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就这样来到天王堂,每天的工作果然就是烧烧香,扫扫地,轻松得很,而且还没人来要他早晚点卯,自由自在,可以四处闲走,柴大官人让人送来了冬衣还有不少用于上下打点的银两,林冲也是个大方善良的人,那满营内囚徒,都是受苦之人,亦得林冲救济。
工作轻松还自由,林冲在天王堂过得很是自在,眼看着这天气入了冬,林冲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出了营门,随便散步,忽然就听见有人叫他:“林教头,如何却在这里?”林冲回头一看,竟然是酒店里当跑堂的店小二小李子,这小李子是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草根中的草根,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干的是店小二,就以小二为名了。想当年在东京的时候,林冲经常去李小二跑堂的酒店喝酒,所以认得,而且时不时的还照顾这李小二,这李小二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情急需钱财,一时冲动就偷了东家的银子,没想到做贼不成反而被抓,要送到官府里依法问罪,林冲看着可怜,就替他说话,还出钱赔了主人家,上下打点了一番才没被判刑,有了这小偷的名声,李小二在东京也待不下去了,林冲给他拿了些盘缠,让他去别处谋生。林冲是个官二代,家里的社会地位肯定比一般的人家高得多,尤其是那些草根出身的,林冲绝对是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和这李小二和非亲非故,不但想办法让他脱罪,还资助他去外地谋生,可见林冲本来就是一副热心肠,为人善良,乐于助人。林冲一看,认得是李小二,他乡遇故知心里也很高兴,惊喜问道:“小二哥,你如何也在这里?”李小二见了恩人,自然是激动万分,纳头就拜道:“自从得恩人救济,赍发小人,一地里投奔人不着。迤逦不想来到沧州,投托一个酒店里,姓王,留小人在店中做过卖。因见小人勤谨,安排的好菜蔬,调和的好汁水,来吃的人都喝采,以此买卖顺当。主人家有个女儿,就招了小人做女婿。如今丈人丈母都死了,只剩得小人夫妻两个,权在营前开了个茶酒店。因讨钱过来,遇见恩人。恩人不知为何事在这里?”这几句交代就可以看出,这李小二是个干酒店的人才,勤劳肯干,熟悉业务,嘴皮子也利索,招待得好客人,还会弄菜调酒,水平应该还挺高的,所以把饭店经营的有声有色,顾客盈门啊,店主人才把她招了女婿,这许多年过去,丈母爹丈母娘去世了,顺理成章的就集成了这份家业,成了沧州城里的一个小老板了。林冲感叹人生际遇的奇妙,听的李小二问自己来这里的缘由,就指着脸上的金印道:“我因恶了高太尉,生事陷害,受了一场官司,刺配到这里。如今叫我管天王堂,未知久后如何。不想今日到此遇见。”
他乡遇故知,两人都很高兴,李小二就请林冲到自己的店里,叫出妻子和林冲见面,两人又拜了恩人,欢喜道:“我夫妻二人,正没个亲眷。今日得恩人到来,便是从天降下。”林冲道:“我是罪囚,恐怕玷辱你夫妻两个。”此时的林冲,很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一个被流放的犯罪分子,确实还比不上草根出生的平民了。李小二道:“谁不知恩人大名,休恁地说。但有衣服,便拿来家里浆洗缝补。”当时管待林冲酒食,至晚送回天王堂。次日,又来相请。因此,林冲得李小二家来往,不时间送汤送水来营里与林冲吃,林冲的绵衣裙袄都是李小二浑家整治缝补。李小二两口子,知恩图报,这是社会最底层的草根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最为朴实的感恩了,林冲因见他两口儿恭勤孝顺,常把些银两与他做本钱,林冲也把这小两口当成了自己的家人。
进入冬季,天气越来越冷,李小二的店里就迎来了几个和自己恩人相关的人。忽一日,李小二正在门前安排菜蔬下饭,只见一个人闪将进来,酒店里坐下,随后又一人入来。看时,前面那个人是军官打扮,后面这个走卒模样,跟着也来坐下。李小二入来问道:“要吃酒?”只见那个人将出一两银子与小二道:“且收放柜上,取三四瓶好酒来。客到时,果品酒馔只顾将来,不必要问。”李小二道:“官人请甚客?”那人道:“烦你与我去营里请管营、差拨两个来说话。问时,你只说有个官人请说话,商议些事务,专等,专等。”李小二应承了,来到牢城里,先请了差拨,同到管营家里,请了管营,都到酒店里。只见那个官人和管营、差拨两个讲了礼。管营道:“素不相识,动问官人高姓大名?”那人道:“有书在此,少刻便知。且取酒来。”李小二连忙开了酒,一面铺下菜蔬果品酒馔。那人叫讨副劝盘来,把了盏,相让坐了。小二独自一个,撺梭也似伏侍不暇。那跟来的人讨了汤桶,自行荡酒。约计吃过十数杯,再讨了按酒,铺放桌上。只见那人说道:“我自有伴当荡酒,不叫你休来。我等自要说话。”李小二是个有心人,好像有了第六感,离开包厢后就给自己的老婆悄悄说:“大姐,这两个人来的不尴尬。”这两人有点问题啊。老婆问道:“发现什么问题了?”李小二说:“这两个人语言声音,是东京人,初时又不认得管营,向后我将按酒入去,只听得差拨口里讷出一句‘高太尉’三个字来。这人莫不与林教头身上有些干碍?我自在门前理会,你且去阁子背后,听说甚么。”果然李小二的警惕性就是高,见到一个东京口音的,还提到了高太尉,立马就想到了这人恐怕是和自己的恩人林冲有关联,这推理的能力绝对比林冲要强出几个档次的。为了得到准确的信息,让自己的老婆去偷听,为了自己的恩人这也是豁出去了。老婆道:“你去营中寻林教头来,认他一认。”李小二道:“你不省得,林教头是个性急的人,摸不着便要杀人放火。倘或叫的他来看了,正是前日说的甚么陆虞候,他肯便罢?做出事来,须连累了我和你。你只去听一听,再理会。”可见这林冲也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把自己的事情从头到尾都说给了这李小二两口子。李小二也知道,这陆虞侯就是林冲最大的仇人,出卖朋友,为人最是下作,只要让林冲碰到了,肯定是杀之而后快的,李小二很是了解林冲的为人,这也说明了林冲为人简单,性格特征明显,加上这段时间的来往,林冲肯定在言语上说了最恨的就是这陆谦了,见面必杀之什么的,所以,李小二心里很清楚,一旦那个人就是陆谦,林冲要做出的反应了,我们先把情报搞清楚,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老婆道:“说的是。”这两口子都是明白人。便入去听了一个时辰,出来说道:“他那三四个交头接耳说话,正不听得说甚么。只见那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去伴当怀里取出一帕子物事,递与管营和差拨。帕子里面的莫不是金银?只听差拨口里说道:‘都在我身上,好歹要结果了他性命。’”一个时辰,就是两个小时,李小二的老婆为了得到情报也是拼了,陆谦这几个蠢货,两个小时的密谈被人偷听都不知道,实在不是做机密事情的料。当然了,也是林冲好人有好报,他们密谋要害林冲,偏偏就来到了等同于林冲厨房的李小二的店里。正说之间,阁子里叫“将汤来。”李小二急去里面换汤时,看见管营手里拿着一封书。小二换了汤,添些下饭。又吃了半个时辰,算还了酒钱,管营、差拨先去了。次后,那两个低着头也去了。
转背没多时,只见林冲走将入店里来,说道“小二哥,连日好买卖。”没有迎面碰上陆谦,陆谦的运气还算不错,要不也就没了林冲风雪山神庙了。李小二慌忙道:“恩人请坐,小人却待正要寻恩人,有些要紧话说。”当下林冲问道:“甚么要紧的事?”林冲一看李小二一脸紧张的样子,心里也是奇怪,赶紧问道。小二哥请林冲到里面坐下,说道:“却才有个东京来的尴尬人,在我这里请管营、差拨吃了半日酒。差拨口里讷出高太尉三个字来。小人心下疑,又着浑家听了一个时辰,他却交头接耳说话,都不听得。临了,只见差拨口里应道:‘都在我两个身上,好歹要结果了他。’那两个把一包金银递与管营、差拨,又吃了一回酒,各自散了。不知甚么样人。小人心下疑,只怕恩人身上有些妨碍。”林冲道:“那人生得甚么模样?”李小二道:“五短身材,白净面皮,没甚髭须,约有三十余岁。那跟的也不长大,紫棠色面皮。”林冲听了大惊道:“这三十岁的正是陆虞候。那拨贱贼也敢来这里害我!休要撞着我,只教他骨肉为泥!”李小二道:“只要提防他便了,岂不闻古人言:吃饭防噎,走路防跌。”林冲大怒,离了李小二家,先去街上买把解腕尖刀,带在身上,前街后巷一地里去寻。李小二夫妻两个,捏着两把汗。林冲就是个头脑简单的主儿,人家要害你,会在大街上大摇大摆的来回游荡吗?早就安排好了,专门有人替他们跑腿干活,他们不会亲自出面的,事情没办好之前,他们肯定是躲起来等待结果就行了。你拿把刀子,在大街上到处找人,你在明,人家在暗,恐怕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监视之下,说不定那陆谦就会猜到情报泄露的地方就是那个小店,这不连累人家李小二两口子吗?没脑子就是没脑子,要不也不会被人家专门设计,他自己主动跳进了上当受骗的坑呢。
当晚无事,次日天明起来,早洗漱罢,带了刀又去沧州城里城外,小街夹巷,团团寻了一日。牢城营里都没动静。林冲又来对李小二道:“今日又无事。”小二道:“恩人,只愿如此。只是自放仔细便了。”好嘛,这没脑子的林冲,不把李小二一家坑进去不算完啊,你拿着刀子到处找人,是个人就能看出来是在找人报仇,你还回到李小二的店里交换情报,这不明摆着告诉所有人,你得到有人要害得你的消息就是李小二店里得来的吗?林冲自回天王堂,过了一夜。街上寻了三五日,不见消耗,林冲也自心下慢了。到第六日,只见管营叫唤林冲到点视厅上,说道:“你来这里许多时,柴大官人面皮不曾抬举的你。此间东门外十五里,有座大军草场,每月但是纳草纳料的,有些常例钱取觅。原是一个老军看管。我如今抬举你去替那老军来守天王堂,你在那里纳几贯盘缠。你可和差拨便去那里交割。”林冲应道:“小人便去。”当时离了营中,径到李小二家,对他夫妻两个说道:“今日管营拨我去大军草场管事,却如何?”李小二道:“这个差使又好似天王堂。那里收草料时,有些常例钱钞。往常不使钱时,不能勾这差使。”林冲道:“却不害我,倒与我好差使,正不知何意?”李小二道:“恩人休要疑心,只要没事便好了。只是小人家离得远了,过几时那工夫来望恩人。”就时家里安排几杯酒,请林冲吃了。准备干掉你的人,给你安排了一个很有油水的工作,那肯定是你要去的那个地方更适合干掉你,所以才安排你过去,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出来,我们不得不为林冲的智商着急。不过林冲此时的身份是被流放过来的囚犯,管教领导要安排他去哪里工作,他也只能乖乖的听从,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别忘记了,一百杀威棒还没打呢。
林冲自来天王堂,取了包裹,带了尖刀,拿了条花枪,与差拨一同辞了管营,两个取路投草料场来。正是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却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而且下的正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林冲和差拨两个在路上又没买酒吃处。早来到草料场外看时,一周遭有些黄土墙,两扇大门。推开看里面时,七八间草房做着仓廒,四下里都是马草堆,中间两座草厅就是草料场的值班室。到那厅里,只见那老军在里面向火。差拨说道:“管营差这个林冲来替你回天王堂看守,你可即便交割。”老军拿了钥匙,引着林冲,分付道:“仓廒内自有官司封记,这几堆草一堆堆都有数目。”老军都点见了堆数,又引林冲到草厅上。老军收拾行李,临了说道:“火盆、锅子、碗碟,都借与你。”林冲道:“天王堂内我也有在那里,你要便拿了去。”老军指壁上挂一个大葫芦,说道:“你若买酒吃时,只出草场,投东大路去三二里,便有市井。”老军自和差拨回营里来。工作交接清楚,以后草料场出了事儿,都是你林冲的责任,和以前的老军没关系了,林冲这一点应该也是能想明白的
这草料场里值班的办公室,年久失修,被风一吹,摇摇欲坠,而且四面透风,林冲生了火,烤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冷,寻思着天晴了就找个泥瓦匠修理一下,要不很难度过这个冬天。这么冷的大雪天,冻得人实在是难以待下去,就想起了老军说的二三里之外有市场,可以买些酒来喝着御寒,便去包里取些碎银子,把花枪挑了酒葫芦,将火炭盖了,取毡笠子戴上,拿了钥匙,出来把草厅门拽上。出到大门首,把两扇草场门反拽上,锁了,带了钥匙,信步投东。行不上半里多路,看见一所古庙,就是著名的山神庙了。林冲顶礼道:“神明庇佑,改日来烧钱纸。”大概人在倒霉的时候就会倾向于求助神灵,林冲此时的心情大概也是如此,也许这山神听到了林冲的祷告,也觉得这林冲是个好人,加上被权势冤枉,身陷囹圄,流放至此,是个可怜人,也就难得的灵验了一回,雪下的大了一点,把那两座草厅给压塌了,让林冲躲过一劫。又行了一回,望见一簇人家。林冲住脚看时,见篱笆中挑着一个草帚儿在露天里。林冲径到店里,主人道:“客人那里来?”林冲道:“你认得这个葫芦么?”主人看了道:“这葫芦是草料场老军的。”林冲道:“如何便认的?”那老军估计也是个被流放的罪犯,在这里呆了多年,无儿无女,唯以酒解忧,经常来这里买酒,店主见了便道:“既是草料场看守大哥,且请少坐。天气寒冷,且酌三杯权当接风。”店家切一盘熟牛肉,荡一壶热酒,请林冲吃。又自买了些牛肉,又吃了数杯。就又买了一葫芦酒,包了那两块牛肉,留下碎银子,把花枪挑了酒葫芦,怀内揣了牛肉,叫声相扰,便出篱笆门,依旧迎着朔风回来。看那雪,到晚越下的紧了。