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工地上那几台轰隆隆作响的机器停止了作工。劳作了一上午后,饥肠辘辘的民工们从还未完工的大厦内陆陆续续的走出来,出了大门后,又三三两两的朝着不远处的街道走去。
这时,从高高的吊车小车厢内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一张年轻的面孔暴露在烈日中。他朝着四处看了看后,打开车门,一骨碌从高高的吊车台上经过几次跳跃纵身跳到了地面上。他的动作显得那么熟练,轻巧,像一只身手敏捷的猴子。
熊苗看到一个民工坐在大厦墙角的一块阴凉处,他把挂在脖子上的那条黄色的毛巾取下来,一面擦汗,一面朝着那个男人径直走去。他仅仅凭着这抹瘦小还略显得佝偻的背影,便知道这是为了省钱常常以馒头加白开水当午餐的张进来。
“张叔,天这么燥热,不去喝点?”
张进来半眯着眼睛,定神地瞅着从烈日中向他走来的小伙子。
“不喝了,这么热的天,流汗多了喝水才解渴。”
张进来说话时,打开了一个白色的小塑料袋,里面装着四个白花花的大馒头,还有两包小包装的乌江榨菜。
四个馒头,中餐两个,晚餐两个,一餐配一包榨菜。这是张进来几乎一成不变的菜单,他每天大清早上出门买来备着的。
其它的民工时不时的贪个嘴,三五成群的出去喝一杯,或者吃顿好的。可张进来一向不合群,沉默寡言,常常独来独往。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几个馒头加一瓶白开水就算吃饱喝足了。
“张叔,你慢点吃呢!当心别噎着。”
熊苗看到张进来大快朵颐的样子,尽管他也饿了,却不急着去吃饭,悠闲地和他唠嗑一阵。
“快点吃了歇一觉,下午才精神。”
张进来左手捏着一个馒头,右手拿着一包打开的榨菜,他吃几口白馒头,又吃几块榨菜丝,嘴里的还没有落肚子,又紧接着一大口,一口接一口,嚼得两边的腮帮子鼓鼓胀胀,发出一阵响亮的“吧嗒吧嗒”声。仿佛这白馒头配着榨菜丝像燕窝配鱼翅,这对他来说,也是人间美食。
熊苗站在背光的位置瞅着他吃,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他,看着这白花花的馒头被他吃得这样享受,他暗自吞了吞口水,嘴也跟着馋了。
“张叔,这馒头好吃不?天天吃不腻吗?”
熊苗朝着袋子里的馒头瞅了一眼,然后又朝着大厦外的天光瞅。火辣辣的太阳还直直地照在这块大地上,发出让人不敢直视的光芒。他那张被太阳炙烤过的脸还滚热着,这会儿,他也提不起脚步从这阴凉的地面上再走出去。
“好吃呢,俺们吃了一辈子,咋还能吃腻呢!”
张林来望着眼前的这个小青年,就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他笑了笑,又接着说。
“看着这白花花的馒头,就像看着自己的儿子,看上一辈子也欢喜。”
从来没有读过书的张进来,这个比喻却被他打得那么通俗,又那么贴切。熊苗瞅着他那双灰色的眼睛里星光灼灼一片,熊苗的眼里和心里也跟着滚热了。
张林来平时很少说话,可只要一说起他的儿子,他的话不自觉就变多了。他的左手上还捏着一小块馒头,他把嘴里的馒头慢悠悠的嚼完了,反而没有急不可耐的一口吞下那剩余的一小块馒头,而是洋洋得意的说起他的儿子来。
“俺的那两个儿子特别争气,从小就懂事,我们两口子做了一辈子的工,吃了一辈子的馒头也知足。咱们忙来忙去的,可不就是为了孩子嘛!”
熊苗那张本来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脸,由于长期在户外做工而晒成了健康的古铜色,泛着一层黑亮的光泽。眼前这个平凡又无私的父亲,让他红了眼睛。他忙把目光从这位可爱的男人脸上移开,朝着那炫目的日光望去,这样他就自然的眯起了眼睛,把眼泪给挤了回去。
“来,孩子,饿了吧,先吃个馒头!”
当张进来把一个白花花的馒头递到他的眼前时,熊苗那对阴暗迷离的眼睛亮了起来,转而布满了真诚,感动。
“好呢!谢谢张叔!”
熊苗忙将双手在脖子上挂着的毛巾上擦了两下,尽管手背上还有一些未擦干净的灰尘,他笑灿灿地接过那只冷馒头,也学着张林来的样子,先将馒头在手掌心里抓捏了两下,接着就一大口咬了下去。
“嗯,真好吃,比吃面条好吃多了。”
熊苗吃着就乐呵呵的笑起来,露出了那孩子般的天真,那口白牙在那张黝黑的脸上便显得更白了。
“张叔,你吃两个,我吃两个,晚上我来请你吃。”
熊苗说着把咬了一口的馒头放在装馒头的袋子里,接着把上身穿着的那件暗红色的套头汗衫一把撸起来,绕过脖子脱了下来,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
“来,喝点水,别噎着了。”
张林来把自己喝过的水递过来,熊苗接过水杯猛喝了几口,然后又拿起那个啃过的馒头大口嚼起来,等张进来拿起第二个馒头开吃时,他那一个也吃完了。他毫不客气的把最后那个馒头拿起来接着吃,也打开了另一包榨菜丝。
“张叔,我把你的晚饭吃了,晚上我请你吃饭去,我们点两个菜,喝一杯冰啤酒去。”
张进来笑了笑,没有答应也没有回绝。他定定地瞅着熊苗那张显与他实际年龄一点也不相符的黑脸,直到他吃完第二个馒头。
“张叔,今晚要好好喝一杯。”
熊苗大口嚼着馒头时,鼓着腮帮子大声笑着说话,他对那样的一顿晚餐也充满了期待,为了省钱给爷爷修房子,他也常常以面条为一顿饭。
“好,今晚我们出去喝一口。”
张林来在熊苗结实的光膀子上拍了两下,边说边欣然点头。
“你这娃,脑袋瓜机灵,学什么都快。一个吊车几天就学溜了。要是好好上学,定比我的大儿子还要聪明。”
张进来的面色沉了下来,语气变得也沉,眼神却显得特别的温和慈祥,像瞅着自己的孩子。
熊苗听到他这番话,那双黑亮的眼睛顿时失去了光泽。
“呵呵,我要是也有你这样的爹,没准还考上哈佛了。”
熊苗脸上的笑容显得有点僵,他愣愣地看着张进来把一张废纸皮铺开,往墙角里面拖了几寸,然后从容的躺了下去,双腿弓起来,又将右腿搭在左腿膝盖上。
“我一个讨饭吃的爹你也羡慕?”
“有你这样的爹,当官的爹也不要。”
张林来被熊苗这话逗得哈哈笑起来,那只搁在膝盖上的小腿肚子不自觉地晃悠了几下。
熊苗看到他右脚上穿着的那只灰色的尼龙袜子上脚后跟和脚前掌的地方各破了一个大洞,大脚趾头整个露了出来。
张进来循着熊苗的目光望去,被这只破烂袜子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忙把那右腿放下来,将双腿直直的放平,反将左腿搭在右腿上,再将左脚叠压在右脚上,巧妙地遮住了那只破袜子。
紧接着,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将双臂举起来做了一个伸展的动作后,双臂交叉枕在后脑勺上,掉转头对着熊苗,眼里含着一种关切的目光。
“熊娃子,你这么小就出来做这种苦活,你爸妈是干啥的,看着你这样该心疼了。”
“我死了,他们也不会心疼。”
熊苗咬了咬牙,又恨恨地说了一句更不像一个孩子该说的话。
“就算他们死了,我也不会伤心。”
熊苗瞅着张林来的那种柔和目光突然变得十分的狠厉,仿佛谈到了一件叫他十分切齿的事情。
张进来被面前这个孩子眼里升起的那种又恨又怨的表情震惊,他愣愣地瞅着他,暗暗想自己今天太多话了。于是,便闭口不再往这个叫人不快的话题去。他打了个翻身,把话题又扯回来。
“今天晚上,叔给你点一只烤鸭吃。”
熊苗知道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男人是怀着一颗多么赤城的心在关怀他,他虽然不是自己的亲人,而他却总是以一个最慈祥的长辈一样走进熊苗的心。
“叔,我先说好了,我来请客。”
“你这么小赚钱不容易,叔请你吃。”
“就这么说好了,今晚叔给你解解馋。”
张进来说着翻身又坐了起来。他把瓶子里仅剩的一点水喝完了,笑了笑,神情自豪的竖起两根手指头。
“今晚,该叔来请你吃,我的两个儿子都考上了好学校,大的考上了上海交通大学,小的也考上了一中,呵呵,你说叔该请客不?”
熊苗从张进来那种得意洋洋的神情中,仿佛就看到了王宇浩他爸那沾沾自喜的样子,他的朋友考上了哈佛,不知他那个老爸该有多得意了。
“来,熊娃,歇一会儿,下午有精神。”
熊苗的思绪又回到面前这块阴凉的工地上。
“好呢,我也躺一会儿。”
熊苗随即脱了那双沾满了尘土的黑色球鞋,在张林来给他空出来的一侧躺了下去,他们两个背靠背侧身而眠,尽管这地面是冰凉的,可他的心却是暖暖的。
天还是那么热,工地上的人每天还是那么忙,熊苗想回家的心,一天比一天热切。
那天,熊苗接到他的朋友王宇浩的电话,在得知他考上哈佛的消息时,一切似乎早已在他的预料中。这是一件让他感到特别高兴的事,他赶着把工地上的活早早地安排好,特意向包工头请了几天假,和他的两个好朋友约好了聚几天。
他们聚会的地点还是选在江河的堤坝上,一如每次别离。这条江,承载了他们十几年的青春,从小学到高中,这是他们打在心里的一个同心结。
太阳还没有从江边的天际线落下去时,刘壮壮已最先赶来江边赴约。他穿着一套耐克牌的灰色球衣,露出那对短而肥的小腿肚子,他脱了鞋子光脚踩在低矮而参差不齐的草皮上,让他的体形看上去显得更加的矮胖而粗壮。高中三年,他的身形没怎么纵向生长,反而是横向长了不少。
日光还有些灼热的洒在江边,壮壮临江而立,沐浴在这片日光里,灼得那张黝黑的脸上红彤彤一片。他的脸是红的,此刻的心情却是黑的,他把心情写在了脸上。
“什么时候,我能像这只大雁一样想怎么飞就怎么飞,或者就像这水面上的野鸭一样,爱怎么游怎么游……”
刘壮壮的心情十分沮丧,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陷入了沉思。
父母那过于繁重的爱,对他来说是一种叫他无法摆脱的负担,更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把他严严实实的罩了起来,他想逃却又逃不开。当他看着一只又一只的大雁从江面上掠过时,眼睛闪亮着,神情里充满了渴望,他多想自己就是那一只大雁,从江面上一跃而起,向远方飞去。
刘壮壮没有考上大学,甚至连三本的分数线都没有达上。其实,这是一个一点也不叫人感到意外的结果,特别是对于刘壮壮来说,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考上什么好大学,什么学校对他来说都一样。
他的萎靡不振和不思进取成了父母之间不断争吵的导火线,他觉得自己就像那一颗干枯的瓜藤,而他的父母却还期待着这颗枯藤上还能开出花,结出果,便还不死心的拼命浇水施肥。
刘壮壮弯腰在自己的脚边抓了一把鹅卵石,使劲的将它们一个又一个的朝着江面甩去。
“啊……”
石子落水的声音听不到,只听到刘壮壮那飘荡在江面上的怒吼,一声声嘶声力竭,显得那么悲壮。
昨天晚上,壮壮和他爸闹了一场,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正面的对抗他爸。
“你给我进书房学习去,一天到晚光想着吃喝玩乐。”
刘志成晚上回到家时,刘壮壮正躺在沙发上吃着薯片,悠哉地看着电影。茶几上散落着一堆瓜子壳,几个空饮料瓶,刘壮壮将一双短小而肥厚的脚板交叉搁在茶几边沿。
“你给我继续复读,一直考,考上好大学为止。”
刘志成一想到公司里的几个下属的孩子都考上了好大学时,他这样一个老总的孩子却这样不成器,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起来,去跑步机上跑一个小时,再去看书,我还不信治不了你。”
刘志成一把扯下脖子上系着的那条深蓝色领带,朝着儿子的胸前甩去。
“我他妈的还不想上大学了,你们爱怎么折腾随你们去。”
刘壮壮扯着喉咙发出嘶哑而粗重的嘶吼,他把领带扔在地面上,一把推开他爸,把薯片也朝他扔过去,作出不顾一切和他对抗的样子。
刘志成冷不防被他儿子这样一推,使得他那轻薄的身子往后踉跄几下。他的威严从来没有被这样抵抗过,他先是对儿子的叛逆感到震惊,随后便暴跳如雷的将刘壮壮那笨重的身体从沙发上硬拽下来,滚落在灰色的大理石地面上。
“这由不得你,送你进这么好的高中,还请了家教,你到底学了什么?考出这样的成绩真是丢尽了我的脸。”
刘壮壮到底还是被他爸那更胜平常的威严震慑住,他气鼓鼓的干瞪着眼睛,嘴唇哆嗦几下不敢再口出不逊。
“王宇浩考上了哈佛,你连个大学门都进不去,你怎么就没学别人一点好?我们为你费尽了心,你却这样不争气。”
刘志成越说越气,抬脚就要朝着儿子那摊在地上的身板子踢去时,被郑芳拦住了。
“你能不能让孩子清净一会儿,别人家的孩子考哈佛,清华也是别人家的,你天天这样比,还是比不上。”
郑芳也是受够了刘志成这样的霸权主义,看着儿子这副沮丧的神情,她的心软了,也硬起来反抗老公。
“壮儿这么大了,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我们不要再这么逼他了。”
“慈母多败儿,我看他就是你惯坏的。”
刘志成把一肚子的火气从儿子的身上又转发到老婆的身上。
“你看看他成了什么样子,不自律,不自知,不自强,他这是自甘堕落。”
“孩子不偷不抢,只是不爱学习,他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差。”
郑芳避开刘志成那双含怒的眼睛,蹲下来把儿子拉起来坐在沙发上。
“壮儿也是个大人了,我们就让他自己去安排吧!这些年,为了他的学习,我也耗尽了心力。孩子成不成器都有造化的,我们不要再这么勉强他了。”
郑芳一面苦口婆心的劝慰老公,一面把扔在地上的领结先捡起来,然后把洒落在地上的薯片,瓜子壳收拾干净。
“他自己去安排?他要这么自觉,我们还用这么劳心劳神,你让他自己安排那就会走向毁灭,你看他吃成了什么样?”
郑芳也顺着老公的目光瞅着儿子那叫她担忧的肥胖身体,她的立场又动摇了,觉得老公的话又有一些道理。于是,她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
“唉!这孩子,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郑芳摇了摇头,从客厅走向厨房,再出来时,手里端着一碗她精心为老公烹制的三鲜面。
“郑芳,明年……你辞了银行的工作吧!专心陪读一年。我们就这么一个孩子,不上心不行。”
郑芳点了点头没有出声,她安静的坐在老公的身侧,看着他把那碗面条吃完,然后又接过空碗,缓缓走向厨房。
天色渐渐暗淡下去,一轮火红的落日倒映在了江面上,将波光也映成了红色。一只大雁朝着江面直直地俯冲下来,嘴里叼着一条小鱼又扑腾着翅膀飞向岸边。
壮壮的思绪被这只大雁拉回眼前,石子甩完了,憋了一肚子的气也消了,他的情绪已平和了很多。从江面上吹来习习的微风,他索性脱了上衣光着上半身,任由微风吹干身上淋漓的大汗。
这时,熊苗和王宇浩兴冲冲地朝着壮壮走来。
“你们俩怎么磨蹭了这么久,我都到一两个小时了。”
壮壮一看到他的朋友,那张又黑又肥厚的大脸笑得红灿灿的。
“快坐这儿来,风大,凉快。”
壮壮说着朝着他的两个朋友连连挥手。
熊苗的声音比壮壮的听上去显得醇厚很多,使得他看上去比壮壮也成熟了很多。
“壮壮,瞧,我在家里做了些熟肉带来。”
壮壮趴在草地上,连滚带爬地接过熊苗手中的袋子,忙翻出那一袋散发着孜然粉香味的熟肉。
浩浩笑着在壮壮的后背上拍了一下,把袋子里的啤酒,饮料,瓜果,零食,也都摆在草地上。
“苗子,你真是我的好哥们。”
壮壮说着,毫不客气的先捏了一块肉在嘴里,大口嚼起来,饿得急不可耐的样子。此刻,他只想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熊苗递了一瓶啤酒给壮壮,和浩浩相视一笑。
“来,我们一起庆祝刘壮壮脱离苦海,高中榜首。”
“苗子,是不是哥们,我爸天天骂我,你也拿我取笑不是?”
壮壮故作认真的样子,拿那只捏肉的右手往熊苗的脸上抓去。
“壮壮,苗子,来,好好喝酒,别逗了。”
浩浩一向很少说话,他一说话,两人立马停止了嘻闹。
“壮壮,你别气,来,吃肉,吃完,我俩一起卖肉去……”
壮壮大口撕咬了一口肉,咕噜咕噜灌了两口啤酒,嘴里的肉还没有吞下去,话就急着出来了。
“好,我就跟着你卖肉去,看他们能拿我怎么办,来,为我的自由干杯。”
壮壮举着易拉罐装的啤酒瓶,豪情壮志的对着江面发出这一派宣言。
“壮壮,你别每天这样和你爸呕气,你可以和他们好好说,你不读书,学你自己喜欢的也可以。”
壮壮仰着脖子一口气喝光了易拉罐里的啤酒,不胜酒力的他一连打了几个响隔,一张大脸已涨红着。
“我什么都不想学了,反正我的未来都有他们安排,我乐得伤脑筋了。我就闭着眼睛走他们为我铺的路,看他们能把我引到哪里去?”
易拉罐被壮壮用力的捏成了扁的,他痴痴地望着江面上的渔船,他笑了笑,说话的语气变得低沉而轻缓。
“苗子,其实,我也想像你一样,孤身走江湖,那也是一种自由。”
“壮壮,我理解你的心情。”
熊苗说着在壮壮那粗壮的臂膀上拍了一下,摊开他那一双旧伤添新伤还布满了老茧的手。
“壮壮,吃不了读书的苦,就要吃做工的苦。你看我这双手,握不好笔头,就得搬钢筋水泥混泥土。”
浩浩默默的看着眼前这双触目惊心的手没有出声,他不自觉的看向自己这双白净修长的手暗暗在心里叹息,对人与人之间的血缘关系充满怀疑,“苗子的亲生父母对他不管不顾,而养父母却对自己如此百般呵护。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跟血缘又有什么关系?”
浩浩望着水波荡漾的江面想这个另他疑惑的问题,壮壮也循着他的目光朝江面望去,他把目光聚焦在那几艘缓慢行驶的渔船上,他们的神情都是安静的,却露出不一样的忧伤。
苗子望着他们的侧脸,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的脸上,熊苗看不到他们眼里的忧愁,暗自在心里羡慕他们回到家去就有父母呵护。他一会儿瞅着他们的侧脸,一会儿瞅着霞光满天的江面,他把他的心声说给他的朋友听,也像说给那罩在霞光中的山丘听,更像说给那一片染着霞光的江岸听。
“你们有父母多好,我从小跟着爷爷,什么都是自己做。我是个有父母的……孤儿。”
熊苗把孤儿这两个字说得很生硬,他顿了顿,低头在脚边随手扯掉了几根草,他的两个朋友调过头来,朝着他投来关切又爱怜的目光。
他笑了笑,作出一副快活的样子,又说起他在工地上的事。
“其实,在工地上干活,虽然很苦很累,钱也不少。每天收工累成狗了,好好睡一晚,力气又来了。从小我就会挑水挑柴,长了力气。上个月,包工头还把我调去开吊车,工资又高了一些,一个月平下来有五六千,我再做几年就攒够钱修房子了。”
熊苗说着得意起来,眼里闪烁着如霞光满天的水波。
壮壮内心里为熊苗感到高兴,可他却笑不出来,他反而为自己感到可悲。
“苗子,你不读书了还能挣钱养家。而我呢,我可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我可吃不了你这份苦。”
浩浩和苗子瞅着壮壮脸上那幅无奈的神情,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却都不说话,只见他的神情变得更忧郁了,他摆了摆头,说话的语气变得更消沉。
“读书也苦,不读书更苦。算了,我还是在学校里瞎混着吧!反正毕业了,我爸妈也会包办我的工作……”
江面上的渔船响起了几声悠扬的汽笛声,几缕袅袅炊烟被风吹弯了航线,歪歪斜斜地朝着四面消散。风,一阵阵的在耳边鼓躁,暮色,一层层堆积,直到将天幕拉得越来越低。
“来,干杯,为我们的青春,为我们的友谊,为我们的未来干杯。”
浩浩摇了摇手中的易拉罐,还剩几口啤酒在瓶子里晃荡着。他刚把酒瓶举起来,壮壮拿着他的瓶子响亮的碰上去,把瓶子里的啤酒荡了些出来。
“王宇浩,咱三就看你了。以后,等你当了大老板,苗子给你开车,俺给你去提包……”
壮壮拍着胸脯,郑重其事的说这话,好像自己是个老板。
这话把他自己也逗笑了,浩浩笑着用拳头往壮壮的胸口轻轻锤了一拳。
“壮壮,你可别小瞧了自己,不定哪天等你开窍了,我们去给你提包。”
浩浩说着,仰起脖子先干为敬,壮壮喝完,瞪着眼睛又打了两个响嗝,那张大脸还是红色的。
江面上的风还在吹,吹走了夏日的燥热。啤酒喝完了,肉也吃完了,三个孩子还像从前那般,一脸幸福地并排躺在长满青草的堤坝上。这是他们将青春,快乐,安放的地方,望着空旷的江面,心不由得也变得敞亮。
慕色渐沉,江面上星星点点的渔船,将璀璨的夜空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