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勤勉 我尽责

文章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微信公众号,作者:金灵,文责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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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我靠他死才上位,你翻烧饼,找我算账,有完没完?”

伸手向水晶大烟缸,吕途笛摁灭刚点上不久的烟头。对敢当面揭老底的人,他有些不耐烦。

“他不死你哪有机会?范老头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不搭噶,小秋接班排位靠前,你排第几?”

能说这话,不是患难兄弟就是老情人。肖莉秦扯旧账,吕途笛很无奈。她进出所长室从来不声不响,吕途笛不抬头便知谁进来,怀疑她鞋跟垫了什么,要不自己耳朵根不好使。

“我等人死才接班,你咒我死啊,他没死我也接班了。”吕途笛和肖莉秦斗嘴从不翻脸。

“你看,考验下你,受不了啦?”肖莉秦不碰到什么心事不会拿他说事。

“我久经考验,你还不放过我,别要我命就好。”相比吕途笛曾经以命相搏,斗嘴的话有如茶歇的一口咖啡,苦点醒脑。

“你知道我今天碰到谁?人家说起你来,要我代他向你问好。”肖莉秦点到为止,转换话题。

“谁?你的老相好?那还用说吗!”吕途笛猛抬头反攻,发亮的秃额下,一对小眼睛闪光。

“你的老相好吧!说谁呢?!”肖莉秦根本不招道。

“算了,都过去啦,别扯。”吕途笛再不耐烦,对肖莉秦也得耐心。

多年前,他们有心戏虐,更似减压,占便宜互呛比一个人私下偷着乐更有满足感。似真似假的玩笑,局中人不以为意。很多当事人走了,留下的面对新人无从谈起。没人提起那段不堪的过往,就当没发生,互娱戏说不嫌过。

历史写给别人看,换位更替的权术,台上人不说就是传说,说出口成为正史,台下人议论,说多了成了野史。正史裱糊不堪的内幕,让野史去泄愤。

“找我有事吗?”吕途笛放平语调。

“不是你找我来的?我没事找你干嘛?”肖莉秦一口唾沫差点喷出来。

“哦,对不起,我刚接个电话,说了半个小时还没说完,有点乱。”吕途笛话音含糊。“出了事很烦,找不到人啊。你说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你不是什么事都搞得定吗?还用问我?”肖莉秦话音稍稍提高。

“以前搞得定,现在不一定。都靠人,人在好说,人不在挠头。”吕途笛尽量压住气。“除了躲着的人,关键人物进去啦!”

“你头上还有几根毛可挠?当时让你放弃这个客户,你说没事,有人后边撑腰,不会有事。”

“那时候根本不担心,老领导都在,他们碰到多少事,事大事小,都不是事。你不是见到的吗,我不说瞎话。”

“你不说瞎话,可人家瞎话你怎么听得进去?你想跟人一起进去啊?还是一起跑路?”

“进不进去由不得我,谁想跟人进去?我想跟你一起跑路,你不愿意啊!呵呵。”

“谁跟你!还跟我打哈哈,你找不到人了?”

“能找到的人都没用,只好找你了。”

“你老早不是说过找我顶屁用,你那些个什么马处长、侯局长、朱厅长老乡老同学,都到哪里去了?不可能个个出事吧?”

“没事就是好事,有好事找得到人,没好事上哪里找人?”

“你不是号称什么事都找得到人吗?怎么还坐这里和我嚼舌?”

“要那样,我还能坐这里听你教训我吗?”

“你还能听我的?怎么可能,我听你的还来不及呢!”

“说正经的,现在这情况你有什么人可找?”

“找律师啊,既然找不到老乡,找不到同学,找到也没用,只有找律师。”

“你以为我没找?都说这事难办,查了那么长时间,什么情况人家不知道?”

“那你自己出庭,给你机会露脸还不去。你不是混了这么多年,不靠专业靠人际关系,搞定客户摆平上下吗?”

“得得得,又来了,我也是正了八经考的牌,大小也是专业人士。我全国头一枪过的,你还是两枪头才过,是不是?”

“什么一枪头两枪头,多难听。你既然都问过了,还找我干什么?我没什么关系,也没多硬的后台。”

“你起码有我啊!你说还有谁是你后台?”

“对啊,你是老大,都靠你吃饭。搞得好大家沾光,搞不好大家散伙。”

“这还不至于吧,我们现在地方算得上是棵大树,不是小葱。本部实力人家羡慕,外地还有分支,见有关领导,端得上台面。”

“这时候还说这话,哪个领导要考虑脸面?”

“看来问你也没用,帮不上忙,解解嘴忧吧。”

“起码没给你帮倒忙。”

吕途笛不断点烟,掐在指尖不过几秒摁灭。她火气大,他没敢惹她,她一直盯到他头皮发麻。

“那是,出事不嫌大,你说得清吗?”

“谁跟你说不清?是你不想说清楚吧?”

“是啊,能说清楚吗?说清楚的人都走了。”

“就你这样,不说我也得走。你自己解忧吧!”

“咳!不说了。你把徐建信叫过来。”

吕途笛和肖莉秦话聊,不烦时解闷,有事时解压。

肖莉秦抬腿转身,走出门前的几步迈得很慢。等他像往常一样,叫住她再说两句。不过她只听到打火机喷火的声音。她撇身出门,没留后手关门。似乎有意让背后的眼神目送她离开。

徐建信本来在肖莉秦部门,老汪出事后暂挂到质量部做内审。本来为了年报过关,被人审要和内控争,现在也体验下审人的滋味。吕途笛看重的人,当然要放在好说事的部门,直接交代什么也方便。肖莉秦不介意徐建信越过她直接跟吕途笛汇报,老大的项目常有猫腻,她宁愿躲远点。

老汪的公司经常被监管关注,每年这个函那个警告不断,一直没爆大雷。老汪的事够大,但还能压住。这回他赌大,卷入更大的雷,牵扯一连串公司,再也没人罩得住。监管部门一个个查,挨个处罚。被查的公司和人,停牌的有,闻风跳楼的有,跑路的更多,没跑的进去不少,该进去的想跑没机会。

轮到老汪,没人兜得住,他也跑了。人跑了,庙还在,靠他吃饭的高管跑不了,靠他收费的中介机构跑不了。公司是皮,中介是毛,皮爆了,炸到毛,罚公司,罚高管,罚到中介机构。

吕途笛坐等监管上门的案子何止老汪一家,每年接待各类检查和问询成常态。这次老汪的案子,几个部门抢底稿轮番查了近两年,徐建信跑前跑后,时常这家来要底稿,那家说还没审完。

监管部门人手不够,到各个所抽调借用。吕途笛每年都派人参加,趁机积累人脉和经验。查人和被人查几乎同场进处,查人不含糊,被查糊弄不了,不知该得意还是庆幸。业内人士互相熟悉,方便打探消息,但见人不好说。说的专业问题对照准则都有,上层定案过程不可测,底下人没得说。

监管的眼睛不比监控镜头,发调查函,分派工作,收集证据,比对疑点,确认过失,依情量责,处理有度,不是一个层面人员完成。作业流一步步往前推,从立案到调查到汇总分析到初步结论到听证会,直至下文发文公告。想在某个节点疏通关系难,某个环节找到人无从开口,见面不成,电话不行,微信更不行。

吕途笛关系再多,一层两层甚至三层网撒出去,听不到一点声响。以前定期不定期跟人家喝酒吃饭唱歌泡澡,电话也不接,发信不回,没黑掉已很给面。不是关系不够铁,足够铁的关键人物没几个,有事的找不到人,没事的不想惹事。

派人出去查别人并非自己没问题,接待人来查也不必惊慌。客户良莠不齐,哪会没问题,早两年看起来没事,现在可能出事。事务所都知道谨慎,保不住客户,保自己,只要处罚不至于停业,警告谴责不痛不痒。

出事的官员进去多,公司和中介罚钱多。事先做足功夫,报告披露充分,监管认定免责,出事的客户可以继续做下去。老汪的案子越拖越大,吕途笛不知跟老汪和有关主管开了多少次会,逼到不得不撤出。

起初他以为和其他案子一样,能及时跑掉,仍可以稳坐班椅点烟不止,回家老酒灌肠,对老婆孩子没哈气,对老情小三鼻子不来风。

看别人出事频频,公告榜一连串,放上官网以儆效尤。随即热榜跟风,挣流量的钱蹭热度不嫌事大。那些被他们踩过走掉的人或还在所里的人,正可以吃瓜看热闹。

监管几年间公布的案例,操作手法似曾相识,犯错节点路径清晰。账上看不到一定在账外,表上没有追表外,甚至无需动用侦察手段,考个盘或直接进入数据库,前后期比对,合理性比对,行业数据比对,异常情况追查底稿依据,可疑痕迹毕现。

年年检查,花样没什么翻新,几乎炒冷饭,一查一个准。比如报表上银行存款有多少亿余额,不明白的以为那是钱,其实是被限定的几亿板砖。板砖的数字可以埋进账里当钱数,取不出来不能当钱用。账上的数字可以挂着,损益可以递延,长期客户连年递转,俨然皇帝新衣,等人举报戳穿,再不行自爆。

公司做报表做数字,中介认可签字盖章收钱。收钱收到烫手,再吐出来。专业技术的活,专业查假,一不留神成专业造假。专业逃避责任的皮球,踢出去糊弄市场、机构、投资人,连监管都想糊弄,到踢爆。


他们摊上大事,损失钱财是小,就怕人出问题。

吕途笛点烟的手指不自觉微颤,每天进所长室坐定大班台,一手大茶缸一手大烟缸,自信超脱,没主观参与造假,没参与内幕交易,没额外捞好处,轮不到他跑路。

徐建信得到消息时出差在外,老大搞不定,喊他回来没用。事情拖这么长时间,没事拖到有事,小事拖成大事。尚未定论公开的案子,网上搜不到,没人关注最好。等到有人爆料,消息满天飞,不想出名都不行。他不靠脸吃饭,大街上没人认得。爆点捂不住,网上疯转,黑出圈甩不掉。他刷手机还要顾左右,怕有人举手跟拍,被人多看一眼,恨不得失联失踪。

还有个项目,负责人已配合调查,无法联系上。那个项目原来是董事长牵头的,他已经退休,烂摊子甩给他培养的手下,还关照肖莉秦配合。头疼事太多,不多这一个。

吕途笛培养的人出事,大大小小不少,能摁住的一早摁住,还不至于伤筋动骨。只要所还在,执业资格没叫停,什么名誉信誉、丢人丢脸,已顾不上。看似高居在上,成天正装出镜的专业人士,内里招招式式刀口舔血。年轻时候争上位,接着保位置,打压异己,搂钱有方,业内有点小名,出人头地。迟来犯错,名声打折,钱才受损,搞不好全部还回去。

肖莉秦诟病吕途笛当年小秋的事,讲起来吕途笛命好,踩过这个还有那个。过关斩将,明面不争不抢,背后动刀动枪。即使肖莉秦这么知情,絮絮叨叨讲蛊,说野史过嘴瘾,探不到他私底,他不在乎。

徐建信原以为换所接盘老汪的项目,跳出雷坑上岸,哪知监管从头查起,多年烂账,前前后后兜底查。追线索找证据,穿起逻辑链,谁经手那一段财报谁负责,没得跑。

“老大,”徐建信赶回来进门喊出哭腔,“你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现在还在调查,你慌什么?”吕途笛嘴上比徐建信镇定,但心里更没数。

“我不担心,咱们早撤出来,最后报告虽没全部披露,至少也有一半以上,还给老汪留了后路。底稿不少,就为了留痕备查,够到位吧?还能把我们怎么样。”徐建信安慰自己。

“你说没事,谁说了算?当时和老汪开会,逼到最后他才肯说个一二,你收集的那点证据不够监管塞牙缝。除了老汪自己造的假,有人设局,把十几家公司串进去搞连环虚假交易,单看一家看不出来。他栽进人家设的连环套里,能没事吗?他说没事,顶多别人有事,你就当他没事,我们也不会有事。这回明白了吧?什么证据,要你脑子判断,等监管帮你判断吗?”吕途笛复述一遍案情,要给徐建信说事。

“不是我们当时讨论下来,出事也不是我们的责任吗?”徐建信装傻。

“我脑子坏了,还是你脑子坏了?实质胜于形式,当人家傻啊?白学那么多准则。”吕途笛说徐建信,自己也嘴软。

“道理总要讲,老汪是参与者,我们是受害者。责任不一样。”

“他不光资产负债造假,损益也造假,你没查出来吗?都是以亿位单位,老汪赖不掉,你知情不报,不得连坐吗!”

“他们骗我们,属欺诈,我们是受害者,不是从犯,最多是次责。”

“跟我说没用,你先找律师问问,看看你能不能辩过监管。”

“恐怕没用,人家调查结果都出来了,不会有什么法庭辩论。律师去没用。”徐建信早耳闻,与吕途笛一样明知故问。

“你怎么知道没用?你不服行政处罚还可以上诉。要不我给你找个律师?”吕途笛对徐建信的小心思不听便知。

“还有听证会可以申辩下,总比上法庭好。”徐建信不死心,能争取不放弃。

“去不去听证会你自己决定,找不找律师也是你的事。”吕途笛犹如拿到死亡诊断书,不指望翻盘。

“我得跟您借钱了,这回罚款不会少。”徐建信不想扯案情细节,一年多漫长调查,内部讨论过无数次,“他们有消息传出来,确认的结果恐怕改不了。”

“你比雷森好多了,人没事,还可以继续干。能罚你多少,这点钱你还没有?”

“大哥,我钱都压在房子上,没几个现钱。”找理由的话总要说,当初他不肯签字,吕途笛背后挺他。“您当时非要我签字,我没想有这后果。”

“你买多少房子?多大房子?我怎么不知道。”吕途笛关心的不是房子大小,而是他的既得和可得利益。“保住人和执业资格算大幸,你要怎么样?有饭碗你怕什么。”

“我跟您不一样,跟您混点名堂,底子还不够厚。”徐建信小康不比大富,说话不怕闪腰。“老婆要怨,孩子要养,马上第二个出来了,怎么办?”

“你不会跟我说还有小三小四要养吧?你这个条件,多养两个也不在话下,总比你乡下爹妈条件好多了吧。”吕途笛说话也不腰疼,早给乡下父母盖起几层大瓦房,村里没人比得上。“听我没错,吃饭的家伙还在,啥都不用怕。”

“我是不怕,有您提携,我学到本事挣到钱,遵从您的路径,把老汪拿捏得好好的,没想到他不光忽悠我们,还被人忽悠,连带拖我们下水。”徐建信拜老大,信老大,真当老汪的罪不至追加到事务所头上。

“得得得,这话别再说了,当我神仙也没用。我提携你,谁来提携我?”吕途笛讲大话的时候不会这么没底气。“叫你多留个心眼还是栽进去,他的话能信吗?”

“我说早该出非标报告,最后还不是您权衡,拖的时间太长,转圜不过来。”徐建信这会儿不再忌讳推责。

“行行行,怪我好吧,你小子有出息,还提醒我。我就不知道你跟他们公司和其他中介怎么沟通的,还是知道什么内幕不说?跟我留一手。”吕途笛留着有些事没点明。

“你们俩谈什么生意经啊,”肖莉秦没声响蹩进门,打断他们。见两人表情诡谲,“看你们不像说什么好事。”

大小两个男人,跳出对垒话圈,勉强笑笑。女人不需要知道细节,省得溅一身龌龊水,洗都洗不干净。男人狡黠一笑,自不必言于女人。

“肖姐你帮我说说,我这么辛苦,加班没日没夜。老汪的年报费劲不讨好,每年都要我命。要不是老大说老汪后台硬,真不能干。我早说起码保留意见,甚至反对意见都不为过,不免责也少罚点。”徐建信盯着吕途笛不放。

“你能免责啊?免一年免不了两年,倒推多少年你知道吧?吃下去的都要吐出来,罚你一点钱算轻的。何况这么多年,你收费年年涨,人家从不拖欠。呵呵!”肖莉秦话中有话。

“你们以为我不知道规避风险?天天河边走,光脚不怕穿鞋。当时老汪当着领导面拍胸脯,说干大事的人,哪能不冒险?他干大事,养活上万员工,大话不是下面逼出来的吗?我不干大事也得养活几百人,要不你们哪儿来那么多钱分?不也是你们逼的吗?”吕途笛从不讲常规道理。

“你有难处我们知道,撑你台面一起干大事,吃点亏应该。小徐你就替老大多担待,你回家还有人安慰,他回去找谁诉苦?”肖莉秦两头抹,他们窝心话出不了口。

“他这一个项目亏了,还有其他项目,收入比这多,底子厚。你替他操心你借钱给他。”吕途笛觉得给的不少,叫苦喊冤不足为奇。“我亏了跟谁借钱?嗯?你们也不想想。”

“行,老大还是那句话,你叫干啥咱就干啥。”徐建信即刻通窍,身家性命老大给的,还点回去不在话下。

“你们俩倒好,一唱一和,要其他人、其他所,早吵翻天了。”肖莉秦不动声色,以理解他人,得人亲和。

“钱多惹的祸,只好钱来解决。干大事的,不能在乎钱,想开吧!”吕途笛会上很会总结,专揪人痛。


徐建信刚出道时,跟吕途笛屁股后面学艺。他埋头底稿和键盘,勤奋勤快加脑筋好使,考过牌当上项目经理,再到部门助理,再到准合伙人。多年历练,吕途笛用得很顺手。只要他安排的项目,徐建信跑前跑后,沟通反馈及时,难活烂事会动脑筋,解决处理到位。打擦边球的技巧学到不少,小事出主意规避,背锅的事还是少不了。老汪这一大单,徐建信谨慎把控,给吕途笛汇报建议不断。死马不能医活,也不能陪葬,空把大好前途栽到客户手里。

吕途笛上了老汪的船,一起干大事,多留个心眼不够,收费不断加码只当安慰。暴雷前一年,徐建信已战战兢兢。老汪的行业,没人投资产品卖不出去。为了卖东西做业绩,还得帮人融资,顺便一脚踩进公益援建,上了官媒新闻。吕途笛听了不得不提醒老汪,投资可以,别真的援建。老汪哪里把持得住,名声越大,杠杆越大。募投资金全压上去不够,所持股份全数质押,还加个人担保。

行业恶性竞争,新业务投资失误,加上为融资参与连环交易,某环节销售链中断,转出去的钱收不回,应收款打水漂,一下赔进去多少亿。老汪仗着人脉广渠道多,东挪西凑挺了几年。关联交易,大股东占用,市值管理,违规担保,各种手段用上,实在兜不住。监管有风险预警,有举报,有数据分析,问责不断,警示函年年开,老汪年年解释,调用资金补窟窿,越补越大。

做出来的报表,看不出每一栏数字是资产是钱,亦或是板砖,负债之外是否还有负债。徐建信要老汪提供公司以外的证据不得,监管可以账外追踪,连环套穿透查。老汪不过是一连串蚂蚱里的一只,谎称上当受骗,不知主犯就是从犯,没得跑,顺手把吕途笛们带沟里。

后两年年报几近难产,吕途笛说服徐建信签字,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会有大事。直到最后一年出了非标报告,再换人换所。徐建信以为老大一定得到什么消息,及时撤出。监管看行为过程和造成的后果,多年违规,明知隐瞒作假不披露,岂能因为最后不得已收手而免责。

徐建信后悔签字时候没跟老大提条件,只因吕途笛说的好,预提一大票风险金,加上给个人和事务所买的保险,预防处罚早有安排。上市公司聘用事务所的公告写得明明白白,不怕事务所赔钱出不起。看似精心留的退路,不在乎钱是否够赔,更在于能否继续执业,继续挣钱补窟窿。前浪拍过的退路,并非后浪走得了的出路。

徐建信已问过于枫莲,她说保险要诉讼赢了才有可能赔付,谁会跟监管打官司呢?他相信吕途笛也早知其中奥妙。至于风险金多年积累,账上看数字不少,钱不可能埋地里等出事立马挖出来变现,七绕八绕早不知做了什么用途。账上数字不是现钱,别人看不懂,吕途笛懂,变不了现不算钱。急用钱的时候,能变出钱起码打骨折。这些老大考虑的事情,轮不到徐建信操心。他操心的不是变现,罪快捷的办法就是借钱填坑,今后挣收入抵账。

“你跟我借钱,我跟谁去借钱?”

吕途笛的难处不会和徐建信说,大难处和小难处各自难顾。

肖莉秦找不到雷森,他协助调查已经有几个月。董事长培养的人,放在她手下,不太好管。带出来能当个好助手省很多力气,稍不留神很快放飞,收都受不住。受客户蒙蔽不知情,不能逃避责任。如果参与造假,甚至暗示诱导,行政处罚不够看。

监管捋清线索,排查公司内外相关串通人员,涉案业务链一环环解扣,涉案人员逐步浮出水面,丢钱的丢钱,丢饭碗的丢饭碗。徐建信梦魇不尽,数着人家已经进展到哪一步,失眠的夜晚数不清。

合伙人各自负责一摊,手下人出事,即使没签字,内部责任不小。小处罚事关个人前途,大处罚威胁整个事务务所生存。以合伙制构建的事务所管理结构,犹如搭积木般脆弱,某一块松脱都可能牵动大坍塌。

合伙人拉项目安排人做项目,培养手下做事,谈价钱收费进账。客户要牢牢抓在手里,培训人有行业培训和日常传帮带。合伙人盯客户老板和分管领导,项目经理盯部门经理和一大群主管。合伙人和老板不用常见面,不用盯现场,去了直接进会议室上餐桌。项目经理要守现场,总公司子公司孙公司上上下下跑,没跑到位全凭听汇报和看底稿。合伙人了解的情况是最终反应上来的问题,判断是否合规或要进一步收集证据,确认风险点。

底下人不敢放水,出点差错兜不了了。只要履行基本程序,被客户忽悠很难,最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擦边球。偶尔打打可以,每年同样问题都打擦边球,正式报告不披露,就等监管上门认定问罪。

监管和中介机构非猫和老鼠关系,可惜鼠类膨胀,繁殖贪食,猫蹲守界限,眼观六路,野鼠多到踩不过来。鼠界揾食,堪比大小合伙人,吃这口饭,烧哪枝香,拜哪个佛,路路得通。掌勺的头鼠蹲守灶头,观火添油,指挥一众徒子徒孙,炒爆不糊,腌卤不腐,不可夹生难嚼,炝底不能砸锅。市场险恶,资本猖獗,防不胜防,把握界不易。

老板大,找大中介,解决大问题,信誉担保,互相背书。专业技巧专业后门,精控收放水管路。鼠界门槛高,等级严,小辈成长为生产力,掉一层皮不为过。高阶鼠把控最终风险,掌握收费和收益分配。机构随公司膨胀,胆子随风险增大,业绩由小到大,由大到烂,再烂到崩。一群鼠窝崩散,再生重组新群,继续繁衍,惑乱生态。

徐建信从入行时的小白鼠,经吕途笛调教,专业能力精进。雷森跟董事长的时候,练胳膊练腿,练到心大,难以把控,坑到肖莉秦,坑到所里,把自己也搭进去。雷森进所不过老大一句话,某领导的关系,具体什么关系谁也搞不清楚。雷森的精明在于跟内外领导打交道,不精于专业,更用心于疏通关节,替人消灾获益。

吕途笛拿捏得住徐建信,肖莉秦搞不定雷森,两人出事,吕途笛和肖莉秦受牵连。擦不干的屁股,捞不出的人,赔功夫赔钱赔人情。

肖莉秦诟病吕途笛的后台,是他出道时的上级老乡。这个背景很隐蔽,知道的人很少,肖莉秦也是偶然机会遇见,而后在请示某件事时得到验证。她没声张,静观很长一段时间。她那时心思还在另一个潜力股身上。

上边有老乡说话,下面的老乡也得上进。老乡领进门,老乡也反哺老乡。专业强遭人嫉妒,没手腕上不了台,得到后台助力也是手腕。光有后台不行,想上位的竞争者都有后台。上边后台对后台平衡不了,就看下面团队的表现如何。小团队抱团获益最大,肖莉秦和当时其他几个管委会后备成员站队起了关键作用,推吕途笛上台,挤走外来的对手,专业人士晋身成功人士,实现跳跃转身。股市中介和楼市中介,西装穿出来一样的中介相。

抢滩入伙的原始股东,有笑到最后的资本,就有不时提起自炫的底气。时空转换,河东河西不过二十年,最后之后还有笑不出来的时候。

注册合伙人名单一大串经常变更,管委会成员不能多,难得开一次会。入伙最重要的是签合伙协议,跨过这道门槛,拿到上桌的长期饭票。协议各项约定,分钱的细则多过受罚担责的限定条款。想着上台,不会想下台。想着挣钱,哪管还要赔钱,出大事赔大钱更难涉及。钱来得快,抢也没这么快,来不急分,堆成山放不住,想各种办法间接用出去,要么拿去钱生钱,何曾想砸在手上成板砖。

有钱大家分,大大小小的后台皆有份,从科到处到局到厅沾光的享受的,尽显鼎盛的繁华。赔钱没人愿意跟着赔,看似厚实无比的墙,遇风则摧,餐桌边分享的人群蒸发不见,一个个后台不是进去了就是下去了,要么躲到找不到。

监管立案调查,小问题出个警示函不痛不痒,拖到不能再拖,不下重手已到人皆喊打的地步。不论中介机构搬出什么理由,都有无数条准则对照,历数违法证据,抓人赔钱停业,官员、公司、中介不够抓不够罚。不爆雷不用跑,只要挣的钱够罚,手握客户资源,直接改换门庭,换大树挂靠,继续合伙养鼠。

徐建信向吕途笛借钱也就这么一说,以进为退哭穷,反被动为主动,祸出者生出受害者的冤屈。他表演给老大看,给大家看。他的小心思吕途笛清清楚楚,骂他几句反伤自身。吕途笛栽培他做事,出事时装出老谋深算的样子教训人,脸面无光。徐建信抱老大大腿揾食,出事找老大哭穷,得便宜卖乖。


“大哥,您办法多,这回照样过关吧?”有老大罩着,徐建信做事不叫苦,出事不担心。

“我也这么想啊,形势变了,出事的越来越多,市场监管强化,谁敢拍胸脯?赶上严打,不打你打谁?”吕途笛远没以前底气足,饭后一支烟、泡后一支烟、唱后一支烟,只剩下一口。

“小徐把你当神仙了,是不是?神仙搞不定事,只好回天上养老了。”肖莉秦揶揄道。

“人间事,神仙怕脏了手脚,懒得管,你以为?”吕途笛不以为然。

“我以为我们最后给了保留意见,还退出来,应该没事了。没想到立马翻老账一起算。后面人倒是没事了,是不是老汪得罪谁了?”徐建信还想背后哪个环节失手了。

“老汪没得罪谁,给人好处还来不及呢!是不是你得罪谁了?监管请你喝咖啡,你都怎么说的?漏嘴了?一次警示不够,还要罚款。罚你不够还罚我!”吕途笛培养的放心徒弟,整出操心事。

“他这么聪明,哪儿敢乱说,无非就是底稿和函证什么的不过关,没追到底,没穿透。老汪糊弄他,他只好叫人家开个什么证明,以为监管不知。老汪什么证明开不出?没用,只要兜不住,造假直接引用违反准则第几条。”肖莉秦戳到痛处。

“你这小子整天不知道忙什么,昏头昏脑,惹这么大事。回头还得我来收拾,怨谁啊?”吕途笛还得认下这口锅。

“我整天所里和客户跑不着家,半夜加班,还不够勤勉吗?客户难缠,给什么资料都怀疑,追到银行,追到供应商,追到经销商,哪知掉进他们设的局,要么都已串通,该给的不给。你让我怎么穿透?除非我能开出搜查证,不给直接拿人。”徐建信话出口,仍心虚。

“跟我说没用,怪你看不到,或有疑问不追,已知不报。你不穿透人,等监管穿透你吧。不知道当时内控怎么也认可你们,报告还通过了,不得连他们一起罚。”吕途笛找不到出气口,内控不内控,没他发话报告出不了大门。

“他想勤勉尽责,黑出事人家不认啊。吕总,你总有点消息吧?罚钱不会少,别砸我们饭碗就好。”肖莉秦没徐建信短见,只看口袋里的钱。

“你以为?有些话不好说,现在出事的所太多,上面要权衡,你们没见这两年好几个所停业半年就散伙?”吕途笛明话直说,“罚你们才几个钱,所里一两年利润没了,算谁头上?我还要筹钱交罚款呢!不得跟你们借钱?你们叫苦,我跟谁叫苦?”

三人对视无语。

“你们谁来坐这个位置,我立马让位。怎么样?”吕途笛大话重出。

“你现在说做够了,当初怎么没听你说这个话。”肖莉秦像说给自己听,不顾徐建信在场。

“你们俩聊吧,我先出去了。”徐建信见好就撤,他不想掺合到事务所的光荣历史里。

“不就是钱吗,也没要你们的命。”吕途笛冲徐建信后背又来了一句。

“你命好,只不过晚节不保,他还有年头要混呢。你熬过头,人家还有大把时间要熬下去。”肖莉秦嘲讽不带忌口。

“你不是跟我一起熬过来了吗?你不怕,买张票就飞了,我还得在这里收摊子。”吕途笛降低音调,似求对方体谅。

“谁跟你一起?你没得势的时候,一个人天天喝大酒求关爱,没喝死,没人理。等当上老大,位置坐稳,跟人家摆酒论英雄,捧上天不知醉。现在也该荣归落地,找个靠得住的人陪你吧。”肖莉秦把后路给吕途笛想好了。

“就找你,你看怎么样。没你陪,这些年挺不过来。你也别出去了,就当没人。”吕途笛私下骚音不少,从没断过。

“你不是自由惯了,痛快多少年了?别惹事上身。”肖莉秦时时提醒的话比谁陪伴都强。

“还是你懂我啊!我没惹你吧?”欲取欲求,肖莉秦怨言不少,仍赖这里不动,他坍台她也不好过。

吕途笛被人踩的年头还历历在目,苦闷时肖莉秦时不时安慰他。他以为怀才不遇遇到知音,或者他哪点特质吸引到她。直至他上位,他知道不是他有何魅力,而是她对他有上台的预期。她看好潜力股,长期投资,揾食的气味相投,抱团共赢回报稳。

她另有一笔终身投资,老公和儿子投资到加拿大,似乎还没看到回报,或者还有变数。不少早期办出去的人连带子女重又返乡,原因各异,读书学历注水,工作不挣大钱,靠爹娘输血买房养家,投资烂尾。前辈人出去回报家乡父母,现今送儿女出国,没给父母挣钱挣脸面,搭上虚荣和钞票。有投准的人,就有投错的,赶上上涨行情以为挣钱,跌回沟里不记教训。

排挤对手,打压异己,闹离婚闹婚外情,儿子闹出国,吕途笛升迁一路,热闹一路。运来不可挡,怎么折腾都不耽误挣钱,就差最后一个铜钱没挣够,收官之时连本带利还回去。心大酒量大胆子大,浑不吝的活法,时来冲天,运去刹不住。泥土里得种子冒尖,从无到有,混到城市高楼花开果坠,大不了兜转一圈,返乡回土。

有人活个爽快,有人跟着享受,爽快到头,享受见底。

徐建信在吕途笛大班台前呛了一鼻子烟灰,回家没好交代,先得找贴身律师聊聊,找补下心情。

“你还敢见我?你已经是大名人了,这时还有心思?想做我当事人啊?我收费可涨了!”于枫莲摸不清他事出深浅,不愿手机里啰嗦,万一隔线有耳更麻烦。

“没事,你尽管涨,我们这一单够你吃到撑,开价吧。”他在老大哪里找不到安慰,回家也没好脸,还不如相知无间的律师,聊以打气托底。“大名人没人肉没图片,没人认得。你不是说过要帮我出庭吗,这会儿都不愿见面啦?咳,本来不是同林鸟,大难之时何处飞?”

“你不怕被人认出来,我怕。以后别见了,有话电话里说,除非你事大被监听,那就电话也别打。”于枫莲事后警告,敲打他。

“不至于吧,我们又不是地下工作者,没偷鸡摸狗。我现在是委托人,客户关系,我是你当事人!不行吗?”如果真是当事人,没什么不好见,徐建信也不会这么说。

“哈哈,说的好难听,你这就招啦?话不好好说,我还怎么接你这一单。搞不好弄得一身骚,坏了我的名声。”于枫莲笑出声,继续拿乔。

“噢,原来你们名声重要,靠名声吃饭。我们虾兵蟹仔,啃点泥还得吐出来。咳,惨啊!”徐建信继续顺着她话胡诌。

“本来以为你们退出可以免责,谁知道你们前面干了什么,得了多少好处,挣够了还不想跑,要跑跑不掉。这个汪老板和你们老大这么多年造市,累计数字太大。你说监管不出手怎么对得起市场,对得起吃瓜股民?你在河边走这么多年,收费年年涨价,奖金分红到手想跑啊?真该罚光你,挂到网上公开示众。”于枫莲情绪把控力远比徐建信强。

“你知道我也算是替人背锅,吃这口饭由不得人啊。哪儿有你们机灵,不用跑,等我们这些当事人出事,双方通吃!”徐建信向她喊冤,借机出出气。

“你运气不错啦,有人栽培,当然要为人担责,不亏。你们老大教训你也该,你感激他还来不及呢!老汪的钱,你们该挣的也没少拿。你凭什么叫屈?”于枫莲旁观者立场,说明白话。

“跟对人有多好,出事就有多大。不怨老大,怨我吃这口饭太久,不懂转换。他们那代人和我们不同,一口饭吃到底,好赖都烂到锅里。”徐建信替人开脱,转嫁自己压力。

“你别以为你好人,人人以为自己好,坏事全赖别人。”于枫莲不给他逃避的缝钻。

“你好人,我没你好,跟人学聪明,没学到智慧。所以说同一个案子,你们啥事没有,我们替人兜了一大坨屎。这行业不能干,投错胎了。怎么没早点认识你?我的娘啊!”徐建信又开始炫于枫莲。“我们合伙搞个所多好,优势互补,遇事提前预判,不会等事后算账。”

“你发梦哪,跟我合伙,不是一家,胜似一家亲,是不是?你算了,没出事的时候恨不得混到一家人,遇事早奔了。这会儿废话,跟我娇情。”于枫莲得人尊宠,心里痒滋滋。“你比起雷森好多了,他进去再出来啥也不是了。”于枫莲对他们所里那些事一清二楚。

“我没那么贪,老大分多少拿多少,没非分之想。咱们之间也是互通有无,没啥不妥。”徐建信有开始放飞自嗨。

“还互通款曲,你怎么不说?看来罚你一单都不够啊。”于枫莲一时又被他挑动。

“你后悔啦?怕粘我晦气?给你来点阳气如何?”徐建信趁势凑上脸。

“起开,你只有口气,还那么多荤气,也不知怎么粘上你这一口,刷都刷不掉。”于枫莲一脚踹过来。“你老婆没骂你打你吗?”

“呵呵,当你老公就好了,没我这么受罪,里外不是人。”徐建信好上这一口,以其乐为己乐。

“你不是人,你是什么东西?东西比人好?你受罪不回家安慰,你家不是人待的地方吗?”她踹完了还要给他脸上再来一巴掌。

“你看看你老公就知道!”

“去,赶紧滚回家!”

徐建信有家不愿回,吕途笛没家也得回,空房子虚席不待人。家里没老婆伺候没孩子生事,没小三要哄。养人的勾当他已经受够,不如在外喝大酒搓大澡。

男人不想家,女人要巴家。肖莉秦不旺夫旺己,安置老公安置儿子,多花点钱不要紧,眼不见不烦,外人还以为家庭稳定,夫妻关系牢靠。

于枫莲旺夫不耽误旺己,和徐建信勾连,业务交流加情绪补充,深浅适度,进出自如。

扶老大上位,给老大捧场,敢当面开老大玩笑,与老大互怼,显然跟老大有腻腻歪歪欲说还休的莫逆心肠。吕途笛不说,肖莉秦说不清,只被徐建信一众小弟看成老板和老板娘。任凭后生仔背后怎么说,不影响生意运作。管委会还有好几个人,表面关系都不错,进进出出所长室不比肖莉秦少。他们比后生仔更了解内情,何况老大就是他们选出来的,出什么问题,谁也逃不了干系。吕途笛担心,他们此刻也在私下琢磨应对之策。

趁空档,吕途笛翻出合伙协议,仔细斟酌损失承担的条款。依照标准合伙协议修改的版本显得很老旧,那也是脱钩改制的开创之作,借鉴了境外大小事务所的约定惯例,有律师把关,合伙退伙,费用分摊、单独核算、风险金计提、利润分配、损失承担,权责关系看起来样样俱全,只不过与时下监管及行业态势有脱节。准则制度已翻新到成千上万条,外加行业主管加市场监管,防范各类可能漏洞,看似如来佛大手,仍无法一手遮天。

发生极端情况如何追责分摊损失的条款不够细,尽管有风险金计提,有商业保险,有直接负责人承担责任,但不同部门不同分支机构,前后新老合伙人之间责任和费用分摊涵盖不到。有合伙人陆续退伙,新合伙人不断入伙,工商登记变更频繁不说明问题。看样子还要修改协议,不多开几个会讨论,大家认识不到。讨论如何分钱要争,如何承担损失要推,拖到暴雷再讨论已晚。眼前事情更得尽快有个说法,渡不过这一劫,枉为老大一场。

吕途笛把控的核心层,三两个关键人能搞定,问题不出所长室最好。内部的问题好消化,架不住监管线索来源太多,财报个指标大数据分析,知情人举报,再来个穿透调查,手段渠道多样化。吕途笛的关系根本捂不住,自上而下的问询直接进事务所大门,摆上所长室台面。屡问屡犯的问题直接挂到各个监管部门网上,启动立案程序,兜底追查。紧跟着五部门八部门一起上,翻烂底稿,内查外调,问询核实,反复会商,切细躲烂。给个警告不痛不痒,已属万幸。逃不过的大案,仅一个部门开出的罚单,吃进去多少,翻倍吐出来。凭多大的关系疏通,想打探点进展都难,想死个明白也不容易。

他这个所长,名盛于厅局级,相当于处级,在县里能管个几百万人。一眼看到头,不早点退,走都走不掉。那么多熟悉的官员和各路中介,几天没见就找不到。他虽不到进去的地步,揭盖见光的人设污垢洗不掉,消灾钞票当纸钱烧。

一辈子过坎,上一道坎迈过去,人生高光,眼下这道坎,迈不迈过去已暗淡无光。真烟假抽不入口,假酒真喝穿烂喉,网上不嫌事大看热闹人的喷和踩,躲不过甩不掉。成功人士自带的光环,外加轻狂,如享受一支烟的艳福,眨眼幻灭泄尽。吃瓜群众喜获可口小食,嚼出口秽,狂喷不止。

找肖莉秦来商量,当面挨怼,找徐建信来,只听叫苦。曾经一呼即来被他搞定的关系全部隐身,只好找律师,于枫莲的老板谭天和吕途笛出道的时候合作起步,互有帮衬。人家现在名声在外,社会事务傍身,这个委员那个会长,律所网站亮出大小律师照片打的是明牌。吕途笛自己事务所网站,别说照片,大小合伙人一个没介绍,皆无照片露脸,夹着尾巴不可示人。执业的低调跟个人秉性的低调不同。律师比他们高调,形象认可度高,起码不用埋头翻账本敲键盘按鼠标,造假混淆视听,担责不知谁是谁非。

吕途笛清楚监管立案,行政程序如有不服,再转司法程序。码数理账的专业,比不过举头望天见地的法律专业。律师起草的文件没那么多牵扯,合同报告拿出手,千锤百炼的格式和免责条款明写明说。公司年报的段落措辞固定,每年数字填空,文字解释多为套话,说多客户方面通不过,不说隐患无穷。律师面对当事人,左切右砍削到圆,话说到位,文字条款免责为先。吕途笛和徐建信们陷于层出不穷的规则,任凭客户挖空找漏洞,大大小小埋了一地雷,查人者被查。

这时候打电话估计谭天也不会理睬他,吕途笛还是试探性发了个信,人家很快回复,说在外忙,等空下来给电话。这一等就是大半天,不指望帮上大忙,只望人家给点建议就很不错,毕竟跑路的老汪是他们曾经的共同客户。

吕途笛事务所出事,谭天的律所一点事没有,继续帮人处理后事。吕途笛劳力费神做活客户,做死了没机会收尸就得陪葬,熵增熵减循环上演。谭天的当事人,死活通吃,不怕有事,就怕没事,事越大收益越高。

“吕所你好,抱歉我这么晚来电话。好久没聊,最近怎么样啦?”谭天挑下班时间问候,明知故问。

“谭律师,老兄,忙得见不到面,见你都在网上在电视里,哪儿敢打搅?”跟律师见面用不着请大酒,有事说事。

“欸,看起来风光,很累啊,还是你们好,闷声做事,小心发财。”谭天不急于点明。

“哎呀,你累出成就,我们累出问题。你说咋整?”吕途笛叫苦示累,卖关子。

“这样,我听说了,咱们也不用磨叽,你要我做点什么?能帮忙肯定帮。”忙事的人不怕来事,来事就是生意。

“出了这事,除了请你们出场,还能有什么办法?你搞定的事情多了,我这这点小事还得麻烦你,全靠你了。”吕途笛有心多聊,人家不给时间。

“欸,哪里,你们没小事,有事都是大事。这样,我让于枫莲跟你们对接,她情况比较了解,你看怎么样?到时候我们再商量。”派得力手下冲在前,自己在后面指挥,回旋余地大。

“好吧,我们这点小事还得你关照。你大名人,有你安排我就放心了。”吕途笛以前和谭天互相业务往来也都是通过手下安排对接,没什么不妥。只不过那是挣钱的事,现在亏钱还得绕回到手下。

摆不平的事,有律师出场稳妥,不论听证还是起诉,多张嘴辩护总归踏实。

吕途笛不得不找徐建信,不借他钱,也得叫他跑腿。所长室门槛早被徐建信踩烂,上次徐建信要借钱被轰出去,这次要找律师还得叫他回来,关键时候用得上,不辜负他多年培养。


-下-


吕途笛早听闻那个女律师跟徐建信关系好,借道公事暗通款曲,以为不为人知,恨得他牙痒痒。他一不留神,烂客户老汪当了红娘,成全他们专业互补情意交融的好事。吕途笛有点破事便传扬八方,明炉明档捂不住。徐建信外边有这么个贴切的帮手,公私兼顾不要太好。吕途笛只有肖莉秦贴心,但不贴身。

“你知道我找你来干嘛?”吕途笛卖关子。

“老大你说吧,肯定是好事,我不讲条件。”徐建信假装不懂,没觉得老大找到什么好办法。

“他妈的,还真是好事。你不借钱啦?替你擦屁股,还得你自己上,谁也跑不掉。解铃还须系铃人,便宜你了。”吕途笛点到为止。

“该骂,该骂!老大你放心,给您减轻负担,只管安排,我跑断腿也得办成。”

“有时候好事变坏事,坏事也可成全好事。你命比我好啊。”

“您抬举我,我得了您先机,才混到这个程度,报答还没机会呢。”

“跟我说好话呢?我不吃这一套。这事要能平稳处理,大难不死,算你命好!”

“我的命就是您的命,好事成过,坏事也要处理好。”

“你屁话挺能说,办好了你可以接着混,我可是日薄夕阳啦,别让我失望。”

“放心,老大,有我顶在先!”

徐建信松口气,转身出去找人,说不见还得见,冤家船头船尾跑不掉。

律师很忙,见人都要约时间排档期,老合作伙伴没这层关系,上哪儿能随喊随到,吕途笛也做不到。

“昨天才约会,今天又见面,你行不行啦?”于枫莲嘲讽道。

“不行也得行,老大交代的任务,咱们还得一起完成啊。”徐建信上手就要贴身。

“躲远点,完成什么呀?你不去找那个请你喝咖啡的人吗?人家可是看好你的。”于枫莲搬出那段徐建信得意的事呛他。

“我的大姐,你都不饶我,人家前脚调查,后手处罚,我还敢找打去?”徐建信后悔不知深浅,入了人家的坑。

“所以你还是找我来了,我不会打你是吧?”于枫莲拿捏他的力度适当。

“我反正上了案板,随你们怎么剁,剁死我拉到。”徐建信没觉得人家要害他。

“不扯了,人家剁你说不定还会留情呢,日后有你说的。”于枫莲欲言又止。

“我真谢了,剁人还手下留情,让我少受痛苦,有讲究,是吧?”徐建信又兴奋无度。

“那是,比如给你们留钱呢还是留人?不是很讲究吗,量刑从宽还是从严,都在人家的职权以内,懂吧!”于枫莲进一步阐释。

“留钱、留人,两样都要不好吗?这还用说吗!”徐建信傻劲上头。

“保不住饭碗,你什么都没了。那个雷森多半自由没了,钱没了,饭碗也没了。你想跟他一样吗?”有对比才有关爱,于枫莲这句话比扇嘴巴更管用。

“他人不还在吗?”徐建信干瞪眼。

“就一个废人,有啥用。”

“那你看我像废人吗?”

“你还有口气,亏点钱,保住饭碗要紧。”

“都听你的,钱没了可以再挣,没了饭碗,我还怎么请你吃饭?”

“你还满脑子破事,死到临头啦。”

“施主,大姐!我下半辈子指望你了。”“我是你什么人,你家里还有人指望你呢!跑这来求我没用。”

“你们老大肯定有什么办法帮我们辩护,让我学两招。”

“我刚说的你没听懂?消不了灾,解不了难,你们认罚多出血,说不定还能留住饭碗,懂吗?辩什么辩。”

“不上场辩,那还叫律师吗?”

“你懂什么,我们干的律师业务主要做后台,不见刀见血,只见合同见钱,侬晓得哇?”

“晓得噶,那听证会你总的露个脸吧?我们老大不会亏待你们的。”

“这时候还谈钱,救命的事,光靠关系和钱不行,要动脑子运作。我们老大有说法。”

“你们老大比我们老大城府不要太深,一手捞人救命,一口辩护保饭碗,救人于水火啊。”

“还要看你上会的表现,别露怯。”

“上会不怕,就是别上法庭。”

“你还想上法庭当英雄?你还有下半辈子吗?”

“我们被保险公司忽悠了?白白买了那么多执业险?”

“你们不也忽悠别人吗?小忽悠到大忽悠,还少吗?收不住才要监管出手。再说,不怪保险公司,说不定要怪你们老大忽悠你们。懂吗?”

“卧槽,给你说得我们如此不堪,白当什么专业人士,整日套路人,临了被自家人套路。”

“你是不是也套路我啦?该死!”

“别,我哪儿敢套路律师,被你们套路还来不及呢!”

“咳,没劲,绕来绕去,跟我比拼专业,比套路,比精明啊。”

“彼此彼此,我要是都明白,你还能见我吗?”

“哟,你终于开窍了。来吧,让我看看你脑子里都缠了些什么线。你啊!”

“动手啊,我等着呢。”徐建信仰脸接招。

“我走了,你自己打掌嘴吧!”于枫莲看都不看他。

“别,你不打我没饭吃!”

“贱!”

“对头!”


徐建信完事,立马半夜出来直奔吕途笛家汇报。进门兴奋得眼皮直跳,口舌打颤。

“看你这样子被律师修理得够呛啊,亏心亏肾,是不是?”

“哪里啊,老大,啥也没亏,还赚了。”

“这还差不多,得瑟吧你。跟我说说你赚了什么?”

“多亏点钱,保住饭碗。”

“这就算赚了?人家律师脑袋到底比你好使,不像你,只会跟我要钱。”

“人家嘴也好使,没两句就把人绕进去。”

“你还把人赔进去了,值吧?!”

“值,太值了!”

“你偷人,没偷出负担,偷出个合作伙伴,神偷啊。我都干不来,你跟谁学的?”    

“您当老大,不偷直接买,要么上手抢,人家认您这一口。”

“我一口你一口还不都是同一口?有钱润色,生意就是生意,哪儿用得着费脑筋,搞那么多恩来怨去?”

“您不是教我学这学那,偷是艺术,您买没技术含量,不就是砸钱把人砸晕,乖乖听你吗!”反正老大不给钱赞助,徐建信豁出去喷。

“卧槽,你抬杠是吧,钱哪来的?砸你是砸,砸谁不是砸?买也好偷也好,都不上台面,别跟我吹。买卖也有交易艺术,懂吗?”吕途笛觉得脑子老化不好使,辩不出正经名堂,一口烟抽不出艺术,只有狗血。

“您总得给我留点机会,要么我怎么青出于蓝胜于蓝?”徐建信夸自己,顺带夸老大。

“是啊,罚你出血比我多,要不我真给你输点血?”

“别,我该着的,算教训,也算投资,日后再报答。”

“得了,你上听证会给我好好表现,别惦记你那点罚款。留得你好脑筋在,要不了多久加倍赚回来。滚吧,你老婆要查岗了。”

徐建信欢欢喜喜回家交差,没闹个妻离子散,已经比吕途笛好不知多少。出了私粮,当然也要交点公粮,一天一夜公私兼顾,体重又降了两三斤。

徐建信俨然吕途笛化身,尚在渡劫阶段,有老大满腹油腻的生意经作法,刀山火海里滚,妖魔丛中磨。浑不知吕途笛修仙大法,尽在喝大酒吃大肉洗大澡唱山歌,整日转山爬岭,肚腩养蛊大过孕妇,十八层地狱淬练渡劫,未修成仙道反入魔界。

徐建信倒头大睡之际,夜梦天人交战不断,恍惚间急呼于枫莲救命,挣扎醒来一看,枕边人还好没察觉。累后睡一大觉,烦恼皆飘到九宵云外。

上班挣钱,替人挡枪,好事上身,坏事上头,老婆帮不上忙,儿子懵懂,都等他拿钱回家养房养车。哪儿有合作伙伴好,互通有无,有钱赚,有情戏,出事帮忙找补,外加慰寄身心,老婆想不到,老大比不了。

老大挣威风,不如当小弟恭敬。手下挣便宜,伺机而进,听风见雨便躲,少不得做挡箭牌。老婆挣名分,拼老公,不旺财便漏财。儿子挣遗产,拼爹拼娘,成不了事,全赖祖宗风水不畅。

吕途笛没人需要交差,公粮私粮不分,尽数冲进马桶,填了粪坑。轮到环境风尚整治,马桶壅塞,粪坑无着。饭后一支烟土鳖乐,泡后一支烟的土豪乐,无数只烟戳进烟缸,戳进坟头土里,蚯蚓钻洞,入土做了肥料。肥水促长庄稼果蔬,再吃回肚里,循环往复,凡人看透,没人说透。

吕途笛早两年有心再找个人,介绍人推荐一堆,看脸蛋,看年龄,看学历,看背景,看离婚未婚,当然更看没谈过的没爱过的原生相。如招员工,面试无数,不是他不满意,就是人家不愿意。看相不耽误他饭后泡后一支烟接一支烟造料,造到无感造到无能。既然绝望过失败过,何必在家养一个,养一个不够,还得出去造,不如不养。不养人,男人难成其人,不养定一个人,难成其家。选一个不够,选一双,买到上瘾,下单不停,连买带薅,薅到手抽筋,薅光秃了毛。


非常时期,半夜召集管委会成员开会,没人敢怠慢。吕途笛第一个进会议室,冰冷的大会议桌比班台更摸不到边。他从坐惯的顶头主位,换到侧边位置,似感跟大家无间。吕途笛沉脸翻动一沓资料,等人逐个入座。以前等人坐满,他再掐着烟晃进来的自在感早已无存。

第二个进屋的肖莉秦,她对吕途笛的举动码得很准,这也是他甩也甩不掉的烦恼。管委会九个成员,核心的只有三四个,没被警告罚款的一半不到。吕途笛事预先已单独找几个人大致沟通过,预防开大会出现意想不到的说辞,临时拉不回头。

那个什么烂活都接,有点钱到处投资的闵剑印,只被警告过一次,反而没出大事。他以前经常被人诟病,如今还不借此反戳一把解恨?那个从来不吭气,不会跑客户,项目不多,分成最少的鑫宇俪,连警告的滋味也没尝过。她不会在人前抢风头,总被肖莉秦压一头,不惹事,肯定不愿分担别人招惹的亏钱事。吕途笛觉得这两个人平常好对付,到这关口难说。

看似报告签字人惹的祸,背后一大票直接间接关联的利益,来钱时参演大戏唯恐落后,亏钱时看好戏往后缩。

“各位,白天开会干扰太多,晚上开手机不接好说。我嘲笑过那帮老板,白天找不到人,专挑晚上加班开会,非如此体现不出老板的辛苦。看来人家晚上开会是对的,不走神。要不是这事出乎意料,我不会请你们加班开会。现在形势大不一样,我们应对措施赶不上变化,算好的应对办法没躲过,穿透回去多少年算总账,都怪我们没按监管要求穿透啊。我也不多说,听听大家意见。”

吕途笛不点烟不喝水,开场白口舌干涩,望着桌上曾经被他关照过也收拾过的合伙人,话音里残存的底气还在。

“对了,还得找个没出事的人准备接班,你们看看谁合适?”吕途笛干脆把话说尽,出人意料。

良久无声,谁也不愿先开口。闵剑印有心发话,左瞧右看,喝口水润润嗓子眼,干咳两声,接着闷头不语。不声不响的鑫宇俪也没抬头,她离核心最远,不撑台面不拆台,生死存亡之道距离她也很远。这时候有谁无关痛痒说两句,不帮腔也可缓和气氛。

“吕总你直接说吧,当时推你当首席合伙人,现在没散伙,也还不听你的?”鑫宇俪说完觉得很没趣,偶尔亮一嗓子,顶多显示下存在感。

“好客户大把,差客户总会摊上几个。有事不怕,没事不可能,出了事就得面对,躲不过去。我们这行业高风险,不是随便说的。”闵剑印见有人开口,接上一腔。“原来合伙协议没那么明确,临阵商量个办法,把眼前先对付过去。是不是这样?”

“何止高风险,跟数字打交道,从算盘算到计算器,从计算器到电脑,现在都AI了,还这么费劲不讨好,不出问题都不行。你们说对吧?”

“就我们那水平,账上报表上的数字是什么?把板砖当钱当资产,还函证当证据,糊弄监管啊?还是糊弄自己啊?再把大家都糊弄进去,谁的罪过,罪过大了。”

“眼前事不是身后事,没那么悲观吧?这么多年所里老底子积累不少,把沉淀的掏出来,补上去。买个教训,不至于那么危险吧。”

“你以为啊,伤点皮毛就过关啦?你没被罚过,不知道现在行情,也不知道这次出的事有多大,等结果出来别惊掉下巴。”

“老吕应该有数,我们瞎操心。只不过有个说法,对大家有交代,稳住心态,不要放大无畏的恐慌。”

“直接责任人不用说了,罚所里的钱要有个说法。我们挣钱在先,亏点钱也得给后人留下个范例,吃相好看,吐出来不要太难看。”

“风险金不对应一个项目,以前责任人项目提的风险金跟后来什么关系,现金不够付怎么办。前面人不能占便宜,后面人不能吃亏。”

“风险金看似累积了不少,够不够补窟窿,一下是否拿得出来还说不定呢。”

“别光谈钱多钱少,还有责任呢!监管罚人有章法,什么双罚、资格罚的规矩都见过吧?我们也得有章法,罚钱罚人,该交钱该走人顶个界限。”

“不能干,干不下去的,不走人也留不下去,几百号人,杀伐决断按规矩来。”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所谓合伙倒像土垒沙堆,风吹水冲就塌房。合伙人更替,前后手怎么担责,搞不好没等监管罚我们停业,大家等不及散伙,挂靠加盟别人去了。”

“咱们是不是先选个接班人出来好说话,老吕退了后面人直接上不好吗?过度不顺,新客户没信心,老客户也得跑。”

“这倒是个问题,分钱不均到摊亏不均,所以还没到二代接班就过不去了。起码也得富到三代吧?”

“都不想承担损失,什么二代三代,一代都没得跑。我们在座的都是一代吧,二代的事讨论很少。说不好听,替前辈埋人也得靠二代三代啊。”

“这么难听,没死就埋人。老吕还在,有他我们撑得住吧?”

“人没死,社死也是死,那叫生不如死,还不如你化灰更爽快。”

“这十几二十年,都只管挣钱,有钱有脸硬气,钱赖辛苦,钱去心疼。社不社死,把门一关,你只管抽烟喝酒骂娘,没人在意。”

“你什么三观?一看就是土老帽,埋在大平层大别墅里回忆辉煌岁月?跟入土有何区别?脑子坏掉了。”

“别死活说个没完,现在要大家提方案,替人算账无数,我们自己账算不过来吗?不就是钱吗,你们都缺钱吗?你们子女缺钱吗?糟掉的钱少吗?有这些钱省出来,足够凑数,留下来真续不过三代,当纸烧也用不上。”

“那谁的儿子到美国混了几年花了几百万,骗老爹读这个学校拿哪个文凭全是假的,什么也没学到,成天打游戏噶女朋友进赌场跟人瞎混,就差吸毒。你赚钱拿回家有啥用?老婆老公不是跑了就是离了,那谁女儿读书读不出来,抑郁在家,你给她钱也不会用,养一辈子废人。”

“反正大家子女接不了班,别说接班,接的钱花光,没能力再挣回来。你要让他们自食其力,他们躺平吃馅饼,把你们钱霍霍到手,花光为止,谁的过错?”

“扯远了,大半夜研究父母家教,子女前途。我们自己当初也没这么回事,都从没钱开始,有钱不会做人了?不会生活了?不会生养了?不会死了?”

“要不这样,谁先动笔起草个方案大家看看,有什么修改意见直接反馈,开会讨论没结果,什么说法也定不下来。有方案最后好表决。深更半夜的,讨论生生死死,一家人还胆战心惊睡不着等结果,何苦。”

“选个人动笔,不难吧?”

“那就让肖莉秦分别征求大家意见,起草个补充协议发大家,差不多我们网上表决下,也不一定开会了。”

“她不合适吧,最好中立的人起草。出事的项目部门和人最好回避,你们说呢?”闵剑印来了主见。

“没错,要不就鑫宇俪动笔吧,没意见就这么定了。”吕途笛赶紧附和敲定。

“我写东西不行。还是换人吧。”鑫宇俪很意外,不想惹上事。

“就你没事最合适,这样,给你找个律师,有一些条款要捋一捋,他们更有经验,有案例借鉴。这是大事,省得大半夜着急找你们开会了。哦,还有接班人的事,你们提议谁合适?”

“这事大了,不急不行,合适人选不少,我们管委会里选,还是在第二梯队里选?”闵剑印主动发话,突然抛出个人来,“我看肖莉秦挺合适,不用舍近求远。”

“你别搞笑了,不如选你合适呢。我看还是在第二梯队里选吧,那么多人,有几个本来就看好。”肖莉秦立马接话怼回。

“候选人不少,合适的不多,不光做业务,还得有管理经验。我看分所的蒋所长不错,年龄也合适。本来起步较晚的分支机构,给他搞出名堂来,主管部门口碑很好。”鑫宇俪的说法合多数人想法吻合。

“好啊,先有个说法,不做定论,反正我不会赖着不走,只希望后来人带大家干的更好。散会。”

吕途笛见好就收,没有结果就是个好结果。他不会一个人担责,不能他一个人定论,带大家钱进钱出,吐回去一个也跑不掉。接班人的事也不是一时起意说起,大家早就私下有共识。

肖莉秦会后没走,等其他人走光,又进了所长室。见吕途笛吞云吐雾,身子躺转椅,腿翘上班台,不用打地铺直接睡沙发,要么一夜无眠。她对他会上的意图理解最贴切,不先抛出她当诱饵,其实谁起草并无太大区别。

“我被卖了是吧?”肖莉秦嗔怪问罪。

“不卖你难道卖我?我已经安排律师了,我们俩有话不好说,还得让别人说,这方案就好通过,是吧?”吕途笛很得意。

“哦,你这点小伎俩人家不明白?作秀不怕打脸。”

“开会做个姿态,说不到正事就开始瞎说,只要大家意向明确,事情已成功一大半。”

“你指望既想保位置还想保钱,别落得什么都保不住。”

“我两样都不要,你两样都要,好事留给你吧。我一个人一身轻,你有一家人要养,负担重。”

“说的好听,谁信?是你两样都要吧,就是不要家。”

“我差不多收摊子走人了,什么要不要,你跟后来人去扯吧!”

“后来人不可能跟我这么扯,有话不好直说,你说对不对?”

“哈哈哈!晓得就好。”

两人隔着大班台对视,没更多话可说,都没想走。

“你回去吧,我自己待会儿。”吕途笛不想人看他的落魄相,好事自己享,坏事别人扛。

“咳,你这样子,当老大混到孤家寡人,赶紧退休回去养老吧。”肖莉秦的说法不是建议,对他来讲已经算是顺当的落幕。

“你可以,我回哪儿养老,住乡下靠保姆伺候,与鸡鸭鱼猪为伍?奋斗到城里,最后回归乡下,白干啦?!”

“你还想怎样,来自于土,复归尘土,传统跑不掉。你一心向往,得了又失,不肯死心,守着房子和钱,剩点回忆的渣子折磨你后半生?”

“你去加拿大乡下养老吧,那地方大,好埋人。我将来不用埋了,指望谁来看我?别说三代以后,二代以后就没人记得你是谁了。”

“你想开就好,睡床上是睡,睡沙发是睡,睡地里也是睡,睡踏实就好!”


闵剑印和鑫宇俪平常并无太多来去,前后脚出道入行,赶上行业上升期好时候,能力不行,水平不上不下,跟着团队混,一样出头。他有点钱忙挣更多钱,她有钱忙小家,忙老公孩子。闵剑印听信老婆建议投资老家一个什么厂子,结果乡里乡亲没搞好,厂长卷款跑路。鑫宇俪老公没花头,帮衬她省不少事情,儿子有出息,靠自己考出去不用操心。她所里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争不抢。平台越做越大,业务越来越多,想不挣钱都不行。

鑫宇俪顺风顺水很多年,自己守的一摊没出大事,保不准别人有事,事关利益损失分配,不得不操心。没能耐挣更多钱,但不能亏回去,以后几十年养老不至于没着落。退伙回家,可以做些早年梦想的事,想到哪儿到哪儿,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不担心还花钱。

两人第二天便开小灶商量。

“吕总这一关难过啊,我们跟着赔上点什么,也没办法。咱们没直接惹祸,搭上顺风车得过便宜,但要兜得住。”闵剑印先开口。

“这么多年人家还是罩着你的,你那几个烂客户没他摆平,迟早出大事。你偷着乐吧。”鑫宇俪平日不显山露水,却不待见闵剑印。

“说是这么说,我的事不能跟他们比,我也就吃到过警告,赔钱我不会拉人垫背。我不声不响熬过去,不挨着谁。他们那事,扒层皮是小,一世英名全成笑话。当然,我们不要什么名,这回他们再出一次名是跑不掉的。”

“名不名不谈了,没意思,谁在乎那个。小心驶得万年船,自己日子过好,又不活给别人看。你没事不要紧,他们的事大了,咱们也不能独善过关。”

“当初争上位的时候不会这么说,谁都一样,你不争,有人跟你争,起码你我也混进管委会,利益均沾啊。”

“你说我们算创始合伙,光想着有利有益,没想到有亏有损,捅到这么大娄子,刷新排行榜,你以为还有第二代接班吗?”

“接不接班不是你我考虑的事,指望全身而退吧。小挣小亏,大挣大亏,不挣不亏,挣个家底厚,好歹能躺平。”

“太会算计不行,最后还是算到自己头上。我们两个都不会算计,跟人计较不起来,吃亏上当事情常有,但没闹到这么大,事关你我和大家存亡。”

“有人帮我们算计在先,多捞少捞只要说得过去,大家一起数钱,别把钱数少了。叫你来起草还派个律师,面上让人没话讲,算计到家了。呵呵。”

“你怎么不学精明点,啥事光听老婆,挣点钱全送人了。”

“还是你听老公好,旺夫旺儿。找个好老婆不易,有你这样能挣钱的更不易,就怕白瞎了钱,还被数落。”

“哪儿能这么说你老婆,女人小气点很正常,你大方点不好吗?”

“都跟你一样就好了。”

“说回头,这方案怎么办?”

“你看着办吧,别让我们吃亏,最好还是先去问问他们认罚的能掏多少出来。”

“跟你说半天没用。”

“耶,呵呵。”

有用没用不是他们说了算,至少掺合些意见可以。多数人的客户没出事,多数人的意见关键时候管用。


没等方案出来,那边听证会开过,徐建信和于枫莲一起出庭,自认表现不错,不指望监管网开一面,但能朝着预期处罚已万幸。事先排练多次,由律所同仁模拟现场控辩各方。新的证据证词不多也得力争,监管方面耐心听取,表示会适当考虑合理的诉求。即便官样文章,形式上走个过场,表明辩方姿态,死而无憾。

“你还挺敢说的嘛,是不是有审过你的那个人在场你底气足啊?”于枫莲散场就开怼。

“呵呵,是因为你在身后撑腰,你的主场发挥好,你字斟句酌,赛过我口舌不清。跟你比,我算哪根葱啊!”徐建信自贬取悦人。

“欸,这些都是表面文章,捧个人场,没啥用。你说归说,人家听归听。等公告出台,你不傻眼就好。”于枫莲见惯不怪。

“你看我们是不是完成任务了?”徐建信松口气,尽忙些赔钱亏心的事。

“反正你掏钱少不了,别高兴太早,你老婆不会放过你。”于枫莲已把他看透。

“咳,我成了软柿子,谁人都可以捏,你还不放过我,情何以堪!活不成个男人样,我跟谁叫屈?”

“谁让你是男人,别跟我叫屈,现在见你就没好事,还要帮你解忧啊?”

“不用解忧,别让我抑郁。我们不是合作么,上头有老大调度,下面还得有我们跑腿,多亲密无间?”

“你嗨上头了,改不了,不罚你个底吊不够啊。这事还没了,没到你伤心的时候。”

“见到你开心不好吗!”

“让你叫苦的人不是我,见我只能假笑。”

“假不假,假亦真来真亦假。”

“我以为你读过几本书,看电视剧还是看视频看来的?”

“看你看来的。”

“呸,你自爆吧。”

“要爆跟你一起爆!”

“都什么时候,死到临头还爆,爆你个头啊!”


肖莉秦仍想办法联系雷森,听说他出来了,就是不见人。他躲人,想一个人扛过去不可能,还得连累人。雷森看似胆子大,糊涂一时也有原因,谨慎的话她没少说,他并非不懂。至于他失手的那个客户,肯定给了太多诱惑,亦或有什么其他利害关系。调查细节不会公告,人出来也很难说清楚,他本人更不会说。

准则大过道德,靠执业操守看家吃饭不管用,突破道德底线,准则就是法则,罚钱不够,追加限制人身自由。比如内幕交易,串通欺诈,刑事处罚大过行政处罚。有人罚的重,反而可减少其他人的处罚,还有对所里的处罚。肖莉秦只能从外围了解情况,不急于找人,躲远点,等他涉及的案子有眉目再说不迟。涉及有主管官员的案子,最后出个什么结论,少则拖个两三年。

公司到中介到监管到主管,一连串利益链,很多家公司牵扯进去,前前后后大致路径肖莉秦知道,细节无从搞清。不知道总比知道好,各方已经问询过多次,肖莉秦交代的人家多半早已知晓,不知道不敢乱说。几千条准则供监管对照引用,违反哪一条,或者没做到哪一条的要求,理由充分,不容反驳。

准则和制度专堵漏洞,执业人员疏忽职守,就有人利用漏洞。监管判例罗列准则条款,基于实情,不局限于条款。对公司和市场造成危害,中介机构强调公司和外部机构取证受限,相当于自证失职。

有监管打头阵处罚,行业主管没哈气出声,直接吊销执照的很少。一般掐准停止执业若干月,年审业务一口气接不上来,事务所照样关门。关门的空壳子不等于注销,还有一大堆烂事烂账处理不掉,可能还有很多未了官司,躲过的人不理,躲不过的理不了。


吕途笛的老底肖莉秦门清,只因靠得近,里里外外信息不想听都不行。他得志时冒出一些花头,她以为那不过是男人秽言晦色的自嗨。他闹离婚的时候,她始终在一旁劝说。男人不想离好说,女人要离不好劝。肖莉秦跟人好过,没到这种程度。好男女一时,拼不过赖夫妻不散。过日子混日子磨合太久,一松扣就掉链。

介入人家夫妻说不清的家事,讲不了道理,肖莉秦陪说陪聊,不陷进离和不离的语境。真想离和假不离,拉锯战拉到大锯断裂。实在看不下去,肖莉秦都想劝他们赶紧离。她深入打闹现场,目睹砸锅摔碗对骂场景,细节不可言说。一个屋里的事太烦,太耐不住。如果两人同根同源,同样脾气,本以为门当户对很般配,进门过起日子却相生相克,亲人变仇人。

吕途笛离婚拖了好几年,闹得昏天黑地,台上高光没维持多久,就被狗血剧情冲淡。肖莉秦老公经常不在身边,后来出去工作,带儿子出去读书,没了相克的缘由。否则看了吕途笛家里的场景,她也恨不得离了省心。

在外头当老大,回家不甘当老二,不管外边有多少小三小四,酒足饭饱一支烟,洗蒸按泡后再来一只,成功人士的身段,走到哪儿摆足架势放不下。吕途笛见人常展示这些小惬意,腻味无比,有意喷人一脸。肖莉秦不明就里,更无法体会其中暗契。每当他朝她吐出一连串烟圈,见她目色茫然,戏虐成功,又不为人知,他浅笑忘形。

肖莉秦并不欣赏吕途笛做派,形象矮挫,全无英武之态。扶他上位,助他坐稳,只为看他能成势。她当时欣赏另一个受排挤的潜力股。

华剑才貌俱全,行事孤傲,根本不屑跟他们争大位,而那时吕途笛正和小秋掐得你死我活。肖莉秦有心跟从华剑,却跟不上,有意站队,站不稳。华剑识相,忙于考这个考那个,混走境外,躲开是非之地。两人志趣不同,三观迥异。他寻找自己理想栖息地,把她晾在窝里斗的鸡狗群里。她退而求其次,及时推开华剑,码准吕途笛,选人站位成功。

赶走别的男人,被女人拥趸,成就合伙搭档。吕途笛照样可以回怼肖莉秦,让她恨得牙痒,却又赖着不走。

“你看跟我没错吧,那个华剑不靠谱吧,这么多年,人都见不到。”

“人家不想留,何必跟你混。你哪样比他行?不就后台比他硬吗!”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我都是,他不是。十年二十年过去,你看谁混得更好,到时再下结论。”

“你赶跑人,逼死人,就算俊杰啦?脸皮够厚。人家没你那么土气,不愿跟你争罢了。”

“有人跑了,还有人死了,怎么怪我?我守着这块地盘有什么不好?”

“你逼走对手,霸住个店铺当掌柜,跟人抢生意,开分号,防徒弟篡位。还欺行霸市,黑白两道并行,成了黑店,不出事才怪呢。”

“夸我哪,还是咒我哪?这话说给我听,你早干嘛去了?说得有用吗?”

往日功成名就时说的话,对应场景继续说下去。时空倒转,际遇轮回,连续剧情节拖沓磨蹭,跨度远非追剧几个小时够看。续拍第二季第三季的时候,近在眼前的话,说下去还是那么抢镜。

“记得当时跟我怎么说的?后悔吗?”肖莉秦有气无力。

“后悔什么?十几年好日子白过了?没什么大不了,又没倾家荡产,操心啥?”吕途笛死猪不怕烫。

“你还有家可倾呀?你心要不大,还不至于如此。”

“这年月,有机会造,谁不往大了造。给你一个店能造几十个出来,买楼能按揭出十个八个,给你一个家,外头可以养无数个。要男人干什么,女人都像你这么能干,男人早回家抱孩子去了。我要有你这么能干的老婆,我能离婚吗?我直接回去躺平吃现成。”

吕途笛喜欢诉苦,见到女人也不放过,反正人家不会当真。成功的标签一旦贴上脑门,撕不掉,任凭风吹雨打,烂到不能看为止。

“你跟谁摆烂?罚你点钱,给你瘦身减肥,省得你张狂,什么饭后洗后泡后的,抽死你啊!”肖莉秦话糙不饶人,逮到死猪踹一脚,听个响也好。

吕途笛那支烟点不着了,火力旺的时候,他一定冲过去把肖莉秦办了。

当初没动手,一来有她装点门面,二来窝边草没外边的好看好吃,还有那个他嫉妒过的对手华剑挡道。她改换门庭,以为他中了招,有她主动捧场,内外兼顾处理麻烦事,他可以稳坐班台,一根接一根烟点下去,伺机在外造个不停。


前浪的话要听,但不能全听,听了上升快,全听当枪使,死得也快。徐建信有人支招,为老大分忧,破财消灾,别让老大顶不住,塌房一起死。

相似案例徐建信没少听说,临到头上仍然胆战心惊。于枫莲定力比他强,经手过的案例比他听说过的多。他没经历过,霸王硬上弓,腿脚没软,腰肾吃紧。没有于枫莲和她老大的照应,大男人不成,小男人不就。

等待另一只靴子落地,情绪压力必定有人扛不住。吕途笛略感胸口堵,心血管不畅,住院检查。

鑫宇俪和闵剑印搭伴来看他,因为商量事,他们俩走得近了。她说方案初稿已经起草好,可以在手机里看。闵剑印说老大看手机费神,不如大家先开个会讨论一下。吕途笛没搭理他,直接怀疑有什么条款对自己不利。

“对大家没坏处,怕你太操心,对身体不好。讨论有什么结果再和你汇报。”闵剑印依然很客气,虚尊相一点不减。

“律师的意见都体现在里面了,我们只不过平衡了下各方利益,前后顾及。特别是权衡新人和老人之间衔接,各有所偿,不会吃亏。”鑫宇俪有意提高律师的调调,降低自己姿态。

“不过律师理不清我们内部关系,谁出多谁出少,我们也不能光算股份多少和职级高低,对吧?”闵剑印想法没全说。

“行啊,我相信你们,有结果就好。你们先讨论,我没意见。死马当活马医,这么多年你们也了解我做事风格。赔多赔少,保住这个所要紧。”吕途笛闭眼以对,身子卧床不动,脑子灵动。

“听证会刚开过,发文也快了,我们有个先手应对,不至于大家瞎猜,人心散了收回来不容易。”鑫宇俪比肖莉秦更不动声色,走得太近有话反不好说。

“处罚单位比处罚个人更宽泛,执业处罚和个人处罚不一样,损失分摊不一样,合伙利益共享,责任分担,不可能均衡。”闵剑印的话无关痛痒,不说两句难以表明他关键时候的作用。

“我当然负主要责任,跑不掉,股份多、分的多,赔起来当然也多。你们不用考虑我,牺牲我,你们接着干。我孤家寡人怕谁?你们有家有口,送孩子出国,还要办移民。我没这个负担。”吕途笛大义灭己的话说过几次,豪爽得让人感动。

门口肖莉秦和另外两个合伙人也进来,差不多可以开个常委会,适得吕途笛期望。

“在这开会也不错,不用通知了。”肖莉秦见状说道。“等你出院,事情已经解决。”

“你们解决了,我解脱了。”吕途笛宁愿拖下去,不了了之。处理快了反而不利。

“你解脱,我们还没解脱。合伙人不共进退就得散伙。你不能走啊。”

“你说啥呢,吕总没事,也不会跑,住医院比住家里舒服。”

“你们这话怎么越说越远了,当老大不容易,好事最后拿,坏事先要顶。保住这个所,保住人,还是保住钱,没人牺牲,怎么保得住。”

“呵呵,你这会拍马屁,晚啦。当初你怎么说老大的?你看好的人不是走了?”

“人家要是没走,也可能没现在这么大的事。你们拿了这么多年好处,把以前的人都忘了。要不是那时候人家一起打井,你现在哪儿来水喝?”

“你这叫兔死狐悲啊,老大还没死,我们别在医院扯过去的破事。”

“各位,有个问题不好办,当初因为提取的风险金很多,没出事未用。大家同意预分一部分,这部分怎么算?账上有数字,但没钱。大家拿钱买房买车,干嘛都有。而且有的人已经走了,能退回来吗?后面人都承担吗?”鑫宇俪抛出这个最棘手的问题。

“当时哪儿想到会发生这么大的事,不会罚到这个程度吧,那就没法混了。哪个所会把风险金趴账上不动?”

“我也担心这个问题,以为赔得起,账上都空了,上哪儿找钱?不好弄。”

“不好弄也得弄,现在提方案。吕总,你得拿个主意,预防在先要紧。”

“我跑不掉,先把我赔光再算你们的,行了吧?你们要好处不想担责,有我在前面顶,你们安心做多分钱,梦里都能笑醒。我夜夜失眠,妻离子散,这位置好做吗?”吕途笛继续高调表态。

“我记得分掉的只一小部分,大部分还在的,是吧吕总?我们也没怪你,谁想得到啊。你责任大分的多,我们跟着拿小头。”

“好处大家拿,坏事我一个人分摊啊?逼死我一个也救不了你们啊。我不都是你们连推带拽上来的吗,一没害死人,二没挤兑人。我不欠你们也不欠谁,没说你们欠我就不错了。”吕途笛突然发飙。

“没这意思,你别急,还是养病要紧,说不定过两天结果出来,没什么大事,事情就解决了。我们没必要这么慌。”

“分赃不均和分亏不匀都要吵,真有病,找医生看看,大家都住院算了。”

“散了吧,散了吧。开会不成,别在这儿吵架,又不是分遗产,让人看笑话。”

肖莉秦没替吕途笛挡枪的意思,夺人钱财堪要人命。老大分钱,投资有回报,大家得益。老大有难,往回找补,小弟鸟兽散。

闵剑印和鑫宇俪随一帮人先撤,留下吕途笛和肖莉秦。

“你刚才怎么啦?一下沉不住,少动气,养病要紧。你本来想开无所谓,还跟谁计较?”肖莉秦稍加安慰。

“不是我跟谁计较,是你们跟我计较。你没完没了翻烧饼,说我赶跑了人,气死了人才上位的吗?他们不是要我破财消灾吗?我不得好死,大家开心。”吕途笛已无火可动。

“你现在死了我们也好不了,都指望你解决问题,减少损失,没什么不好。你多掏点出来,大家服气。你还能正常退出,要不这时候谁还顾谁。你不死的更惨?”

“你这就盼我死啦?诶呀,看来我罪孽深重啊。混得好的时候谁都捧,差的时候没踩死算不错。你放心,我死不了。我倒要看看折腾出什么结果。”当老大的都有脾气,放不下架子,常常要拽一拽。

“也许没有绝对结局,都是过程,大家说得过去很不错了。你有什么不死心?该得的你都有,不该得的你想守也守不住,对吧?”肖莉秦无意开导人,利益共同体,共进退。

“我只跟你讲,你以为什么都知道。钱不是钱,只不过在账上趴着的一串数字。你没搞明白吗?你以为那些关系、客户哪儿来的,每年还得续费。培养大客户的有多大支出?直接说吧,什么高消费什么旅游就不谈,给他们还有亲戚买豪宅豪车要钱吧!子女出国留学要钱吧!跑路出国给钱吧!养小三小四给钱吧!出事捞人给钱吧!钱从哪儿?小钱直接走你们账,大钱不得从我这里走?银行里趴的是钱吗?你懂的,挂账的是钱吗?买什么理财的是钱吗?这些你要得回来吗!本来想多少年以后我们不在了,没人理这账了,变做泥化成土,销掉拉倒。你们把人家账上资产存款当钱函证,回头监管一查全是板砖。你以为我们账上钱就是钱吗?不是板砖就是纸钱,你懂吗?现在你要我马上把板砖挖出来,拿纸钱变现去填坑,你不是要我命吗!”吕途笛大气不喘说完,除了花钱有回报的,还有白白花掉无效的。至于另有钱挪到哪里去了,跟肖莉秦也不能说。

“不是我要你命,就你这一条命也不够。再告诉你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据说监管开出的是双罚,虽说没资格罚已是万幸,但罚单最终的数字远超我们预提的风险金。”肖莉秦很镇定,不细说,怕惊到病床上的人。

“卧槽,你怎么知道?”

“我也有关系啊,我不找人,盖章的定罚文件没公告前,人家也可以适当提前知会下,不违规。等你签收红头文件,那叫送达!”

“——我怎么不知道,你不早说!”

“早说你立马进急诊了,哪儿这么舒服躺高级病房,一大帮小护士伺候。”肖莉秦看他盯护士的眼神就不爽,“看样子你不用出院了!好好住下去吧!”

“卧槽,你这就给我下判决书啦?”吕途笛收回目光,狠狠看了她一眼。“医院的还是法院的?要来一起来。”

“你赶紧定接班人吧,有人替你料理后事,你省心,大家放心。”

“不用你逼宫,我安排好了。”

吕途笛离婚的时候也大病一场,出院后一身轻松,继续摆酒论英雄。好汉已无当年勇,如今解决不了问题,没人指望他,没他在,后事更容易处理。


处罚决定公布到官网,高挂城门上示众,市场和各路投资人,既看热闹又看门道。业内看客喜忧兼有,竞标少个对手,有机会分食客户,忧的是自己的雷何时引爆。

资本的猎食触角蔓延四处,中介机构初始只是食物链里一个小头。公司做大上市,老板市值显眼,身价倍增。再压上全部身价,搏更大,资本助推放大,中介机构跟上,越推越高,推到悬崖边上。撕逼如老汪,无路可走只有跑路,留下身后众生,有陪跑的,有赔钱的,有陪葬的。多米诺骨牌的游戏倒转,庞氏骗局里的赌客不见回头。

有人回家话少,有人话多。话少无趣,话多讨好。徐建信有事不回家说,先要找律师,讲通透了,捞剩下点回去说。老婆怀疑他外头有人,但只要他照常回家,一多半疑虑可以打消,再给他留出点空间。与于枫莲合作,有生意有共情,不会死缠不休。只为买卖或只为情,要么搞到索然无味,要么闹到两败俱伤,不合算,不值得。徐建信悟透吕途笛挂在嘴边的生意经,吕途笛不看好的小聪明,却为于枫莲喜欢。徐建信每每卖弄一番,逗引于枫莲开心。这是她回家得不到的,甘愿冒险领受。

不用在里面等待判决结果并不轻松,请客吃请,唱洗泡磨的日子不复返。吕途笛找不到人共享,找不到地方共乐。医院太吵,久住不安心。所长室冷清,一方天地属于他的时日不知尚有几何,堪比坐监。没酒喝,没大荤吃,摸烟不点。他那个养了多年的大肚腩,不化功不化力,顷刻瘪掉。

徐建信跑前跑后,没到发福的时候,他跟于枫莲一样精瘦。为人夫为人妻,为人父母,为人子女,正是干活挣钱养家养人的年纪,三餐少味无觉,饿了没时间吃,忍忍忘了。廋掉的肉可以吃回来,罚掉的浮财可以再赚,等危机过去迅速发福,想廋都廋不回来。

于枫莲更会照护自己,天然美白,淡妆轻抹,衣着薄色整洁,胜过一天到晚一件深色西装遮体,满脑账虫数蛊的徐建信。再见到他,他变身为脑满肠肥的小老大,根本没法看。烽火年月的激情盛宴,已无踪影可寻。

肖莉秦苦心经营的人事,收获匪浅,择林而聚,排除弱势,扶人上位。一晃熬干心思,发白皮皱肉干。眼前的可以放下,尘封已久的心结,怕永无见天之日。

帮别人算账精道,算到自己头上傻眼。明知出来混总要还,没到死哪管洪水滔天。棺材板漂不起救命方舟,贞节牌坊不知埋没何处。那个争老大不成死掉的小秋,如果预见到身后大戏,可以瞑目了。

逝去的人不会见到这般反转大戏,离开的人也听不到争食斗强的惨烈。享受过成功人士的快意,何来检讨失误,更无从后悔。活着起起伏伏,比死去的人留下更多痕迹,城门楼上高挂的名声富贵,转瞬被处罚公告覆盖,终结之日一起烧。

肖莉秦老拿小秋和华剑说事,玩笑之余,调侃吕途笛,说着说着,说到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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