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登台后,又习惯地扫视了台下一眼:她没来,今天又没来。
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坐在一个不太显眼的地方,或喜或悲,或举手投足,都仿佛是做给他看的,也只有他能看得懂。
他有些心神恍惚,几句词唱跑了调。好在现场嘈杂,没人听得出来。
他叫王军敬,是x村四弦剧团的团长,因为个子矮而得名王老矬。今天在本村演出已经第三天了。
他出身于一个富有的家庭。父母老来得子,自是奉为掌上名珠。可是他生下来就活活一个讨债鬼。除了睡觉,就是啼哭,任谁哄都不行,弄的家里毫无办法。
满月那天,家里请了戏,奇怪的是,锣鼓一响,他就不哭不闹了,到了精彩处,还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为此,家里雇了戏角儿,专门唱戏给他听。他呢,只要有戏,就不烦人了。
到了七八岁时,父亲辞去戏子,请了老师,教他读书识字。可是他根本无心学习,只要听说那里有戏,就跑出去看,有时一呆就是好几天。父母毒打,责骂,都无济于事。父母伤透了心,在他十五和十七岁时,分别离世,丢下他孤身一人。
那时候,家里已经破败,他索性卖掉所有,一走了之了。
一九四五年,邢台解放,他又回到了村里。那时正值土地改革,分了庄窝分了地,他又在村里扎下根来。
土地改革触动了地主富农的利益,他们纷纷叫嚣着要反攻倒算,穷人怕报复而不敢要胜利果实,土改运动进展缓慢。
为了打破局面,村支部就商量着成立剧团,借以宣传党的主张。因为他懂戏,就以他为团长组织了一个四弦剧社,配合斗争形式,除排些《小二黑结婚》,《刘巧儿》,《槐树庄》等现成剧目外。还发挥自己的特长,根据村党支部的需要,编一些小剧目,排练成熟后,上台演出。除本村外,也应邀去外村演出。
有一天,他去豆村演出《白毛女》。当唱到黄世仁欺负喜儿那一段时,忽然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站了起来,高声喊道:
”打倒黄世仁!
”保护喜儿。
这一喊不要紧,群众也跟着喊了起来,现场顿时乱成一锅粥。
戏没法演了,村支部书记立刻叫停,并请她到台上现身说苦。
她叫苗林芬,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八岁那年,她父亲欠债无力偿还,把她卖给邻村一个姓郭的人家去当童养媳。
她的公公是前清秀才,中年得子,丈夫不到两岁,嗷嗷待抱。现娶她到家伺候男人。
那时候,民国政府已明令禁止裹脚,穷人家的女娃因需要劳动,也就摒弃了这一恶习。可是公公是老思想, 说礼仪之家大脚不好看。必须让她裹。她死闹活闹不同意,只喜欢跟村里一伙子半大孩子疯跑,男人家嫌她太无拘束,常施以拳脚,但都无济于事。终于有一天晚上,一家人把她捆起来,婆婆拿过一把箭刀,恶狠狠的说:”绞掉你的脚趾头,看你还疯不。”
她的脚趾头全部箭掉了,疼的她哭爹叫娘的直闹腾。 没办法 ,养好伤,她被送回了娘家,并给了一张休书。
十多年过去了,这种痛一直藏在心底。今天看了喜儿的遭遇,不由怒从中来,立身高呼,要向地主宣战,维护自身的权益。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自此,凡唱戏,不管那个村,都能看到她的身影。有时偶尔遇到,她也会拦住他谈些戏文,问这问那的。他也乐意和她交谈,有问必答。
她有什么事?两天都没有过来看戏呢!晚上回家,他辗转反侧,决定第二天去她家里看个究竟。
早晨起得有点晚。 还没出门,她却捷足先登了。一进门,就高兴的说:”王老师,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们村也成立剧团了。我是其中一员,现在已经筹备两三天时间了,大家让我来请你去指导。
原来她这两天是忙这个的呀!一颗心算是落了地。听说让他帮忙,他一口答应。草草吃了口饭,就跟她出发了。
他们两个村相距有五六里地。侍弄的晚了,走时,林芬坚持要送他一程。拗不过,他只好顺从。
她拿手灯前边照路,他在后边跟行。忽然”哎呦”一声,她一回身,扑在他的身上。惶恐的说道:”你看那是什么?”
他抱着她,顺手接过手灯一照,前边有一大坑,坑边放着一个废弃的棺材,不知是谁家迁坟丢下来的。看着她害怕的样子,便安慰说:
”没有事,就是一个破棺材。有我在,不害怕。”
天很黑,夜很静,他们就这样抱着,半天没有松开。至到身体瑟瑟发抖了,才知天已不早,依依不舍的各自回家。
从此以后,她不但是他的观众,也是他的学生,更是他的无话不谈的朋友。
两情相悦, 确立婚姻关系后,因王军镜的败家史让女方家长不能接受,坚决不同意。而受到舞台上刘巧儿,小二黑等形象的影响,他们也死不放弃,摆事实,讲道理,据理力争,最终说服了二老,使一对痴情男女终成眷属,走上了婚姻的殿堂。
作者 王风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