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中秋之后,秋意渐染,天色也日渐清凉。虹霓不隔郊原雨,蜩蚻争催巷陌秋。故乡的阡陌上还挂着前日的秋雨,踩着孩子们留下的泥泞脚印,似乎传来了那日他们爽朗的笑声。人乐风传迎社鼓,这乐从故乡而来,这风因炊烟而生。人生的长河里,我们与故乡渐行渐远,却一直未放弃寻找一处蓄养余生,清点人生的安稳归宿。
论这世上最钟情于安稳的,莫过于女子。且随时日的更迭,女人对小家、小我的期盼越发强烈且难以弥灭。记得翻开《百年孤独》后不久,一个心系家庭的妇人形象便深刻的绘入我的眼帘,她叫乌尔苏拉。她起初无视,甚至反感丈夫每日天马行空的实验,当丈夫建议离开马孔多,准备为他迷雾般的发明趟上新征程时。她暴怒、失意,想到会离开苦心经营的小家,女人本能的安全感和依靠感遭受了震荡式的毁灭,马孔多被她视为此生归宿,而丈夫的一意孤行彻底打段了她妄想的“安稳”。
世上没有一尘不变的故乡,亦没有亘古永存的安稳。所以那份“安稳”才会更加弥足珍贵。我想这份安稳自得,陶然其中的幸福,在杨绛先生的《我们三》里,在她娓娓道来的简单生活里。那温存像是呼吸一样触手可得,却又最难以持续保留。杨先生在书尾写到,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还在寻觅归途。亦梦亦幻,归宿对于漂泊的人来讲,它并不是那一处住所,更多的是我们在那狭小空间里曾倾注过的感情。
年华的流逝总会改变起初执拗的我们。
青春刚刚萌芽时的少年,对眼前的未知世界,总持一份“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无畏无惧,一如路遥笔下的少平。少平的归宿注定了不在乡野,而在那条黝黑的巷道中、在热闹且诱惑的黄原街上、在追逐如梦般存在的晓霞上。夜深人静,待华灯初上,平静的夜里,我仿佛也随少平一起,踏入那个我熟悉且又陌生的巷道。黑漆漆的煤堆里,我竟也分辨不出哪个才是心怀理想的少平。一年年的漫漫长夜,矿工们就着那些诙谐且不入耳的笑话,默默的在地下劳苦,“归宿”对于这些以劳动果腹的矿工来说,越发平淡,平淡到就是一家人有吃有喝的“好光景”。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踏行于世,我们有过很多安身之处,或是繁华,或是偏远,或是真实,或是厌弃,或是锥心难舍。一次次的踏入与离开,就是一段段人生故事的剧本,我们手持各色目的追逐浪迹,只为求得心中“安稳”,渐行渐远,脑海里越来越清晰的不是回乡的路。不道故乡万般好,只叹一汪思乡情。故乡越来越像是我们儿时的乳母,你我无法再像孩童一样贪恋她的乳汁,且生活总在变化,那乳汁也已不再是我们唯一的生命给养。而,我们心中一直伫立的故乡,它渐渐的成为我们失意时想要抚伤的良药,常携“故乡”于怀,只因那里包裹着我们最初的模样。
莫道归时亦无期,此心安处是吾乡。一粒浮尘随风而行,流至大海,它是一粒沙,落至山峦,它成一方岩,漂至大漠,它化为一粒尘。时光推着心怀不羁的沙游历山河,那“安稳”是它愿为一粒沙,愿作一方岩,愿是一粒尘。此心了然自得便是“安稳”,而那归宿也一直相伴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