们显然有点没心没肺,是的,他们一点儿也不着急,而且对成人的各种规劝也不以为然。儿童,特别是婴幼儿认识世界依靠的是感官和肢体,但在成人世界里,孩子处于弱势,他们的感受便容易被忽略,也最容易受到伤害。
我不赞同早教,这像是往庄稼地里打生长剂的感觉。从某种角度上说,成人向孩子过早地输出经验会限制和伤害孩子想象力的发展。
03.
前几天带豆豆出去玩儿,我亲眼看到他伸出舌头去舔公交车上的金属扶手,忍不住对他大发雷霆。有关于细菌和病毒传染会带来疾病的事儿,我从他小时候就开始灌输,收效甚微。若说有改变的话也只是他不再当着我的面去舔手或者吃鼻屎,而是转过身去。
有过养育经验的爸爸妈妈都知道孩子在婴幼期爬行时很容易用手指抓握东西,然后放进嘴里。豆豆小时候也一样,喜欢把东西往嘴里放,拿掉就直接舔手。现在大了不这么干了,但却喜欢用舌头不停地舔他的手掌心,感觉是用舌头洗手。
我对安全的渴求与豆豆对未知的好奇经常形成剑拔弩张的对阵,这让我们两个人的关系陷入紧张。但我终究败下阵来,安慰自己说,不听就算了,他总不可能舔一辈子东西吧?等年龄再大一点他自然而然地就不会用舌头去探索未知,而是改用脑子了。
04.
妈妈剧社每周一次的排练课。小仇老师指着桌上绿色的餐巾纸盒问我们:“这是什么?”
我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餐巾纸盒子呀,放餐巾纸用的。
小仇老师笑了,说大家将其定义为“餐巾纸盒”,是来自于生活经验,经验告诉我们,这东西是用来装纸的,餐巾纸是用来帮助清洁的。但问过小朋友,小朋友则说这是个绿色的东西,四方形,可以拿来玩儿,里面的纸也可以玩儿。
因为探索方式不一样,大人便很难理解孩子的好奇心,比如对排泄物,大人是唯恐避之不及,但幼儿却毫无厌恶感。
我亲眼见过亲戚家两岁多的孩子在排完大便时跟护食儿似的,就是不让奶奶冲,后来当奶奶的硬给冲掉了,气得孩子号啕大哭,孩子奶奶也跟着生气,大骂小孙子是个傻子。
豆豆也差不多这样。两岁左右排便,会一边坐在马桶上,一边对我进行实时广播:“妈妈,我的粑粑迟到了,还在路上。”
过会儿,他又向我广播道:“妈妈,我的粑粑已经到站。”
我过去帮他擦屁股。擦完屁股他说要自己来,但在马桶边上盯着看好半天,最后在我的催促下才按了马桶上的按钮,并依依不舍对着里面挥了挥手,说:“粑粑再见!”
05.
我一直渴望大人与小孩在交流时能实现真正的平等,后来发现真正意义上的平等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实现。直到在和豆豆做游戏时,我才意识到所谓真正意义上的对等关系,似乎只有在游戏中才能实现。
戏剧是游戏中的一种,它给我内心带来的震荡,源于一次在妈妈剧社里的排练。那天正好小仇老师让我们进行“一人一事”的训练。我给大家讲述了我的困惑,就是父亲下葬那天,家里来了很多亲友悼念,父亲生前教过的很多学生也赶来了,豆豆一看人那么多,感觉很热闹,高兴得又唱又跳。
我虽然知道小孩子对死别跟大人的感受是不一样的,但这样的送别场合,亲友皆悲,小外孙却又唱又跳,并且表现得兴高采烈的,是不是很刺眼呢?我当时如芒刺背,低声让他安静,可他已经嗨起来了,怎么都没法让他安静下来,最后气得只好朝他的屁股狠扇了几下。
这事儿过去了半年,我内心一直有结。我知道当时不应该打他,很内疚。令我迷惑的是,那天肃穆悲伤的气氛为什么没有感染到豆豆,而在平时,他是不能看到别人的眼泪的。
我把困惑说给大家听,小仇老师让其他的几个妈妈按剧情发展把它排出来。当 “父亲的灵魂”(尹婷演)从躺着的地上缓缓起来,拉着 “豆豆”(叶薇演)说话,爷孙俩又唱又跳,而 “我”(拉拉演)却浑然不知时,我的眼泪流下来了。可以说,这次排练让我找到了压力释放的渠道,我有一种强烈被治愈,且全身通畅的感觉。戏剧的假想空间提供给人的多维度思考能量很大,它就像第三只眼,照见自己的灵魂,同时倾听到孩子的内心。
06.
那天带豆豆在外面玩儿,陌生阿姨和豆豆聊天,问豆豆英语怎么样,围棋几段之类的,豆豆自然答不出来,直到问他有什么特长的时候,豆豆就实在地告诉人家:“我会做家务。”
陌生阿姨以为豆豆没听懂,换了个问法:“那你擅长干吗呢?”
豆豆耐心地回道:“我不是说了吗?我会扫地,拖地,做家务。”
对方笑了一下,大概感觉鸡同鸭讲,终于不聊了,交流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