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藏剑于身以钝示人。
自嘲曰“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意”。把自己的态度和“生活”全部隐藏起来了,任由读者去“自由地”感受和评判。
且看平儿,如何撕开一道口子,但见隔岸萤火,明灭万点,梳织于侯门末世间。
林黛玉的一首“一从陶令平章后, 千古高风说到今”《咏菊》诗后,恰似《平儿前传》一样,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不仅仅是贾母前传,也是被李纨将了平儿一军“偏要你坐” 喝了这杯酒的平儿前传。平儿她那平凡而曲折的命运如“晓侵、沉音、霜写、口齿噙香、素怨、秋心” 一般跃然纸上。
平儿像无名氏的隐士,不显山不露水,藏锋于身,待时而动。
出身平凡,说话声音像蚊子哼哼一样的平儿,硬是在四分之三生存率的荣国府里,生生的活了下来,蜕变得还相当的体面。
曹雪芹对于“红楼”人物的刻画, 是一改脸谱化的非黑即白,“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很难一概而论,唯独这个没有留下姓氏的平儿,神奇的一幕出现了,无论是扬黛派 还是抑钗派,对于平儿,一律噤声,然后再众口一词的称赞:良善仁慈,事事愿意为人留余地、时时愿意替对方着想。
一个人的修养,体现在对待穷人的态度。平儿第一次出场是接待一进荣国府的刘姥姥。遍身绫罗,插金戴银的平儿,堪称中华礼仪的典范 ,不以穷人而以客人对待刘姥姥,为了表示敬意,平儿是欠身坐在刘姥姥对面的炕沿上。是修养更是对刘姥姥莫大的尊重。而刘姥姥,也堪比“红楼”人物试金石般的存在。
平儿不仅是修身有着“完人”标签, 在贾府大观园里,更是处处体现她齐家的平衡能力,维护贾府的和谐稳定。
平儿的高光时刻,是红楼梦行之将半的“敏探春兴利除宿弊”。平儿“口齿噙香”平衡能力发挥到了极致,可以说探春的“兴利除宿弊”的构想,没有平儿的支持几乎就是流于口头说说的纸上谈兵了,至于成果,未可知也。
曹公“微言大义”。通过探春的“八两学里钱”、“二两头油脂粉钱”,平儿不卑不亢,从善如流似的开渠通塞,避免了“除宿弊”所引发的多米诺效应,更是扶着探春“上马”。
探春的“除宿弊” 也暴露出贾府旧日规矩里,令人窒息的一面:平儿来了,“探春便命他脚踏上坐了”。
贾府宁可得罪一个内里兢兢业业的人,也不肯(不敢)去得罪盘剥克扣的帐房、买办们。
此消彼长,“门阀贵族”蛀虫似的侵榨,贾府已然奔向奔溃的边缘。
“八两学里钱”、“二两头油脂粉钱”,这个貌似很小的事情,曹雪芹,蛰居住在历史的长河里,总结经验,沉淀思想,为改革、为救亡图存作出了理性的思考。买办垄断、 买的又不是正经货,这分明来自自汉武帝的“盐铁论”,汉朝财政危机,帝国垄断盐铁生意,价高而质量差,买的铁具甚至根本无法使用。
非常时刻,多种政策并行下的“盐铁论” ,政策的利弊、先进与落后与否显然不是曹雪芹想要表达的重点,贾府的财政危机,是在于人事:管家、账房、仓上、买办,权倾贾府,几代人盘根错节把持住贾府,沾亲带故的人更是难以辨认谁是谁。
贾府积贫积弱现象越来越严重,探春开源一个“承包到户”,将土地资源分配到有效劳动者手中,土地私有好处在于保护劳动者积极性,为自己干肯定比为公家干努力得多。婆子们雀跃纷纷。看似分产到户却无法“编户齐名”。同时最懂人性“保守派”宝钗也是“漫不经心” ,所谓不与民争利。
在历史的深处,积弱的宋朝,通过王安石的“练兵选将法“,打破了宋朝军队的“君不识将,将不识君”。王安石变法,大宋军事力量增强,人猛马壮刀枪锋利,使得长期欺负大宋的北辽,也心生畏惧,“修城蓄谷,为守备之计”,害怕“中国陵蔑之故也”。
宝钗的雨露均沾论,让这场兴利除弊,彻底沦为一个过场。贾府中兴的“兴利除宿弊”运动,也彻底将贾府内外腐败的遮羞布扯了下来。
临深履薄的平儿,那昙花一现的智慧之光,在《红楼梦》这部庞大的作品里,如同萤光,虽然微弱却是一派生机。
平儿,走了。没有留下姓名。却留下了整个天空。
繁星点点,点点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